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四通八達  
  ——小花,胖子上回有問過我有沒有觀察你都怎麼做生意。——  
  ——我以為他打算回去耕田了。——  
  ——他說「農產地直銷」是最近流行,也是要學做生意才好運用網路經營。——  
  ——他不知道小三爺您也有開店嗎?——  
  ——就是知道他才不問我,他說我根本只靠三叔的老本,不像你能重振家聲,他又說考慮「僱他的三叔」其實也是解家人,大概做生意還是學你才好。胖子說,比起報名網上說「幾小時教你賺幾百萬」實際上根本是拿錢供講師賺口水費的課程,還不如學已成功的人才是專家。——  
  ——算他有眼光。簡單說,教他自己搞懂什麼叫「錢花在刀口上」。—— 
  ——我想「刀口」的定義他跟你絕對不一樣。—— 
  *****
  
  不止「錢」該視刀口而花;話,也要適時而出。
  
  丟出問題後,王胖子一臉茫然,唐明月也將他衣服抓更緊。
  
  然後,似乎是像懂我在說什麼,胖子忽地問:「你是想⋯⋯」
  
  在那句話才剛發音前我就將匕首擲去。
  
  貼身的匕首是有特殊能力的家傳護具,而在其柄端繫的異質絲緞是我用來掌握方向的關鍵。雖沒像小說裡寫得那種出神入化,但我還能把握住幾時收回。
  
  卻也在那當下,身側無預警地像冒出有人的氣息。
  
  在我肘下被驀地彈到筋而一抖時,匕首側撞到門上銅釘,「錚」地一聲,如金鐵齊鳴。
  
  ——擦撞又怎能有這種聲音?
  
  在我提起要換的氣時,腦中閃過「一黑」的感覺。
  
  是全黑了!
  
  雖然我們來「門道」有陣子,已入深夜,但山裡本無光害,天邊也還有星月之光,我之前能見,除了手中人造光源外,還是有天光。但在腦中有那一閃後,似乎「盡墨」。
  
  沒有什麼感覺,以至於連點光,都沒了。
  
  嗯,應該是⋯⋯吧!
  
  在氣提起時用力睜眼——其實也沒閉眼,但卻像是有一片無光後再度出現光源似的,我眨動睫毛,感覺到已適應偏斜的月色,手微微一動,還拉著的絲帶盡頭,匕首斜落在門道旁石上。
  
  瞎子正蹲在石旁,低頭看著地下橫躺的人:
  
  是胖子!
  
  胖子仍在,但他怎麼只有「一人」?
  
  心下惕然,我微微抬腳,瞎子當即轉過臉,還是保持笑意:「花兒爺覺醒倒快,果然是練家子。門道看來開沒多久,那您大概站不到十分鐘吧!」
  
  又不是有「猝睡症」,我居然無防備了近十分鐘?雖然山野裡能有的人不多,但瞎子返來、胖子出現、「唐明月」行跡不定,而那「一肘之擊」——
  
  將匕首抽回翻入袖中,瞎子已將胖子上半身拖到一旁以免擋著通道口:「看來有人替咱正式開門,不必翻牆,倒是好事。」
  
  回神時我已看過瞎子背後,覺得煩。
  
  出手前,胖子跟「唐明月」走出的牆門後只是片平地;也不知為何在墨色退去後,又出現如同我第一次看的層層宮牆。
  
  之所以知道它是「層層」,因為它的門開著——不是當初踏「門道」一疊疊上的連接開,而是傳統大門兩側向內而分的大開:看上去,隱有冰晶道鋪過門後。顯然有原先的向下延伸及為了如骨牌般使門搭上而有的斜度,因此從我的位置看不到底端。
  
  瞎子那似有若無的感慨似乎是想等我說什麼再來回應或評論似的。
  
  「是誰有鑰匙開門了?」
  
  想起某些地方機關,我哼了聲道。
  
  「用鑰匙比喻不錯。」
  
  瞎子點點頭:「自古以來,人們要與天地溝通時需要媒介,若以今天角度看,便是鑰匙。」
  
  瞎子若不是開玩笑時還能講一長串話,便十有十成是他的「正經活」相關事。
  
  迅速地將腦中相關的古事翻過——幼小時訓練讀過的經典,有些話倒是歷久彌新:「所謂媒介,是以此啟用天書的方式?這裡是鐘樓所在的門道,鐘⋯⋯將以『釁鐘』?」
  
  吳邪曾跟闡述他對於「以血為盟」的想法,但若簡單地來看,鐘上加血,這裡跟四姑娘山上的青銅盤啟動法一樣。
  
  「不愧是花兒爺,古典文學底子深厚就是好溝通。」瞎子歪著脖笑了笑,腳尖點向胖子身上的血點:「我也還不知道之前那個鐘響是用上誰,不過目前我們倒是有『萬能鑰匙』幫忙開門了。」
  
  萬能鑰匙?
  
  我心下一沉:能被瞎子這麼形容的,似乎只有某個血統。
  
  目前要繞開唐家已很費心了,但吳邪困在門道裡,卻也是百分百肯定的。依瞎子莫名其妙的解釋來看,之前我當是有外力敲響的鐘樓,原來它的響動法是自古即有的「獻神」活動。
  
  鐘樓啟用天書、天書驅使五丁——驅使法貌似是用這告祭天地,誰是「告朔之餼羊」?
  
  ——鐘有釁郤,必不成音,自當改鑄。以血塗之,曾何所補!——
  
  爺爺當年教讀的大本書下有註解,我會記住,跟當時我的「生父」失蹤有關。跟吳邪出自好奇去翻筆記不同,我是切切實實地打小就知道:所有事情要成功,必會有「犧牲」。但有時怎麼看都覺得有些「犧牲」是無意義——所以要像投資,設定「停損」才不會被套牢。
  
  剛才的鐘響若也是真的而非之前曾遇過的幻覺(不過那個幻覺按照目前吳邪推想的天書特性,是有人先我們啟動而出現),目前在門道裡的,除了吳邪還有沒有別人?
  
  記起雖是看過幻象但會有「屍體」的一幕,唐家其他幾路人馬先後來到鐘樓,是極可能的。總不會只有唐初曉跟唐凌雲在搶位;若唐初曉對我說的也非假話,則,已成為當家的她下手除去「旁支」,更有可能。打算除去的人若能「將以釁鐘」,是否就能上達天聽?
  即使是現代,要讓人無聲無息消失的方法也有許多種。吳邪從沒問過我當年在他扮三叔固權位時是怎麼處置原來的手下,如今看,我倒也是替他的登位做出「找犧牲做釁鐘」的事。
  瞎子彷彿沒在想我是在考慮什麼,又恢復他慣常的腔調:「難得有人替咱開了門,這門道要能用『正途』打開時,絕對安全。我可要進去啦!」
  
  正途⋯⋯是指我原先的「門道」是硬開的,所以才會被天書影響?
  
  當時似乎是唐凌雲替我們啟動,雖然不知道她幾時來的,但從她仍在醫院躺著,到現在瞎子提出的說辭(姑存之),或許她有大量出血才不得不昏在山下——這是指,原先被胖子帶出的那人,真是「唐明月」的話。
  
  唐家的「年歲差距大」的五兄弟姊妹,有實際全部現世過嗎?
  
  記起秀秀在我們出發前約略提過的唐家人事(她也是跟唐初曉有過交情才得知),我腦中構成某種想法。
  
  如同雙胞胎的唐明月跟唐凌雲、自稱已是當家,而和當年「唐宋」也是同姊妹的唐初曉。
  
  剩下的兩人,真的存在嗎?或者⋯⋯
  
  回溯自己有過的資訊,其他人名全都是聽聞過而已:唐凌雲還做「恬兒」時說起的唐三少:唐清風,我所知道及手下查到的全是「電子訊息」及唐凌雲自己說的;而顯然,曾在旅居地看過的人,也全只有所謂「僱聘」的手下,並沒有出現過「本人」;依「曉風月雲」的排行,還該有個「天」在最前,自然也沒看過。
  
  古時已有一人分飾數角或寫信中創出虛構之人的故事;這年頭透過電子一傳再傳的情報、創辦出數位角色更簡單。
  
  聯想起瞎子往常出現必有目的,以及他只在重要事上才會展現的傳承身份,我盯著正在門道口扭動手腳,一副熱身完就要開拔的他:「唐家現在,還是本門本宗的人在爭家主位嗎?」
  
  「呼,您終於問了最重要的事了!」
  
  瞎子努努眉,像刻意地鬆口氣:「這種被立約過的古老家族,礙於天命,小的是不能直說。好在花兒爺還是想到這點,也還沒有太慢。」
  
  意思是我該早三天就想到這點嗎?
  
  記起吳邪興致高昂地討論,我倒沒想事情會如此:「若依現況來看,凡能啟用門道、天書的,就是本家吧?」
  
  「一般來說!」
  
  瞎子攤攤手:「但若有人借得『萬用鑰匙』,也能開門。」
  
  又被瞎子圈點「鑰匙」一辭,我稍稍思索。
  
  第一次跟吳邪分開後他在此出現、吳邪背上(後來相熟後知道)的血圈印、吳邪跟我提過他「不像小哥級數但能避開一些怪東西」的血力⋯⋯
  
  這一來,當初瞎子背負回來的吳邪,應該有一定的失血才造成他昏睡多時——只是那時我也因聲音影響在半醒覺狀,沒用到家傳匕首前沒有立刻察覺氣場變化。
  
  等確定在四姑娘山上「使用吳邪」的人是誰,就該是「釁鐘」的時候了!
  
  將繼為當家後就不離身的匕首重新貼臂,我默默地任自身氣流一運,按按手機也在,確定能借另種力量維持清醒,越過瞎子望向門道,問:「現在進去?」
  
  「這兒倒是最適合分工。」
  
  瞎子推推夜間沒什麼必要的眼鏡,道:「既然都有人開了門,我進去替您找找人是最合適的,倒不知您的價錢給多少?」
  
  「只你一人?」
  
  會主動提議,看來這裡有瞎子的某部分天命——他行他本分還由我付錢,這筆帳誰不知道有問題?但聽到瞎子壓低卻仍輕笑出聲「若小三爺能平安回來,想必您能省更多錢」的提議,我深吸口氣。
  
  除了八爺爺,瞎子的推算是我目前看過最準的;而他對吳邪之前如何籌備事宜到我們(秀秀也多少加入)的不計代價,自然也清楚。
  
  既然他這麼說,顯然他知道不受「天書」影響的方法。
  
  ——最早吳邪也是由他找到。
  
  該花的錢就要花。不過,付錢也得看看契約:「我怎麼確認你有能力?」
  
  「九九八十一以為宮。三分去一,五十四以為徵。三分益一,七十二以為商。三分去一,四十八以為羽。三分益一,六十四以為角。」瞎子流利地背出一段話,那是多年前,我初從霍老太處剛得知此人存在目的不久,而又因為他有特殊天賦,使用過的驗證法。
  
  對,他聽得到「天音」。
  
  ——有物渾成,先天地生;氣分陰陽,再生五行;五音相應,天地得解。——
  
  瞎子的耳朵能確認「原音」。
  
  雖然不甘心,但理性判斷,這時候該如瞎子的分工建議才好!胖子會不會被虎狼類叼走我是沒在意,但這個「門道」若在正面開啟情況,總得有人留守。再者,胖子昏暈及其身上的血跡,都已明白顯示這裡頭有「值得研究」的地方——如果吳邪在,早開始討論了。
  
  「完好,頂價。」我向來只對事實做分析。
  
  「您真大方!知道什麼時間該付錢的人不講價最讓人愉快。」
  
  瞎子難得不是嘻笑的蹭了蹭鞋做半禮,似乎有意表達他「值回票價」般,倒翻個筋斗就轉上門道,身形隨著漸隱下去。
  
  會來到這的,應該不是我們最初用餐看過那種表面人馬——那種等級,我在地的管事就打發了。
  
  「付錢還要我替他看門,這筆帳瞎子可真精算。」
  
  看著依在門牆旁打呼的胖子,我對著微光的夜幕山林低語道。
  
  我沒趕上做那對吳邪說出「替你十年」的角色;但,若正如當年八爺觀命所言:只要命中之輔得以相成,那麼,得與者——
  
  「哎,若您也進去,不就省事多了。」
  
  一個清朗的聲音在山林邊隙淡淡出現。
  
  「哦?」我望著那方向。
  
  「只要你們都進入門道,我將天書闔上,就方便多了。」
  
  來人輕輕嘆氣:「天書的功能雖強大,但只有一次刪改機會。」
  
  那聲音似熟又非熟。
  
  「二小姐,還是小小姐?」
  
  雖然沒有瞎子的耳力,但多年學戲,我後天練出的音感也不弱,正如現在科學家測出的,所謂「絕對音感」,是「在判斷時採用了另一種思維系統」練出的,依我的訓練,「區別出兩個不同音高的聲音」不算難事。
  
  而那聲音卻混合的像我共餐過的唐初曉,又像只有兩回緣份的唐凌雲。
  
  「或者——是哪位我還沒結識過的唐家先生小姐?」
  
  那聲音輕輕笑,忽然變得耳熟:「您怎麼會沒見過呢,花兒爺——我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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