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聚生散死

在四川的醫院進出幾次,我已懷疑唐宗裡遺傳性精神病的可能性——聽說也有歷史學者主張明代歷任君王多少有此遺傳病,才會常有俗謂「怪誕」行為的人出現。現在這人的陰陽不定,莫非也是問題?

在手機定時的微震生電刺激我冷靜的情況下,我按著收回的匕首,不去回應唐潭天自顧自的說話:「想來解當家也是察覺到天書跟五丁間的關係,才能有備而來。」、

五丁跟天書?

我用匕首間輕輕刺在指尖,在沒有出血的情況下引出疼痛確定:「關係?天書所言皆能實現之流?」

唐潭天恢復那種觀影般的悠閒意味,肘在頷下,以掌托顎:「想來,既然解當家是生意人,咱們談生意,或許更適合些。」

嗯⋯⋯

在手機又一次固定貼膚微感下,我坐在和唐潭天相對的桌沿,眼角掃過入門處的來時路況,還沒有回應,就聽到唐潭天續道:「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在商言商,依我看,對解當家來說,考慮投資或許倒有意思吧?」

如果跟唐初曉那頓飯局是威脅,唐潭天聽起來倒像是利誘。不過我倒不覺得他能有什麼說動⋯⋯嗯?

我瞬間凝神,入耳是唐潭天正慢慢地道:「⋯⋯這,就是天書所謂的心想事成之法。」

似乎有那麼一點,讓我想到什麼?

「聽起來不太現實。」我決定在匕首輕輕刺在肘內的情況下穩住思緒:「以血的交換,那跟宗主方才的變臉特技,有何關係?」

唐潭天又攤開扇子,輕搖了幾下合攏,面容仍沒有變動,像閒話一樣地道:「聽說解當家傳承當年九爺的頭腦,又有二爺深厚國學調教,想來各式傳奇古文都知道不少。不過在下普通人,就用個現代點的故事比方:有個人很喜歡自己的一雙鞋,太喜歡以至於穿到破底,他就找了修補鞋的人用同種質皮換底,而且型式一樣——後來因為太常穿,鞋面也磨損過度,於是又找了同質的布皮做好鞋面:那麼請問,他穿的仍是同一雙鞋嗎?」

「如果你想問推理劇,吳小佛爺大概比較有興趣。」我淡淡地回道,同時感到電流提醒:「我倒覺得,除非是設定款,不然,去商場打包十雙就夠。」

「不愧是解當家,立刻就找到重點。」唐潭天欣欣而笑時跟唐初曉確實有些像,但若是跟他剛才提到的話來對照,卻是莫名其妙。

「或者,再科技些的說法:一支U盤,拿支新的,將原先那支資料全轉過來的話,是不是兩支都一樣?」

我漸漸明白唐潭天莫名其妙的比喻,但跟他之前的說法似對不太上:「現代教育有物質不滅定律:那麼兩支U盤裡就算東西相同,仍是兩支。鞋子當然也是原先的跟被取代過的不同。」

「內容外觀一樣的時候,對『這個世界』來說,是不是一樣呢?」唐潭天解說起來倒跟吳邪有同樣的長篇大論傾向:「您提的這定律,意味著質量既不能被創造也不能被破壞,儘管它可能在空間中重新排列,或者與之相關的實體可能在形式上發生變化——雖然,在開放系統或非常有能量的系統來說,就無法不變——但是,物質中原子的重新排列,反應前後原子種類及數目不變,又每個原子有固定質量,所以反應前後總質量不變。」

「我以為我們是談商業經營,想不到您倒是淨說學術領域。是唐宗都出學者嗎?」我不著氣地道:「二小姐跟小小姐的學歷都不低,看來,宗主也是。」

唐潭天隱隱而笑:「我以為您自然知道『學問中便是正事』。」

質量、原子排列?都變成在上物理化學課。吳邪唸建築的中學時對這方面學得較多,跟我當年因家業需求而靠自學考過同等學歷的人不同,大概真要有他在,比較好聊。

在電流再度提醒我慎防時,我翻掌撫膝道:「跟商業交易有何關係?有什麼奇貨可居的建議嗎?」

「您看得出來嗎?」

唐潭天的聲音微改了,像是吊胃口般降低了語氣。若是吳邪,被好奇心勾一半時,八成就傾身向前。但依我經驗,這時倒該微反向後,提防四周。

「解當家防備很用心呢。」

唐潭天抵著扇子輕笑:「您是這麼滴水不漏的人,我忍不住想再了解,曉二妹究竟用什麼理由才讓您有意願來到這兒。難道以您的生意,還需要上哪個早沒靈氣也沒外丹的廢棄丹井。」

我心裡微微一動。

最初唐初曉吸引我們的「五丁」,就是因為她能撤淨那批頭髮罐。雖然依我的能力能在當時不碰損地進入,但我們確實沒比前人好多少,只是活著罷了。因此,當唐初曉送來照片,讓我跟秀秀察覺她們家(現在推論是「宗派」)有比我們更神奇的手法來回,確實有些佩服——但若不是吳邪也想著來,我或許⋯⋯

是手機電流即時麻痛提醒我要不著痕跡。

我回答道:「五丁是很有趣的。不過結合天書,會讓我想到咒語。」

「是啊,呼風喚雨。」唐潭天柔雅地笑道:「既然有靠語言就能改變天象的力量,那凡間之物被語言更改又哪會困難?歷史上大規模的運動,有幾個不是被『號召』的?不論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到『驅除韃虜,恢復中華』,語言用到深處,就能催眠,而催眠得來的力量,很大。」

「我倒不以為那些臣民天天說『吾皇萬歲』就真能萬歲了。」我保持冷靜地回答。同時想,若是吳邪在這兒,肯定會問唐潭天是不是要登台唱戲,盡用這口吻。

「當然,因為人心總是變化莫測的。」唐潭天移開扇子,輕輕搖擺,微微薰香味被揮散出來:「越有個別想法的人,就越難統一。但是心意如果能全然一體時呢?『你們當中若有兩個人,在地上同心為甚麼事祈求,我在天上的父必為他們成全。』」

單就這「人心難測」這點我是挺同意。雖然已跟吳邪想法相近,也得知他的心意。但有時真難拿捏他對他的「鐵三角好兄弟」跟對我究竟有何不同。但唐潭天接著說的「心意不純粹,能使的就效果自然打折。所以,我總是要得到最純粹的概念」,有些警覺。

這是什麼意思?跟吳邪不久前才向我提過的青銅樹幻化同類嗎?

有點煩了。

我評估用什麼方式動手可以一招制住唐潭天,就見他稍稍一側,退後一個座位,笑意隱約著,道:「談生意,還是文雅些。」

我淡淡回道:「生意要有賺頭,才能談下去。」

不過,這裡是有什麼像吳邪提過的,能感應到情緒變化的東西?若唐潭天能察覺到我的氣息改變,他的根柢應就不錯。確實,剛交手他是俐落多了。單就那身手,唐初曉就不可能是他。而唐凌雲她們又住院去了。

「晶璧」是我第一推想到的事物,此刻,是電流再度提醒我不要有所變化。沉住氣,用香氛燭帶來的淨氣抵回那過度長遠的薰香。

「要改變人心,很難。移山倒海反而容易多了。」

唐潭天站起身,但沒靠近我,而是踱往他座位之後,室內另一側牆面的前方:「為什麼?因為它們的組成簡單多了。」

簡單?

我想跟著起身調動位子,卻覺得有點沉重,感覺似乎有點麻木,不免一愕,想慢慢運動起四肢,覺得相當困難。

香氛蠟燭裡混著我事先加在裡頭的、二爺家傳的基本化毒丹劑,只要它還點著,又不是碰上什麼新銳化學麻藥,我應該不至於動不了。

「尤其能被召喚的東西裡,它可佔了我們所在世界最大的量。」

唐潭天的身形退在燭光暗處,幾乎融在影裡:「我大概知道曉二妹之前能說服解當家來的理由,及之後又未能讓您替她效力的原因。原來您比較喜歡聽學術講座。還以為商業契約您比較在意。果然是九爺以來的儒商習慣嗎?」

「學術講座也是看誰主講。」我平淡地回答,同時試著在氣運作時,讓小指邊緣能抬起,而對它無法聽令時微感不妙。

我思忖著應該夠小心:電流仍能激得我皮膚一震、蠟燭的藥氣能抵過薰香的味道,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這麼說,那位吳小佛爺,在這方面挺有天賦。」唐潭天的笑意在暗中聽來跟吳邪又變得相似,會讓我心裡煩躁——僅次於吳邪總有「鐵三角優先」之外的麻煩事,就是「太多位吳邪」。不過從小的受訓出來的理智蓋過一切。我再度沉住氣,試著讓自己能動。

應該不會是麻藥、我也不太可能聽到被他催眠,我想我對自己的功夫還算了解。

那這是怎麼回事?

「吳小佛爺還真是第一個,初入鐘樓就弄懂了天書的人。」唐潭天用吳邪若有所思的口吻繼續說:「聽到一些傳言,說他曾使用過特殊技術,而得從某些生物裡接獲由牠們承載的古老訊息,會是因為這樣才讓他立刻搞懂嗎?好在沒讓他待太久。」

我耐著性子(多少因為是對「吳邪的語氣」 )回:「所以才讓他受傷嗎?」

唐潭天笑起來的聲音很不吳邪,既不是曾在外人前擺譜時用的故意狂氣笑,也非他在小黎那些晚輩前高深時的笑、當然離鐵三角的共樂更不同:「我在想,有無必要解釋——如果,現在已經是我主持場面的時候。」

看來現實世界裡很難有所謂「壞人死於話多」(這也是過去陪吳邪看片時他會冒出的定期批評),而在唐潭天重新走入燭光範圍時,我看向「我」。

「所以,您說之前見過的我們兄弟姊妹,您,真的都見過了嗎?」

我仍保持運氣,同時向他回道:「依剛才所見,你的身手倒也可以。不過,唱戲跟縮骨,這種模仿不來。」

「戲有台辭的需求,多少得用腦。但是,也不是不能呈現。」唐潭天的微笑,讓我想起吳邪偶爾會說「你也不用唱戲,去賣影星照片也夠賺」的原因。

那是只有我跟他相處之間的閒談。

電流又微微一刺激,卻有種過度的灼度。我斜下視線,在看到微塌下去的指背時,隱約察覺一事。

但這很不合理!可是,若我帶回吳邪時他身上的血是如此而來,或許可解釋得通。

「少數會服從多數」,唐潭天的聲音自然而發時,倒真的很像我——一般人聽自己的聲音常會覺得奇怪,但我練戲多年,常有錄像錄音反覆琢磨的時候。

而他剛才說的例子,隱含的是某些意思⋯⋯

唐潭天撩動臉頰旁的髮絲:「這張臉,比曉二妹更好用。」

我瞧著他:「不是我自誇,但確實如此。」

「不過真要到這位置,可真分身乏術。」

唐潭天悠悠地又在原先座位坐下:「能用更輕鬆方式的,我會想談談。」

怎麼?

若是他總像那些利益當先的,我反而較能了解,但現在已進而退⋯⋯

「所以,你想要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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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曲--無論平淡事件 一旦超越千年 都將化為傳說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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