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被破壞的典禮

由於是北方的夏季,夜晚來得較遲,在餘暉完全消失,已是水瓶時過一大半。

有些晚了。

薩拉札習慣性地將書闔上才抬頭,身為「客人」,雖然外頭夜涼引勝,倒不便在外頭已是星光淡消的月夜裡獨自出門。

「高錐客為了比賽跑去忙也還罷,怎麼連老師也還沒回來?」

逗著盤在自己腕間的銀蛇,黑長髮青年自語的聲音在夜間消去。

說來,身為「主人」的高錐客,明確在晚餐時說過會帶自己往族裡探探,還說要帶他新結識的朋友來聊,看來今天仍是沒空。而他還有點迫不及待想探詢自己身世故事似的。若不是自己想來想去,沼地裡除了蛇的事蹟外什麼都沒有,或許可以閒話──依過去經驗,只要聊到和蛇有關的事,以「勇氣」著稱的青年就會臉色發白然後趕緊轉移話題。

「都到白羊時,先睡吧,銀殿。雖然是在屋內,但畢竟還是陌生地方,畫下陣吧。」

獨自一人,長年的自保習慣便會起動。雖然近三年來已不常用這術法。

銀蛇傳承來的天性立刻和相同的語言接通。隨著嘶語,游動著繞了房間一圈。在交上最初點時,一片銀光漫成特殊的陣型。

──防禦圈已備妥。──

用通曉語言和護法蛇談完,客房的燈火就黯下去。銀蛇習慣地快速窩進主人枕旁溫暖空隙,頭埋進圓身裡,眠去。

離開沼地當年,蛇長老惟一教授的古蛇特殊防備魔法,是最能讓人安心的保護。

想著此陣能力,黑長髮青年閉上眼。

──這世上,惟一還能再進陣的,只有跟以天生魔力布下陣型的古蛇有契約或直承血統關聯者,除此外,沒有生物能在陣中者解開沼地古蛇魔力前闖入,除非想中古蛇巨毒;所以,絕對安全。──

夜涼如水,又是連日趕行程,這一睡,就睡得極沉。

幾乎是有點推動的力量,才讓自己醒來。

「──薩拉札!醒醒,不對勁了!」

能在自己睡著時走入陣法也沒被銀殿魔力反彈的,只有當年以血約餵養銀蛇的青年。

「怎麼回事?」

清晨的風,帶著較涼的寒意。使已睡差不多的腦子很快恢復清醒,雖然仍有點想睡的倦意,銀色的眼光已全聚成清沉的黑:「比賽要開始?還是正式晉見族長?」

「能這樣就好了,那也不急著叫你。」

從眼下微深的陰影,可以判斷高錐客昨晚完全沒睡,但他的目光仍然綠如燦星:「新來的貴賓,全都失蹤了。」

「貴賓?」

將「嘶」地伸著懶腰直起盤了一夜身子的銀蛇拉到手腕上,由於銀殿是高錐客完全不害怕──雖然他堅持要用「頭痛」這名辭代替──的蛇,因此焰髮青年完全不管銀蛇吐信的睜眼,繼續道:「今天凌晨時分有場地動,有感覺嗎?」

「昨天累著,又很久沒睡好,所以我跟銀殿睡熟了。」

在法陣保護下人身得以安全,而再怎麼說也還在室內不用擔心人以外的野獸,因此得承認沒什麼感覺。

「我看也是,還得推醒你呢!」雖然焦慮在心,但罕見的經驗,仍讓眼前人泛起一絲笑意:「平常比早起都是你贏──啊,先說正事吧!昨天的地震來得突然,而我族內的長老察覺那像是有人動用的魔法一般,以客房區為主起的波動,所以叫人去察看。」

被這族裡選定或敬邀來的客人,都會住在臨主樓旁的區域,這點倒是昨天晚餐前,哈德來道謝說要改換住宿點時得知,黑長髮人點點頭,並起身往客室的水盆走去。

「而到那後,我們發現有幾位原先確定回去休息的貴賓不在房中。由於住一樓的商人群有兩三位昨晚還在談布置跟售貨,而聚在大廳裡聊到很晚都沒散去,所以他們確定樓上的人並沒有下來過。而查詢客房後,也不像有人有利用過窗戶離開的樣子──何況,就算有一兩個客人睡不著想出去走,也不會一群都消失。」

「一群?」

用冷水洗淨臉,敏銳度更加提升,薩拉札立刻注意到數量。

「目前確定有魔法遺留的房間有四、五個,而裡頭,好像也包括默瓦德拉先生。」

「老師?」薩拉札反而奇怪:「他怎麼像也不會被算成貴賓吧!為什麼也被扯上?」

「但不見了是事實。而且,德蘭奇諾也失蹤。他完全是文官教養的人,絕不會夜遊去。」

高錐客道:「而失蹤的人中,也以他的身份最要緊,因為他還是評審之一。總之,族長叫我們立刻帶可靠的人集合。」

「可靠的?」

用碎鹽漱牙間聽到結論,薩拉札的疑惑更加深。

「我不是說了嗎?」

將門拉開,陽光照亮門邊人焰色的頭髮:「昨晚那是魔法波動,只有同樣有魔法力的人才能感受到,所以族裡要召見的,是有魔法能力的人。你會來吧,薩拉札。」

「在這作客的規矩還真多。」

掃了眼寢間,確定將常用隨身物品帶上,銀蛇也游回袖中後,黑長髮人隨著步出客室。

******

昨天沒有得到「友人引見」時間的召見,今天反而因為出事而首度來到這族群的主領區,薩拉札對命運安排覺得有些有趣,理智上懂得絕不流露出來;加上入廳後,看到是數位肅穆人士低語交談,更不動聲色。

「那麼,葛來分多家也到了。」

主位的老者頷首:「馬若沃可、多爾根的人也來齊,我就直接說吧──」

能當著外人說嗎?

聽著眼前的老者提出的話,薩拉札納悶外也不免驚奇。

……

「……事情就是這樣。」

「你說,族裡將這失蹤直接做為考驗嗎?」對著已躍躍欲試的飛馬歡嘶在場,薩拉札仍感不解:「但,我記得你說,並非所有人都有法力,也不是只有你們需要競賽──再說,外人能加入嗎?」

「失蹤的有你老師啊。」焰色青年霎霎眼:「你能不去嗎?」

「但,如果是你族裡的試煉──」忽地想到之前見到的人群分聚,薩拉札望了友人一眼:「其他人好像有同家的出手協助,是同家族裡同樣有魔法力的人吧?你……家裡沒有其他有魔法血統的人嗎?」

「我家沒有其他人。」

比往常略重的口吻,使銀鑲黑的眼睛迅速抬起。

「抱歉。」/「我只是──」

同時出口的話,是結伴以來偶然意見不合後會想解釋的習慣。而在互視一笑下,由誰開口便是衡量當時情況決定。好在相處以來,彼此判斷想法的時間往往也能拿捏準。

「總的來說,我也能參與了?」

「嗯,是奇老分析後,判斷出魔法餘波的力量,所以要求我們不要單獨行動,但因被提為競試,規定不得人多,就算來個助手吧。不過,就算馬若沃可家的兄弟都來,也未必比我們組合的好!說來,從日出到現在都還沒用餐,我先帶你去找梅嬸吧!她做的菜可是絕頂。」

思考著「助手」定義中,被很快打起精神恢復愉悅的友人拉往長輩處,也是無可不可了。

但是,如果那些人無故失蹤,究竟是被誰帶走?而且,又要往哪個方向尋找?在之前廳內,除了本族之人(也只限有競試資格者),其他人都沒有聽到細目。

念及這些關鍵之事到目前都沒提過,隱隱有想法在心中產生。

==================== 2009 07 19============================

六、假戲成真

絕對有什麼不對!

一天下來,憑著太明顯的指示,很簡單(雖然沿路的魔法障礙的確頗有深度)地在離開族群外的荒野間找到哈德衣物墜飾,證明人應在附近時,薩拉札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

「怎麼?」

焰髮青年確實是認真地執行任務、而且主要也都是他在行動,自己只是輔助適時完成他的「測試」,但實在越想越不對。

「這是設計好的嗎?」

在破解一道下藥的機關時,薩拉札終於開口:「這實在太不像莫名其妙帶人失蹤的人會做出的事。當年在喀派特城失蹤的人也沒這麼好找,更不會有人傻到綁走人還留下線索。我覺得,這次事件根本是安排好的吧?」

「啊,怎麼辦呢?」

搔搔頭轉過身,高錐客展現很久不見的略帶稚氣笑意:「你剛才確實說到『設計』跟『安排好』吧?」

「嗯?」

「那就算達成解約,我也不用隱瞞──憋著還真辛苦呢!」

「果然嗎?」

薩拉札嘆口氣,望著方才協助解開藥物關卡的銀蛇,心裡同時閃過:這種試煉也太隨興了!

「沒辦法,往常的競試裡,屬於武藝的騎術本來才是重點,而往年,如果逢到我族較少的魔法血統者受試時,也另外安排項目就好。但今年,因為族裡有超過三名以上的魔法競爭者,奇老提議要用較大規模的獨立比試,就變成現在這樣。」高錐客聳聳俐落的肩線,道:「普通人只要做跟騎術大賽一道舉行正規騎士測驗跟比武,我倒比較想參加那個。」

「那為什麼要編老師被帶走理由?」看著腕間銀蛇「嗤嗤」吐氣表達不滿,薩拉札也想到同樣的問題。

「嗯,其實那也是任務項目之一,畢竟『潛入』需要點能力。有時候,也不是全用光明正大理由對方就會接見,而且也很危險,編造適度的說明,需要點智慧。像當年我去喀派特城時,也是得先改變髮色跟些許偽裝;雖然後來法術消退後忘了再繼續補上,不過也沒人注意。」

「這樣看,你偽裝方面的能力還真是完全沒進步。」忍著嘆氣的笑意,黑長髮青年搖頭道。

「我倒覺得我這回可是滴水不漏了!而且我特意去梅嬸那,讓知道有這種特殊比賽的她舉了好些族內的傳說關於這附近古老年代就有黑魔法師潛伏時,你早餐時還不是聽傳說聽得入神?至少很相信『失蹤』是合理的?」

「所以你們合力編謊?」薩拉札皺了皺眉。

「欸,古希臘的史詩你讀過,能攻下特洛伊,不是靠木馬,而是被留下來的反間者能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他人相信木馬的用處──這能力,也是解決事件任務時需要的。」

平心而論,眼前青年口若懸河、理直氣壯,也許對初識者而言,這番侃侃而談再加上天賜的外表,能唬得進行任務的對象一愣一愣,不過對幾乎完全了解每個舉止反應的友人來說,勉強的神色還是從隱不住情緒的碧色眸子中流露出來,欲蓋彌彰到萬分明顯。

想著,銀色的笑意淡淡染上黑睛:「聽這意思,你們還被族裡長老管制,不能自己說出真相?除非對方能察覺?」

「這……因為……能夠『找到自己信任且不會對自己突來的要求有任何疑慮,只全心協助的同伴』是我們比試裡另一項,」眼見瞞著的話也不用再編,高錐客稍微地赤了臉:「因為,有時任務不一定是可以獨力完成,也未必沒有危險──那麼,有能力又足夠信靠的夥伴會有很大的助力。像傳說中『圓桌武士』一旦得知……」

「對那種過度的的赴湯蹈火,我可不感興趣。」薩拉札直截地打斷:「而且我可不喜歡什麼都不清楚就去做的情況。如此沒計畫簡直亂七八糟。如果這不是比試而是真的任務,那才真是危險!」

這語氣聽來不妙。

「⋯⋯不過,人生也只有一次成年考驗。」

見遠多於黑澤的銀光流散,顯然也沒有因此太不滿,焰髮青年微鬆口氣:「放心吧,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連半次也不想要!」橫來眸間收歛住銀光的黑眼,肇事者自然不敢再談理論。好在,還有下一句:

「因為是你的事,我忍耐這回。」

這才是朋友嘛!

雖然想笑著說這句話,不過再加油添醋就可能陷入冷戰,高錐客專心回頭先將目前新的阻礙關卡除去。

這裡山谷狹道將通往哈德的「休息室」。由於昨晚本就沒有真的地震,自然也沒有魔法波動的問題,那些私下被族裡長老請託的客人,早被使者帶往各處休息,哈德大概是最自得的,因為在照說還有半里的距離,遠遠地已經能聽到隱約的樂器聲迴盪在山壁間。

「這也未免太不公正吧!」

側耳傾聽片刻,薩拉札道:「一路的關卡沒有多難就算了,老師怎麼還特別彈奏樂器?這能測出什麼?」

「不知道默瓦德拉先生為什麼這麼做,我相信帶他來的人一定有說過要保持安靜,等待『被搜救到』才對。」高錐客也揚頭聽著:「不過我得澄清,這路上的關卡,絕不算容易,至少依我了解,另兩批若走上這路,未必會快。那是因為我們之前碰過更難的──啊,我想和你也有關,薩拉札。這裡似乎用藥解除的時候較多。」

是不是討好用的說明暫時不論,在又傾聽一陣後,銀鑲邊的眼睛轉成深黑:「不太對勁。我相信依老師的性格,如果因太無趣要打發時間,就不會只反覆撥著單音節。」

「到那看就知道,前面應該是最後一項障礙了,九成是奇老設的;你要先有些提防,他一向喜歡……咦?」

當一頭巨大的魔獸滿身血污倒在岩洞之前,高錐客歛住聲。魔獸項上有著魔法的束環顯示牠應為被主飼養,但此刻身、首卻在環節接處斷成兩段。

「這是奇老最喜歡的一頭人面獅身獸(Sphinx),他曾說過跟芬拉提聊天比和一般人還有趣。」一手按劍一手輕抖魔杖,高錐客俐落地將人護在身後,小心上前探了探,確定沒有其他陷阱,這才蹲下身,仔細勘察:「牠卻……像是被殺死。」

「人面獅身獸的確是看守秘寶的最佳選擇,而牠看守的寶藏如果被侵犯牠會兇性大發──」在能避開血濺處走到最近魔獸的地面,薩拉札尋出書裡記載:「牠原先是用來看守在這的『俘虜』,等我們來解謎?」

「沒錯,這應該會是測驗中的『智慧』一項,但是有人比我們先來一步!」高錐客仰頭看向低眉思考的友人:「不該出這樣的錯。我們各組人早知道試煉是能力驗證,所以要尋找的對象不會相同,排程也絕不重覆;何況先前一路來確實沒碰上其他人,他們也不可能解錯線索找錯路。而且,既然是測試,只是比能力,絕不會有人知道芬拉提是奇老寶貝還殺牠──牠也不該這麼容易被殺。」

忽然,高錐客竄起身:「等等!芬拉提被殺死在這,那我們原先要完成的救人測試……」

「老師?」

雖然眼前通往藏人岩洞的山道因窄狹而使它被魔獸大量的鮮血濺滿,令人難以落足,但念及有緣的長輩,薩拉札按捺性子,忍住不適小心避開著滿地濺紅,仔細找到落足處,跟著走向樂聲來源。

眼前的岩洞裡確實有人住過的痕跡,因為是被請來的協助者,食水用物一應俱全,還有紙筆;看來哈德本著吟遊詩人興趣,想在閒著時寫作詩歌。但此刻沒有半個人影的穴中,只有哈德原先的七絃琴斜在壁上,而七絃正輪流地滑動。

「是魔法。」

在用反探咒測過洞內後,高錐客道:「而且,運用者不像是族裡的。」

「不會又是演戲吧?」雖然想抱一絲契機,但山風颳進外頭的腥氣時,立刻證明不可能。薩拉札沉吟著:「如果是真的出事,是誰這麼做?……族裡……有跟你不合的人嗎?」

「試煉是機密,除了長老們不會有人知道各路人馬的去處,而按例長老們必會在『守信石』前立下保密誓約。」就事論事,高錐客再度查看:「其他人不可能、也還沒法輕易殺死芬拉提,因為我也還不一定能夠……而,雖然是異類,但梅嬸說過,老師選我絕對因為我是最強。」

——我問什麼他卻又答什麼?

困惑的銀色絲光流動著,但暫且不再問。只是洞內迴響著七絃琴顫動的聲音,單調嘈人,薩拉札伸出手,想將上面的魔法力拂去,誰知手才觸及,七絃琴就停住──應說,是凝住了。

這是什麼魔法?

音聲止息時,七絃琴褪去外象,化現了它像是冰塑成琴的原型,跟著,因人手撫觸,原先斜倚著壁的冰塊重心不足,瞬間滑平在地,「鏘」地脆裂成滿地冰晶。

怎麼……

微愕時,耳畔響起那從來不知畏懼的青年罕見低沉嗓音:「有誰可能做出這事……難道真是冰海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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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曲--無論平淡事件 一旦超越千年 都將化為傳說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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