六、收尾-花視點
跟吳邪不同,我第一次是夢到像是哭泣後說著「為君減梳妝」後收起鏡的女性。
依我為了戲曲而自小研讀史書及近代易找的網路資訊來看,應是明代使其出土前的主人,大約就是傳聞帶鏡下葬的最後一任。
不過入二爺門下,戲班走遍天下,能聽到的奇聞異事不少,對於這種精魂附於器物的事,所在多有。就像有些戲班傳承多代的道具若沒有定期曬太陽(表面是除霉去塵通風,但老一輩皆知其真意在消陰霾氣),有時會有半夜自相揮舞之事。
只是這在吳邪隔幾天跟我說起他所夢見的不同時,讓我微微挑眼,當吳邪一離去後,就立刻電瞎子問。
瞎子的家世跟能力,會知道這些「有意思」(吳邪想法)的事。
果然,瞎子聽了後先說:古來這類特殊的鏡子挺多的啊!想不到花兒爺您家庫房還能收著。喔,是您令尊處嗎?不愧是昔日三爺本事⋯⋯
特殊網路通話仍是要錢,我也不耐聽瞎子嘮叨整串,直接提出「付諮詢費」後,他才一本正經地道:「其實這類古鏡擁有能力不同,您該知道。《聊齋》一類書也有,雖然是鄉野奇譚編的,但是有過這類古物才有這種傳說。」
我說《聊齋》那個八大王的鏡子照美人留影我也知道,但只是「留影」給看,有點像今日的錄像(還能微動);這個鏡子表面什麼都沒有,怎麼倒可入夢?若說入夢,我跟吳邪夢不同又怎麼回事?
瞎子說他也不是什麼都知道,恐怕要再去別處找找,在我又加了筆「查詢費」後,才嘻笑地道:「花兒爺也知道小的曾有機緣看過最後的皇朝秘聞,有些大內禁中的紀錄民間確實沒有。據那些記載有云,有些古鏡因鑄成的金屬不同,而形成的紋路也如同現在的電腦內存,可以將映照於近處之人、物,凡情緒強烈下均錄成鏡影。八大王的鏡要照夠美的人才能記上;而某些鏡子能存入情感——若以今天解釋,是腦波活動的方式。然後,若有相似情緒,如同衛星電話接上同頻道——的人,可能就接收到。想必您跟小三爺有時情緒點引發不同吧!真要說,『業鏡』這東西,可能比今日全球能有的錄像電腦內存都還要強大,而古書也有這等傳說,只怕這東西也曾出世過,小的以為外星人倒也可能⋯⋯」
我將電話掛了,哼一聲:「白蓮教障眼法古書也多有記載,當我不知道嗎?」
二爺門派過往行走江湖所知所見多,迷藥幻術的基本我也沒少看,所以對瞎子講的後半話沒怎麼在意。但他提到的「互動波長」,確實是物理能解讀部分的「共振現象」。
若說我為什麼想確認,大概因為吳邪用一臉嚮往的表情說起他夢見的似是「好像是厲害的古代高手。雖然只有一次看起來是少年期的比劍,但在我感覺上,只有那年在新月飯店看你跟小哥的身手才能相比,其他人啊⋯⋯」
那次我可是被姓張的掐住脖子,挺痛的。
吳邪看出我的想法,不過他仍是替古人擔憂地說「我看到的只有木劍,沒事沒事,頂多烏青。」
顯然我如今能好好在他面前,他也覺得「沒事」。
我雖不至於想計較這點細事,不過後來幾天,觀察到吳邪常常有點「忙追夢」的感覺,倒讓我在憂心他睡眠品質外,另有點小不滿:
活著的人裡「鐵三角」已是我插不下手的區域,總不能連古人都有讓我得提防的圈吧?蘇東坡崇拜陶淵明也沒到這程度,難道這行為是致敬孔子夢周公?但吳邪顯然只能旁觀,不是問禮,這也看那麼高興?大約又是「好奇心使然」,吳邪的好奇心是最能起出問題的。即使這麼多年⋯⋯
雖然我也曾透過此項引他注意,但都有一定年紀,總認認真真地希望他全心在意的,只有——
在吳邪又唸了幾天不甚清楚的追憶,「大約是隱居」「幾乎沒其他人」「中間斷掉的幾年做什麼呢?」⋯⋯等,我在背劇本時默默思考他和杜麗娘的心情哪個較為成熟,尤其在他已是杜麗娘兩倍以上的年紀時。
不過吳邪的研究能力確實存在,尤其在因夢又開始翻讀史書後,他開始跟我談古事,差點讓我擔心他要跟二叔一樣去當「某人忠實粉」——以二叔這麼冷靜,昔年我爸跟「原三叔」都會怕的人,只有在談他的「偶像」時會被吳邪私下偷笑「二叔也太護短,古卝今卝中卝外的皇帝國王厲害的又不止那一個」。
想到「古今」,我記起瞎子不甚正經地提起的呼應原則:相似的情緒引起的鏡像紀錄。
我想,我會夢到最後一任「持有使用」者的女性,是因為她那種為所愛人而動的心情。
吳邪是曾聽我向唐宋明白說過我沒什麼感情,因為事多又忙,理性主控,我壓根兒不會想有多的人去顧。
能分到我心情的人,就是吳邪佔了最多。
比起「為君減梳妝」,我倒減過更多東西。
或許,那是我曾夢過的原故吧!
但,我可也是男人,何況,當家的是我。
對在乎的人,我是希望⋯⋯
大約就是那想法——
**
雖然是初次夢迴,但我立刻能察覺(以夢中看),眼前是吳邪說過幾次的夢境中人,因為完全符合他說的:秦漢時衣裝、不巾不幘的半俠半隱之氣、山野般居所。
若說哪裡還有不同,就是我能感受到(這點,得歸因於我比吳邪有深厚多的練功底子),即使沉靜而坐,睫眉低垂,但眼前看來幾十歲年紀的黑髮人有種反璞歸真的氣蘊,不用刻意展現便能得知:這人已是千錘百鍊的精鋼。
在我隱約了解「能見其人,應是其正在對鏡」後,微微思考這人是做什麼時,才留意到眼前的人雖一動不動,但落在肩背的長髮正被慢慢梳理收攏。
當我眼前人的頭髮能於繩結拉攏後微微側頭,我的視野(鏡面所照)才映入:此刻、後斜方能見到,有個如吳邪約略提過的白髮人。由他所在的位置及手,似乎能明白剛才的髮如何束綁起。
而這⋯⋯依我入戲多年,揣摩角色的心得來論,可不會是只說「師哥」的人情誼下就能做的事。
**
天色已亮,看到睡熟的吳邪傾在我身邊時,我微微記起此夢後面(約莫是鏡被收入匣中而「斷訊」前)些許、但確實一致的感受。
若照瞎子說,是「有一定強烈程度的情緒波動才會紀錄到」的話,那我大約也能揣摩我會察覺到,必是相似之心。
——自今而後、永⋯⋯
⋯⋯
在視察新人的工作中接到吳邪(大概這些天終於閒不住,家裡老小人等也都沒誰需操心,而跑去)看長城的來訊。
於是,我在處理公事後去接他。
『明明才走過的地方,但跟小花同步而行,有卝意思地多。』
這是今天特地跑一趟(憑心而論,也不算遠,比起他曾去過的天南地北、天宮海裡,城市之外的點,真的很近)後,聽到最能使心裡舒坦的一句話。
雖然吳邪在「外人眼前」只接受到勾肩搭背,絕不能環腰,不過在這放眼望去不會有潛伏監視者的城上,我們走著、對坐在一道矮牆上。在背後是大好河山之感的地方、於牆端兩側各伸長腿坐定,在鞋尖端相碰時側望著彼此注目——那種感覺,也不輸給在向幫忙拍照的路人道謝著、接回手機中於身側輕輕相扣的指尖交流。
確實愉快。
在回程車中聽吳邪在微微沉睡的深淺呼吸時,我更有這想法。
大概來自於這陣子我也有的夢吧!
不過說起來,若我和夢中那種氣勢的人有同樣感覺,那想必「領域之中」除了「偶一為之」時外,是不該有閒雜人等。
晚餐時還在想該怎麼談起,吳邪倒在吃了半飽時主動道:「小花,我覺得你的書房擺設的氣質比較適合那面古鏡,還是移到外廳吧!」
雖說想法相似,我倒沒想過這種事不必我說。正打算問,卻見吳邪咳了聲道:「今天走在長城上時我想到很多曾經的史事,然後覺得,我應該,嗯,活在當下一點。」
「哦?」我笑了笑:「莫非小三爺有感於『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
吳邪支吾幾聲,只道:「所以,研究歷史還是留在書房吧!」
我沒有吳邪那般好奇心,對古事的精研也多著重在心態,能掌握「知興替」的原則即可。既然吳邪主動提出,我倒開心地立刻去做書房佈置。
待次日梳洗時,我才想:莫不是吳邪最近夢到些「較深入」的話題了?算算這鏡子換過幾代主人,若有「待字閨中」的女性持有過,顯然會有不同的劇情——真有像杜麗娘的春夢不成?
難怪他想移鏡。
早上,仍是練功、換裝;待吳邪匆匆起身、沖洗,預備一道去接夏令營結束的兒子們——按常見模式,最後一天都有「同歡會表演活動」。吳邪在準備中,特地換上我挑選的成對衣服。
然後,在繫領帶時再度嘀咕著「這玩意兒只有小花你才能打得漂亮吧!」
在我笑著、替他沿頸穿圈繞繩中,我想,這種親密的距離,除了那種專業造型師打點外,只有最在意的人,才能在沒有第三者的情況下靠近。
或許,有些夢想,從古到今都一樣吧!
P.s.吳邪的夢
「嗚嗚嗚,大叔,大叔。」
那是個看上去已有幾十歲的斑白髮老者,如今哭得像孩子似的。
之前聲音傳來時一片黑卝暗,顯然他是將鏡子抱在胸前哭上一陣,才會在映入鏡中時扭成片模糊的臉吧!
旁邊還有幾個年紀、性別不一的人輪流在勸,差不多內容組成如下:「幾年卝前就過期頤之歲的人,到今天才由機關人於時限過後送來遺物,顯然已盡天卝年。鉅子你年紀不小,也該知道卝人總有壽終之期。」
「嗚,我當然知道,可是為什麼到最後都不來我這?我也可以用三師公教的禮儀排葬禮,我也可以廬墓的!」
「呃,鉅子,我相信他⋯⋯們大概不需要。」一人說。
「也是。」另一人也說。
「上回才聽說過,那谷裡幾年卝前就被佈置成預備——」又一人在說。
「畢竟,」眾人紛談中,有個看來跟那老者最親近,應是妻子的年長女性柔和地挽著他,輕輕拍著他的手(鏡子的畫面都因此晃動)道:「就像我會陪著你一樣:你的大叔有他在乎、也在乎他的人相隨。我相信,就像最早,他們一道辭了你回去時說過的,⋯⋯先生和那位、你⋯⋯師叔,在最後也是相惜相知,他到離開的那天,都不會讓我們小輩擔心。」
「我相信你是對的,月兒。」老者拭了拭淚,望向鏡子:「這面鏡子,當年大叔說過,他少年時就看他師父珍視,那就像師祖一樣,是給我的師門紀念。月兒,替我好好收著。我知道這鏡子的來由,所以,大叔送給我的意思:是要珍惜眼下活著、在身邊的,重要的人。」
**
驀然睜眼,吳邪看著寢室,再看向身側。
傍晚回來時疲倦,決定先休息,兩人只稍沖洗就共躺在床卝上睡去。
此刻,卸下外衣的解雨臣(那是很少人能叫,但自己在某些時候喚出時特別能讓小花開心)因下午來回開車而仍閉眼睡著,氣息輕柔綿長。
這個呼吸,存在。
憶起夢中老者不合年紀的痛哭臉,吳邪不自禁地伸手,小心放上身邊因安心睡而微鬆開的掌中。
脈搏、心跳、血流、溫度。
「怎麼,親愛的?」
有過小憩片刻,解語花睜眼時已恢復亮眼的笑意:「餓了?」
「我覺得你才該餓了。」吳邪咕噥著,將人拽起:「又工作又開車還不累啊?禾嬸有留備好可用的菜跟湯,我去煮,你先墊個餅吧!補氣的藥別忘喝。」
「遵命,小三爺。」
「咳,別在家也玩這一套。」
在走去外廳路上,說笑的聲音,如此刻已在天邊升起、不變的千古明月之光,盪漾在共行的影上。
- Jan 01 Sun 2023 09:52
[花邪]撞邪(6)-END(架空+節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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