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兩人相處
雪花已然落盡,近晚時的斜陽隱隱透出薄暮輝光,讓山頭空氣冷冽中又有絲清光,像傲立雪地裡獨自盛放的梅花。
「無垢,你是認真的嗎?」
挽著伴侶手漫遊,琴魔首先開口打破一路來的沉默。
「什麼事認不認真?」白無垢淡淡地道。
「莫召奴的事。」琴魔將手的力道加重些,道:「你說你可以完全幫他處理──但,天魔派你來,是想請你幫忙魔魁之孫:非凡公子吧?如果你替莫召奴解決他的問題,那不是和非凡公子的希望相抵觸?還是無垢確定,心築情巢裡沒有玄武?」
「你想要哪種玄武?」白無垢側目望著琴魔,微微笑道:「你沒聽見我之前說的,我父親已經考證過,沒有傳說中的那個玄武座?」
「嗯,我知道。」琴魔答道:「但你自己也說『傳說是附會在有形之物上的』,既然有那玄武座,那麼,是不是,有別於傳說之外的『玄武寶』存在呢?」
「很有可能。」白無垢微微笑道。
「咦,我猜對了嗎?」琴魔眸子轉動,閃著黑亮如漆的光芒問。
「是。」白無垢抿脣一笑,道。
「但是,猜中也沒什麼大不了。」琴魔像自己洩了氣般,道:「不論是什麼東西有『玄武寶』之名,我們仍不知它是什麼。既然不知,就不清楚花座世家或伊賀派哪一邊對我們隱暪事實。」
「他們沒有隱暪。」白無垢氣定神閒地自語著:「沒錯他們……沒有隱暪……至少他們相信自己將該說的話都說了。」
「那不就是『假說謊』?」琴魔想到這個曾在少時被提點過的專有名辭:「沒將真話說出來,到頭也是說謊。」
「也許。」白無垢微微笑道;「但,你記得白羅的名言嗎?『謊話透露出來的真相和真話是一樣的,只要你非清孰真孰假,依正向和反向不同去推,仍舊可以得到真實之面。』
琴魔輕輕搖頭:「我可沒這能力。但,我是不會說謊的。」
對這明確的聲言,白無垢只是淡淡一笑。
「對了,無垢。在你決定要幫誰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
琴魔三言兩語交代一下之前在雪地的見聞及感想,見白無垢凝住神,半晌才道:「真田龍政是日本第一權臣。別看他談吐平淡,其實是主掌整個國家命脈,還有日本至今仍保存的皇室命運的重要人物。據傲神州從全球各地幫會裡傳來的消息指出,主內閣的真田龍政在國事上,和武將出身的鬼祭將軍並不和睦,兩人身邊都常有些查不出底細的賣命人前來暗殺的事發生。但鬼祭娶花座卿君為妻。而真田又和花座如君交契甚深,而據我所知,花座兩姊弟情意深篤,家族感情濃厚。這種微妙的關係,倒真是該去考慮的一環。」
「有什麼考慮的?」琴魔首度聽到內幕,倒真的好奇起來:「原來真田龍政真的是莫召奴好朋友了?怪不得那麼親密,我還有點奇怪……不過既然是朋友,那也沒什麼。」
「你心裡一直想這件事嗎?」白無垢問:「所以剛在屋裡,你一直盯著花座君看,就是因此了?」
琴魔一怔,不覺地有些慌:「我有一直盯著莫召奴看嗎?」
「原來你看得這麼專心,連自己有在看這件事都不知道了?」白無垢表情不改,口吻卻似有怫然之情,琴魔對聲音敏銳,怎聽不出?
「無垢?」握住的手稍微加重力道,琴魔低聲問:「真抱歉……人還不怎麼樣,可是他一開口時……唉,他的聲音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我覺得僅次於我和臥雲先生彈的琴了!所以忍不住想看他怎麼發聲的。不過,嗯,無垢一說話時,突然我又覺得那聲音只是還好。如果要我形容的話……莫召奴的聲音柔和的像春風、像鮮花、像有淡淡午後陽光照過的樹林,會讓人很想在那裡停上一陣,好好歇息。不過,那不是家啊!不管怎麼樣,有無垢的地方,才是我心中的『家』。」
「你幾時學得油嘴滑舌了?」白無垢嗤地笑了出來:「我真要怪臥雲先生帶壞你呢!每次你和臥雲先生聚一次琴會,回來就有好幾個禮拜開口閉口都是風花雪月似的。」
「嗄?」琴魔怔了怔,想不通這句話是貶是褒。但,見白無垢抬起頭來時,藍如晴天的眼神淡淡地,像是投在清澄湖水面上的倒影般,應該是沒有任何性氣吧。
「無垢?」見白無垢淡然掃過眼,琴魔又問:「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白無垢眼神斂住,已重新回復平日氣度:「你說的也沒錯。花座君的確是天賦異稟。不是人人都能像他們家族那樣,天生有優良的血統承傳。所以,他們對血脈承繼的事情,也就很看重。」
「嗯?」
琴魔答了一聲,隱約覺得有些不太明白,但見白無垢臉色坦然,應該不是有什麼大事,就沒多問,只道:「無垢也這麼覺得?」
「我曾從傲神州處,得到幫會日本支部的紀錄史。」白無垢答道:「雖然中國系統和日本不同,但他們都是從客觀的角度觀察著日本掌政者。花座家,一直以來,就是天賦特質聞名於世。『花中王座』一辭,不是虛稱。」
「什麼意思?」琴魔問。
「意思是,我也不清楚。」白無垢嘆口氣道:「傲神州偏在最後時刻賣關子,叫我也沒法。我們先看看情況吧!既然馬上有日本皇太子的國宴,花座世家及伊賀派,應該都會出席。」
「無垢,你也想去?」琴魔很快地問:「但我們怎麼去?」
「我們可能還構不上參加國宴的檯面。」白無垢瞅他一眼,微微笑道:「但是或許可請非凡公子或花座君任一人幫忙……我想花座君會比較樂意。」
「咦?怎麼說?」琴魔不解地道:「我們幫的是非凡公子吧?還是,無垢你已經確定莫召奴是有下落的對象,要從他這方面找資料?」
「不……」白無垢若有所思地道:「只是,花座君是,琉璃仙境的人。」
見琴魔臉色倏變,白無垢淺淺笑道:「是臥雲先生的朋友,請他協助我們,不是比較好嗎?」
「倒是。」琴魔開心起來,忽地記起:「無垢,那雪精怎麼辦?我擔心……」
「非凡公子身邊隨侍的家臣總會有個空位的。」白無垢微笑道:「明天,國宴上會見到。」
「嗯,那,我們如果要託莫召奴帶入,需不需要現在回頭請他幫忙?」琴魔瞧著天色道:「還不太晚。」
「一來一回,可就晚了,還得去找旅館投宿呢。」白無垢笑道。
「欸?莫召奴不會在我們爬回山莊請託後又要我們外宿吧?」琴魔問。
「原來你沒聽過?」白無垢側頭瞧了琴魔一眼:「我以為這趟出門前,你被傲神州拉去做『日本行前座談會』時,已經聽說了。」
「傲神州那只顧拚酒的傢伙,怎麼有空跟我說?」琴魔道:「他只跟我大談一堆星野殘紅曾經狂迷某人的事。還直指我跟星野殘紅是同類的人。我說,我對無垢是摯情,可不像星野殘紅對莫召奴產生迷戀!」
「你怎麼知道他只是迷戀?」白無垢輕輕一笑,帶開話題道:「花座君有個規矩:『心築情巢,夜不留客』,在日本政界,是人盡皆知的。」
「啊?夜不留客?」琴魔唸著,歪著頭道:「無垢,這句話聽起來頗怪異。倒像黃花大閨女的風格。」
「何不說是花座君喜歡有自己一人安寧的空間?」白無垢淺淺笑道。
「因為……那不用刻意強調吧?如果你這般強調,人家倒會以為你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常人或許都會這麼想。」白無垢微笑道:「但日本上層人士,都清楚花座世家,有類似伊賀派那種隱秘世界存在。因此當然要眼不見為淨。至於強調,倒也沒有,不過久了的習慣,就會產生代表名言了。你不也有名言是『彈琴時最痛恨被人打擾』,而在一次音樂會場上大發雷霆過嗎?」
「藝術活動當然不該被擾亂!再說,我只是教訓那些無聊,又沒事找事,偏要打斷我彈曲子給無垢聽的混蛋記者而已。」琴魔辯護道。
白無垢只微微一笑,道:「走吧,很晚了。」
十一、合奏
皇家、世族,在廿一世紀多是民主國家的社會中,本應是逐漸沒落的的傳統,但因數十年前東方大戰時,不少血緣近親是聯合同心,共抗時代巨變,因此在世界級戰爭結束的時候,不少新勢力、老勢力又都統整合一,傲視一方。或許,人們真是要共經患難才能共存的吧!
這會場也真大,人多到有點煩了。
隨在花座世家眾人裡,同去參加日本皇室太子婚宴路上,琴魔打量著環境思忖。
身為一國儲君,這般千人盛宴,倒也不過份,來的盡是名流之輩,自也合理,偏生素來好靜的琴魔對這充滿達官貴人的地方沒有興趣,索性偏過頭,凝視和他並肩同行的愛侶。
為著今晚國宴,參加者免不了都加以修飾過容顏,琴白二人也不例外,只因此行未帶正式場合用衣著,便以花座世家提供的禮服為裝。難得的是,花座世家為日本望族,然自主人以下,所著盡是中國式的長褂,兩人穿的是類似莫召奴曾著過的水墨系長袍,巧設為一座山水畫幅:山高水長,山青水白,對流互繞,完全一體成形的呼應,不禁令人暗暗佩服莫召奴別具匠心,不愧是花座世家的當家主。但和莫召奴那天然自成的光彩照人相較,卻又不及他那般能吸引眾人目光。真的!琴魔能夠感覺到,在隨莫召奴走入廳中時,那種所有人都停止交談,一瞬間根本像是忘了呼吸那樣的停頓,停的如此明顯而著痕跡,難怪向來不願惹人注目的莫召奴不愛來這種社交場合,他自己就是會讓人不得不注目的。這麼看來,為什麼真田龍政能和他交好,也是因為他是少數能自制的人吧!這不?在一片險些斷氣的無聲中,只有真田龍政不慌不忙的走上前,伸出手道:「你來了,如君,我們去前頭坐吧。」
彷彿是一個指示,樂隊重新演奏起來,外場舞池中的紳士貴婦重新曼步起來。
「君王和宰輔。」
在食品區前停下,藉以讓花座家家臣隨主走遠,琴魔才道:「好像有這感覺。」
白無垢瞧他一眼,微微一笑,淡淡點頭道:「你覺得如何?」
「自由心證吧!」琴魔道:「要怎麼決定,是他的權利。」
對旁聽者而言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對話,兩人卻能迅速的了解溝通。這也只有相繫至深的人才能做到吧!
彷彿同時想到這件事,四目相投間,不覺又是一笑,琴魔先道:「無垢,我看到有專人調冰抹茶,你要吧。」
「嗯。」白無垢輕輕頷首,忽聽有人笑語聲入道:「啊哈,小琴果然是夠體貼,什麼時候變這麼懂事啦?」
「臥雲先生!」
即使在之前在莫召奴造成的驚豔後重新喧嚷而有些鼎沸的人群裡,琴魔的歡喜聲依然清晰可聞,足以反應出他從頭到腳的喜悅之情:「你怎麼在這?」
「日本皇太子的婚宴,邀請舉世富豪名流、達官貴人、皇室宗親;我雖然和日本皇室沒親戚關係,但有『琉璃仙境』企業做底,難道騙不到一張邀請卡嗎?」
數月不見,琴魔樂界的至交好友臥雲初行雁依舊不變的神采飛揚:「何況,這次我連騙也不用──人家是老早就『恭請』我來啦!」
「呃?要你代替琉璃仙境?六逸的身份吧!」琴魔想弄清似地問。
「嗨!我是最散人的散人啦!怎麼會輪代表?他們自有別人做代表,何必要我?我倒問問你,一場世紀級盛宴上,少了『三界樂首』的樂聲助興,那麼就算有大師設計的名牌婚紗寶鑽,一樣是相形失色啊!」
「我?」琴魔呆了呆,道:「我可沒聽說過。」
「唉呀,人都來了,也別計較嘛!」臥雲嘻嘻一笑,朝白無垢道:「白先生,我拉小琴作陪,可行嗎?」
「琴魔會很高興的。」白無垢淡淡一笑,道。
「啊,無垢,那,我去拿琴。」琴魔道。
「咳,小莫怎麼可能會沒想到?他早差人將你的愛琴打點好,一併送來。不過我得說,送來也沒用,我們今天不彈這琴。」
「什麼?」琴魔一時不解,望向白無垢。白無垢卻沒有訝異地,道:「臥雲先生想溫習天琴嗎?」
「啊哈,還是白先生聰明!小琴,你好歹學著點吧!」臥雲拍拍琴魔,道:「你忘了咱們兩個合創過的曲調不成?我雖然明白你整天只有『玉骨冰心曲』,但偶爾你也得彈彈別支調子。」
「那好幾年前的創作,還得配合身法,不知記不記得。」琴魔說著,望向白無垢的眼神卻泛起笑意。
「別的不說!我和小莫打賭輸了,答應他,以花座世家請來的身份即興演奏,算他面子。你不幫我,就不夠義氣!何況,白先生也沒聽你施展過天琴吧?就來個合奏,如何?」
「無垢想聽?」
望向純淨的顏色,看到藍色眼眸此時淡染如同輕刷過的湖面,卻在下一刻展開天晴的喜悅,琴魔也就放心:「那就走吧!不過,好幾年沒彈,不知身法有沒有退步。」
「啊哈!小琴你越來越會說笑話。你身法要算退步,怎麼那次跟劍君比賽還比他快兩尺?他現在整天在做翻山越嶺的修練,只想再和你比一場。」
「啊?他?沒向無垢道歉前,我可不……」
兩人身形隱沒在漸漸到齊,而紛紛將要入席的人潮中。此時還是正式典禮前的小宴,眾人各行其是為多,立在角落裡,默默著,似看非看,不覺間將眾生百態收入眼中,歸類進思考範疇,或許是自幼以來的習慣。
輕輕抿一口冰抹茶,淡淡的綠色香味,和乳白色奶氣繞成同心圓。
自己為什麼會喝類似少女們喜歡的飲料呢?大概是從琴魔偏好吃甜食引起的。不然,水仙雲霧才是陪在自己寒夜課讀的良伴。那又是,很早很早以前開始的……
沉思間,不知何時,白無垢覺得有呼吸聲停止的感覺,那是人們全神貫注時的特性。
欣賞音樂應該是用耳的,用耳朵感受最深奧的情緒,然而眼前的影像,卻讓人不得不正視。
偌大一張七彩文石組成的天然石壁,上面搭著長短不一的七絃──這是製琴的基本,但那石壁足有這個大宴會廳一半的長度,而那巨絃實是最新銳的超合金鋼索。在上頭飛躍著兩個黑髮人影,搭配的如此巧妙:左盤右繞,左升右降,左揚右抑;交互穿插時,長褂翻動,被燈光直射而渾成七彩的石壁,投影出炫目的光芒,照著壁前兩人翩動俐落,絕非穿花蝴蝶的小態,簡直可謂龍飛鳳舞的呈祥了。
琴魔,真的很高興。
凝視著全神貫注在舞絃一事上的身影,白無垢靜靜想著。
除了臥雲外,沒有第二個人能和琴魔一同將琴技發揮到如此絕妙天成的藝術綜合境界。
沒有,第二人……
聽著悠揚扣人心弦的琴聲,不用看也能確定現在滿場人都是陶醉在這共奏合度曲中,白無垢輕輕放下杯子。
又計較些什麼?自己是最明白的人──比任何人都明白,琴魔心中,除了自己外,絕對沒有容納過第二個人。那種份量的比例絕不是「同日而語」能說,而是以「獨一無二」來定案。
相識滿天下,知音有幾人?但,知音的存在,是在人有意識、存活著的前提下,而……
──無垢,是我的靈魂,我的生命。
望著輕盈俐落的身形,在一記同時按絃,揉聲長音而終止。翻身躍下的同時,盈耳的掌聲滿的將夜色都衝開一般。
「果然好琴藝。」
有個突如其來,像在沉寂的炭燼中爆出火焰而令人猛然收神的聲音在合宜的距離響起,白無垢立刻察覺帶著渾然天成霸氣的主人是誰。
「久未晤面了,白先生。」比焰髮更烈的語聲,使白無垢必需端正眼看著眼前──琉璃仙境分家之首,合修會會主:龍腦青陽子。
「的確。」聽著他似行禮實恩賜般的語氣,這在情形下,能不卑不亢回禮的人是需要極高修養的:「您,應該就是琉璃仙境的代表吧。」
「當然。『日昇花座,西橫青陽』向來是分庭抗禮,難道還用得著請大哥『屈尊玉駕』嗎?」
和如火的髮色相較下極度冷然的視線投入場中,青陽子表情不動,卻在盯著由宗室親王引薦,仍懷著輕佻性質玩弄長髮,似乎不將拜會天皇當一回事的臥雲身上時,勾起一絲笑意:「倒是來得很及時,趕得上旁聽一曲天籟。看來,雁雲這小子,還真是只有在有琴魔的場合才覺得有談得來的人,也才覺得痛快吧。」
了不起的氣度。
白無垢掩住沉思觀察著。
世上沒有其他人比琉璃仙境六逸更明白琉璃仙境家主的身份了。而當時散雲迫蓮的人,不就是以兩大分家為首腦?怎麼,在現下,他們的表現,比琴魔還要自然生動?這不?身為地主的莫召奴已排開眾人,曼步上前迎向臥雲。其實只要莫召奴一走動,人群就會自動為他鋪出道路,何況身為宴會主掌者之一的總理大臣真田龍政就在他身旁,走過人潮比摩西分開紅海還容易。
很快地,和莫召奴談過幾句,臥雲就和琴魔一道離開場中,走來白無垢所站的角落。大概是他們的演奏還餘音繞樑吧!宴會專用樂隊沒敢再奏樂,來賓也按等級入席去了。
十二、隔牆有耳
「啊哈,這可是好運動。」
輕快地邁動腳步,臥雲笑臉不散地躍到桌邊:「好曲吧!我說啊,小琴,就算你跟白先生再好吧,也不要將心意表現這麼明顯!你那曲調根本是……好在今天正好是訂婚典禮,用那首曲子就不會不自然了。」
「無垢,你還喜歡那首曲子嗎?」沒直答臥雲的話,琴魔來到白無垢身前問。
「你先問問客人,好吧?」白無垢眉頭微蹙,但仍笑意不減,合度地向臥雲行了禮。
「咦,青陽你倒來的快啊。」臥雲眼波流快,立刻見到新來之人:「之前大哥委派時,推三阻四,現在我前腳剛進,你後腳就到啦。」
「我只是有點私人之事需先處理,大哥派的事,我怎麼會推託?倒是雁雲的吩咐,我可能不會照辦。」
「我幾時吩咐你過?」臥雲一挑眉,轉頭對琴魔道:「小琴啊,你可別被青陽嚇到──他就只會虛聲奪人。」
「喔。不會……」琴魔很快地回著,忽又停下:「不是『先聲』奪人嗎?」
臥雲不禁嗤一聲笑出來:「枉你現在有白先生陪著,這點小文字遊戲還不能立刻聽出來?白先生,你該再好好訓他。」
「琴一向這樣慣了。」明知臥雲這輕佻口吻只是習性,白無垢也不多惱,況且這路行來琴魔在此時除了對自己外最顯開心,也就不多言。
青陽子卻在一旁不輕不重地道:「外人別多干涉別人家務事才好。」
「怎麼?我也沒叫你管。」臥雲似乎沒有什麼好氣地道:「你該先去向小莫問候吧?還有大哥派你送的禮也要交上,別暗槓。」
「『大哥的交代』我一向分很清楚。」青陽子眼神仍直盯著轉開眼去的臥雲:「四弟剛才已經遣人替我收去。」
「那你就通告線伯吧。」臥雲一轉頭,黑長髮紛飛:「小琴,我最近得了個好東西,給你瞧瞧先──白先生,借我小琴一用吧。」
「什麼好東西?」琴魔顯然對臥雲的提議極感興趣:「是我上回託你的嗎?無垢,你在這等,我去幾分鐘就來。」
見琴魔喜匆匆地隨著臥雲避開眾客出門,白無垢只淡淡一笑,順手擱下喝一半的抹茶。
「奇怪,我真不明白。」一旁的青陽子低低笑了一聲,白無垢自然聽見他那並不刻意壓低的聲音。因和青陽子並不太熟,又見他眉眼甚深,似有所思,因此白無垢並沒有接口,只等著他說下去。
「白先生被譽為『第一智者』,想必見識不凡。」片刻,青陽子開口,第一句就說出這句話,弄得白無垢不便裝沒聽到,只隨口答道:「那是溢美之辭。而且也早好幾年前的事了。」
「能任過『第一智者』的,也沒幾人吧。」青陽子沉聲一笑,道:「不知道白先生,對於現實虛幻的分界,都是如何拿捏呢?」
不等白無垢回答,青陽子隨手一禮:「抱歉,我得先去和四弟會面,稍後再見罷。」
「嗯。」白無垢保持禮數地送開人,這才平心靜想。
青陽子絕非是那種喜歡說些無緣無故話的人,當年琉璃仙境略見一面,能感覺他的話少卻利,語稀而精的風格。雖然當時兩大分家之舉未能完全成功,但確確實實逼出了隱於幕後近十年的真正本家:清香白蓮出來。而,白蓮現世,也是散雲之時。
但,雲仍然重新凝聚了。
白無垢深深沉吟著,不覺也避開人群,慢步踱往室外。
瑞雪白霰,紛落在走廊外,進步的空調適度的將冷暖空氣勻和,因此走來相當舒服。
白無垢邊走邊略略向各方來的賓客點頭為見面禮,越過一群披著維多利亞時代大蓬裙洋裝的女士身旁,走向遠處庭園裡東隅的溫室花房。
溫室自然是比外界空氣暖和,但這裡的溫室令人感到更炙熱些,尤其方才才從庭中過來,一進這裡,暖香四溢,使人一下血液速流,反而暈眩起來,如同蹲久突然起身般。
「放鬆心情。」白無垢對自己說著,慢慢調整呼吸頻率,頭腦漸漸回復過來。
不知是否方才略暈了陣,耳中彷彿聽到嗡嗡的聲響。白無垢定定神,兩手交叉用力一握,精神提高了,然而那種聲音卻彷彿更清楚。
是有人在說話。
白無垢素來講禮,只怕不小心打斷情侶幽會,可不好掛臉,忙著躡足欲走,隱約的聲音卻還是傳入他耳中。
「……我不希望你是用這種……」
「……難道,你……不在意……」
「即使……我也……」
「或許你該留意。」
「這算是警告嗎?」
聲音忽高忽低,似近實遠而片斷,白無垢本不想聽,但這對話卻委實讓旁聽者易起疑心,倒想聽下去。
只聽一個低而沉穩的聲音慢慢地道:「那麼,由我執行如何?」
「聽來,會有條件?」
「由我來問。」
「好個始作俑者。」
「那麼,你決定聽從我了?」
「只有這件事。」
「呵,那就夠了。畢竟,我想你的好奇心也不亞於我吧!」
白無垢心中微驚,腦海中有個意念慢慢成型,就在此時,一個體溫無聲無息地將自己掩嘴摟住。那熟悉的感覺使白無垢當即不動,任人將自己暗聲抱向外頭。
直來到離溫室三十尺以外的長廊光暈處,白無垢才被放下,不用轉身,就知道必會面對琴魔不解又擔心的眼光:「無垢,我剛一回來就找不到你,怎麼你跑到這裡來?跑來就算了,你怎麼在偷聽別人說話?青陽子和莫召奴的對談,十有八九是琉璃仙境的商業機密,就算我們是至交好友,也不該聽,就算不小心聽到,也該立刻躲到──你平常不都這麼說的?」
白無垢輕輕呼出一口氣,沒有立即回答,眼睛凝望夜色片刻,才道:「這次的確是我太輕忽了,沒有想到居然在這麼大庭廣眾的地方會聽到這交談。」
「無垢,你的意思是?」琴魔一怔,不解地問。
白無垢輕輕一拉,示意琴魔走回熱鬧喧聲的宴會場,同時低聲道:「以青陽子和莫召奴的智計及謹慎,他們怎麼會在來參加國宴時,在宴會場旁的花園聊大事,還不讓任何隨從攔在外頭報訊以免外人不慎闖入?」
琴魔雖不是以智出名,但面對這提示也立即明白:「無垢,你是說,他們刻意要讓人發現──甚至是讓你發現?所以他們也故意裝作不知道有人在暗中旁聽的樣子?但這麼做是為什麼?讓你聽到這談話有什麼用意?那談話沒頭尾,他們總不可能一直等到你進到旁聽範圍才從頭說起吧!」
「嗯。」白無垢輕輕點了下頭,在入門不遠處停下,靠在琴魔肩頭:「我很擔心一件事。」
「什麼?」
「他們的話沒有說完,但我大概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問題是,是不是還會再有人說話給我聽。」
「啊?」琴魔認真地聽到此處,不由得更詫異,忙用手攬住愛侶:「無垢,你是這兩天忙得到處跑,累了吧?」
白無垢淡淡笑著任琴魔關心地幫著揉肩握手,眼神在琴魔未留意時卻流出一股堅毅──但一閃即逝,重新面對琴魔時仍是微笑著,忽道:「琴魔,臥雲先生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對吧?」
「當然。」琴魔毫不遲疑地回答,突然又收口:「呃,不,我是說,除了無垢外,臥雲先生當然是世間上最好的人了,也是最了解我的好朋友──他剛才還特意交代我要送無垢紀念禮物──無垢你不是怪我離開太久吧?」
見琴魔一臉急著分辯,倒像當年地中海重逢時那樣小心翼翼,白無垢終於「嗤」一聲笑了出來,略略抬高左手,讓婚戒顯現,才道:「不,我只是想確定:如果對你而言,臥雲先生真的那麼重要……那麼,我就聽他說話吧。」
「說話?」琴魔又是一愣,此時,一個長笑聲傳來:「好啊,小琴,磨蹭蹭那麼久,怎麼還沒將我的好意轉送白先生?我教了這麼多,你這學生也太沒吸收力吧!」
見到長鬢飄逸,神采飛揚的臥雲,琴魔自不免開心:「誰說的,我只是見無垢有點累,陪他走走而已。臥雲先生送的玉琴珮,我可還收著呢。」
白無垢見琴魔滿面發光地自口袋裡掏出精緻繡袋(看來是一線生親手工的限量品),小心地取出一架長約三公分的橫式玉珮,自然是琴座造型,巧妙的利用天然玉石中綠色及白色及間雜透明的特性,製成綠玉琴座,凌空白線的小小琴具,光是這麼精細的手工也足稱精品了,況且從那綠如翠羽,白如透晶的色澤來看,絕對是頂級玉,當即溫言道:「這禮物太貴重了,臥雲先生。我們……」
「欸,禮輕情意重,古人千里送一支鵝毛是受限於交通,現在都廿一世紀,層級高一點也是正常的啊!」臥雲流利地道:「再說今天挽小琴表現,是琉璃仙境提供給日本皇室的項目,我們請人,也該有謝禮金吧!還是說我眼光不夠呢?」
「臥雲先生這麼說,是怪我們挑剔?無垢才不會這樣,他只是太容易感謝別人的好意。」琴魔說著,已將玉珮掛在白無垢頸間,這才親暱地道:「是吧,無垢。」
白無垢微微一笑,道:「即使是在臥雲先生這樣的好友前,也該有點禮數。」
「是啊,小琴,你這樣讓我看得眼熱是什麼意思?」臥雲接口道:「真是夫妻上了床,媒人丟過牆,當初鵑啼島一行前你求我求到那邊過去,現在卻變成這樣。」
「臥雲先生,你明知我不是要說這個。」琴魔發急地扯住臥雲,道。
「白先生,你不管管他?」臥雲笑著,挑眉道。
白無垢低頭略望過胸前玉珮,頓了下,道:「臥雲先生好意我們總是感激的。我想臥雲先生有事要跟我談。」
「啊哈,不愧是白先生。」臥雲長鬢一掠,頂了琴魔一記:「小琴你還得多學著哪!」
「無垢,什麼事,我不能聽嗎?」琴魔大為驚異地看著兩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似乎要一同離開,忙問。
「因為這件事,我們是要以『聖城接受委託』的基由來談,小琴你雖然算『金主』,但暫時不要聽比較好,反正白先生如果接了案子,你總會知道。如果他不接,你也不需要知道,不是嗎?」臥雲笑意不減,口吻卻罕見地敏銳。
琴魔答不出口,望了白無垢一眼,白無垢並未接口,停了下,彷彿想到什麼重要事地柔聲道:「琴,我剛一直想找正統中國茶喝,國宴上雖然有專人負責各式飲料區,但還沒時間等他沏,你替我去要一壼水仙好嗎?」
「我明白了,無垢想善用時間吧!沒問題,我立刻去。」琴魔一臉了解地說,當即轉身回入大廳。
臥雲嘴角噙笑看著琴魔喜忙忙地去替伴侶做事,道:「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小琴從認識起就整天說世上只有白先生最好。」
白無垢淡淡地道:「臥雲先生說笑了,我們進入正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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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曲--無論平淡事件 一旦超越千年 都將化為傳說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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