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應物隨心
  
  車駛到相約之地點已有陣子,而山頭日光微微浮起在雲影後。
  
  駕駛座的手下在我裝束中沉默片刻才問:「東家,這是簡帖來處嗎?」
  
  「嗯。」
  
  「那,吳爺跟張家是去⋯⋯」
  
  我淡淡地回他「小三爺自有門道。」,便將預備之物都帶好。
  
  以身為「相對普通人」也算得上忠心的四川副手角度來看,他對這些天幾次來來回回的波奔接送應該也納悶不已。由於我的慣例是「了解情報後便徹底執行,只有多想步驟及充足備份」,手下也不再多問。
  
  這些年來「道上奇聞異事盡圍繞在張家人及吳小佛爺」的事件倒不少,身為副手能知道的情報量也夠使他推論出此次「東家慣常行為」。由於是難得在幾次大事件裡還能留守多年不動的老部下了,因此他在看我收拾好時仍補一句:「東家,這類事可還會有幾遭?」
  
  這種事是沒有結論的,我清楚——但我也深知當擔任在領導者位置時,必須給手下什麼指示:
  
  怎麼說,也是人盡皆知,鐵板釘釘的親戚。
  
  副手沒再開口,而是依我指示安排了接應、守衛後,便將車開去等候點。
  
  我走入指定點:
  
  唐初曉最早邀請我們來訪時的地方。
  
  隔了幾天,此處的外圍倒沒有大異動,但我們最初住過的沿山主屋卻已被鐵皮包住,掛上「水電維護」的字眼。非假日,外圍也自起來無住客的模樣。
  
  「工程」可真是好用的理由,於公於私都是。
  
  我在伸展手腳時想:看來會有夠量的運動。
  
  打量四周,確認昨晚收到來訊中的暗示,判斷出方向、找到鐵皮虛掩處,走入。
  
  跟吳邪來此同住,倒真像「恍若隔世」。只能說他果真像胖子云的:招機關招暗算招問題體質吧!
  
  那會想隨著他的我,難道也是心裡有想冒險蒐奇的心態嗎?
  
  在按動手機特殊程式後,我仍一步步走入。
  
  這是曾看瞎子大快朵頤的地方,此刻,大概為了「工程」圍起之故,室內暗下。只有我們從上方入室時走過的臨山空中步道處有天光照入,因此隱約可見有人已在室內坐定。雖有圍起,但還沒真的動工,屋子裡不太有灰塵。
  
  「來者是客,可要入座?」
  
  輕輕笑起的聲音,聽來是唐初曉的嗓音,但用字遣辭及態度,都不太一樣。
  
  身為受邀者,我評估下發話者的語氣,慢慢將手機內啟的光源轉向聲音來處。
  
  一位看來跟唐初曉有八九成相似的男子,一身唐裝長衫坐在桌沿。手中輕敲著一把褶扇,倒像我常見的那些捧角老票友打扮。
  
  ——以唐初曉的身高來看,要改成男裝,也不是不可能。
  
  身為常練縮骨及上妝易容的人,我不免評估。
  
  「感謝前來,解董事。」
  
  那人用不同但仍屬好聽的口吻嗓音,在站起身時向我示意:「在二妹相邀被拒,我還當請動您需要像當年請二爺那樣端上滿座戲臺花綵,倒沒想到透過認識的人就好找——還是果然因為吳家是親戚,透過吳小佛爺能有親友價呢?」
  
  我對此人比起唐初曉更直接,倒有些平靜——按唐初曉的攤牌,她已拿下唐宗當家(或是掌門)位置;可如今這署名「曉風殘月凌雲破,初上天邊更有人」的人,依照排序來看:「是、『天』嗎?」
  
  「現在,正是唐潭天。三潭印月的潭。」男子稍稍地張了張扇面:「此樓預計進行工程,已斷水電,您的手機若直開,也太浪費,桌上都有蠟燭。請放心,這裡不是封閉狀態,別的不說,您走進來的門還開始,所以不必擔心有迷香之類的。」
  
  被這麼直接地說,若掏我自己預備的蠟燭,倒顯得小家子氣——如果對方是期待我如此隨興,那就遺憾:這種「豪情」可不是我會做的。
  
  我只笑笑地點頭:「主隨客便,替您省點小費用如何?」同時將當初盯吳邪戒煙時收著的打火機一併取出,點起在大學城附近文具行裡買來的香氛蠟燭。
  
  「解家人做事真的滴水不露。」
  
  唐潭天搖了搖扇子,合攏後重又坐下,順手替他自己桌上的一對常見的小店販售燭。
  
  我關起手機光源部分,在他面對著的另桌邊喬位子坐下,道:「唐宗主約見,應該不是要繞圈子談條件。希望能直接說明,不然,貴宗當代五人,看起來我差不多全都拜會了。」
  
  「確實,我也想跟能談生意的人開誠布公。不過,您說當代五人?」
  
  唐潭天極有趣地看著我,扇子抵著額角:「您是見過全部了?五人?」
  
  「初曉、明月、凌雲。」我端出生意口吻(通常是保留給那些財大氣粗,想趕文化蹭熱度,卻連「亮相」時喝采拍子都會抓錯的人):「當然,還欠個清風。」
  
  唐潭天挪了挪扇柄,在燭光下特別陰影晃動時,居然跟唐初曉幾乎一個模子。
  
  關鍵是這裡的成員都是雙胞胎嗎?或許在鐘樓看到的⋯⋯鐘樓?瞎子前日下山前向我說的「談天」一辭,我只當是他隨口扯話,難道⋯⋯
  
  我正試著在應對中迅速動用已知各情報推理解讀目前狀況,就聽到唐潭天低低的笑著:
  
  「這麼多年來聽道上人說二爺生前收的關門弟子,既有解家九爺頭腦遺傳又有唱戲天賦,將二爺本事學到至少八成,除了他老人家半世紀前就出道多年的三大弟子外,屬您最多才藝又有能力,怎麼倒連基本的扮演都看不透皮相?」
  
  雖然腔調很像,但我仍覺得此人不可能是唐初曉。跟著二爺練唱而一併鍛練出的耳力有時還被吳邪說都快跟瞎子可以比,除了他連某些機器發射的超聲波都能⋯⋯
  
  「只倚賴簧片之類的東西當然不可能。」
  
  唐潭天聲音又恢復男性清朗之感:「我既然已成為唐潭天,就可以也是唐初曉。」
  
  正當我腦中浮現各種雙胞胎相互扮裝的影視劇舊梗以及小時候我跟秀秀偶爾互換身份的趣事時,唐潭天搖著扇子道:「如果您以為是角色扮演那種流行話,就太可惜了。雖然,據我所知,因為那個冠有『凌雲』『明月』名字的人您都有依次碰過,而且還送醫院去了。」
  
  以情報來說,他得知消息極快,是哪來的傳遞?
  
  而且幾乎是回應我疑問的答話⋯⋯這和我跟吳邪互相了解的不需言語不同,倒像是早預料到各個後步的看穿人心。
  
  感覺令人不愉快、似乎是比往常更要費心神。
  
  從唐家到唐宗的人,如今他究竟是誰。
  
  認真反省,這些年一直跟著吳邪的計劃,對過深藏的汪家、對過耗費大批人力的焦老闆——這些大風大浪都已遭遇。但想不到在我家有數十年盤口(從爺爺六十年代大盜墓未成後就經營)的地方,有這個「已知世家大族」存在的四川,居然能一直被他們的「表相」隱暪?確實,四川這我家是低調地經營,只為收拾善後做預備,因此對上下的人物,除了必要人脈及曾繼承自二爺那群老戲迷外,我的確了解不多,甚至連道上都沒太清楚唐家,或許因為他們太「檯面上」,完全是一般人的生活方式:出國留學、商業簽約、經營旅宿——有與秀秀交友的過往、必須往外僱人、使用掣肘我們的方法甚至是依法律途⋯⋯他們的表象自然到我當作商場風雲變化,何況動手的時候也從沒見他們出現。
  
  除非有些不科學的事。
  
  想起吳邪叨唸過「那條蛇母究竟活多久」「隕玉那兒的血屍群怎麼安排」「雞冠蛇為什麼可以保存記憶」「小哥都忘記的終極」等事,往往最後都加註一句:「科學也解釋不了,太NN的整人了!」時,我想:要了解他追尋的世界,或許是得暫時放棄理性思辯。
  
  「醫院的報告應該沒錯。」
  
  我一手撫著另支袖中的冷硬物件,同時慢慢道:「血液檢查能確定遺傳基因,醫學科技都確認唐家小姐們確實非直系姊妹。若是以『宗派為名』聚集,確實可成。當然,若貴宗還有隱著未出現的雙胞胎,那會是⋯⋯」
  
  「雙胞胎仍是兩個『身體』,不是嗎?」
  
  唐潭天的扇子打開,遮去眉目,低低的說著什麼又合上:「但我,就是他,也是她。或者⋯⋯」
  
  我看到「吳邪」在我眼前:「這樣,您跟我說話會自在些?」
  
  川劇的變臉雖然有公開的原理,但實踐上仍是門奧秘,用在臉譜之外而且手法高明者我也不可能不知道。但這種變法,絕不是戲劇能辦到。
  
  「你是誰?」我的克制力得再提高些,才不會被這些「偽吳邪眾」給惹怒:「不管張家、汪家還是唐宗或什麼的,再繼續裝這個外貌,我是會動手驗證。」
  
  「素聞解家都是讀書人出身,邀請函您也該看過,清清楚楚:我是唐潭天。」
  
  唐潭天拉拉「吳邪」的耳朵:「雖然目前以機場安檢判斷人時最常用的面骨輪廓及耳輪來看,我絕對會是吳先生,聲音也不會出錯。嗯,不過這樣的聲音比較好嗎?雖然不是老王賣瓜,但我覺得二妹或小妹她們的聲音依照常識來說,更迷人才是。」
  
  我一言不發,袖中的匕首已半甩出手,卻見「吳邪」的身形遠比平常的他更快速地向後翻身,落在匕首攻擊範圍之外的另一桌,重新轉出唐潭天的模樣:「我還以為您是主張『君子動口不動手』呢。」
  
  「唐宗宗主,還是深藏不露。」
  
  我抽回匕首,回道:「不論唐二小姐經營商業,還有那位唐小小姐的天才頭腦,顯然她們都以為得到真相跟權力,但並不是,她們是進入你的障眼法,以為得到能改變唐家、唐宗之力,但從情報到手法都是有誤。或許連五丁天書什麼的,都是誤會⋯⋯」
  
  「她們並不是被我所障,而是她們自己心魔所障。」唐潭天打斷語語的笑意在燭火下有些搖曳:「唐宗是宗派,不是世族。能『悟』的人,才得到衣缽——傳法向來如此。我並未欺暪。而且,若不是有她們,我也無法去悟。天書始終如一,端看悟者所用。」
  
  「倒不知您是『悟』什麼,難道是七十二變之類?」
  
  由於吳邪離開前有略託過他要辦的事,而他去了另一處讓我在此赴約,到他成功之前,我只能先繼續談話——而這回來四川前他才跟我重提,當年我們已熟稔但還沒到共夜之前,他曾說過「看你爬山的身手就肯定你有學《西遊記》的戲。」的那段舊話——目前唐潭天不知有什麼手法的變化面容,能變得如此快速當下,我只能想到吳邪的玩笑。
  
  卻見唐潭天端莊地重新坐在隔了一張桌的桌沿旁,輕嘆地道:「看來道上所傳畢竟沒錯,您確實是最有頭腦的那位——或許從到現在都還沒變化來說,您是早有防備,五丁才無法使力。」
  
  變化?傳說中開山的五丁有這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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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曲--無論平淡事件 一旦超越千年 都將化為傳說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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