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水流
一、覆水難收
--你覺得能一起面對人生困難、一起接受磨難也不在乎的,會是誰?
「吳邪。」
--如果你能選擇一個你最想要的人,你會選什麼人?
「我要吳邪。」
能單純明快地對這個曾在網上看到的無聊心理問答做出反應,是在上四川後的事。
而會有產生這念頭,全因吳邪抓著啤酒,認真地在喝完半瓶後說出評價:
「我以為這是一種素質,而且,其實我們也不算太熟。」
在那之前,我正問他:他認知裡的好人,有沒可能做出「聽到他小時候的玩伴生死未卜,但是他還是不加理會,先完成自己的事情再說」這行為。
而吳邪的回答自然到讓我覺得像是種赦免。
曾經在斗中看過的死生、道上的險惡、笑裡藏刀的殺意、鮮血染成的功業,跟那些相比,只是將人丟下對付蛇,在我看來,小的簡直算不上塵。
但要說我沒在意過那些事,是不可能的。
正因為在意,才必須克制自己永遠不要入心。
而此刻,都在那單純的評價裡被釋放。
不是寬恕、同情、憤恨或指責,這些我都遇過。
他只是了解而已--雖然未必同意、未必接受這做法,但他能夠了解。
「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是在形容他吧。
當然,我也想過,會不會是吳邪那次被蛇咬後嚇怕了,所以才順著我們聊天時的情境說下去。但漸漸地我發現,他的評價,就是他自己看待我的想法,沒有摻其他因素。因此在我們解完密碼後,他仍搭著我要問明白張大佛爺家傳的奇事、而當我發現密碼給錯後,他急不可待地為了他的兄弟想趕去廣西時,那種焦慮的極致也完全假不了。
那時,我忽然有點羨慕了。
我羨慕他還能保有這種單純的執著、跟絕對信任的生死之交。
但我更羨慕能被他這樣關心的張小哥和王胖子。
當我告訴他「別騙自己了,裡面肯定是出事情了」時,我也是真心地。不過,看到他壓不住焦慮,明明看來像聽進我說的「得採迂迴方式救人,不然霍家人會先暴動」,但骨子裡仍是一派狂衝地奔赴長沙時,還真是又可笑,又可惱。
當手下傳來他在長沙遭的問題時,我就知道他是做「以他能力必做的事」。
雖然單靠他,看來絕對不能成。
不過我能明白他的想法:儘管做起來可能有危險,但如果不親自去做,會更後悔至死。
我傳了簡訊給他,並另外吩咐那面具提供者接待他。
這行為可以讓吳邪在長沙多挺一、兩天功夫,我才有機會在北京籌備完事情,然後以秀秀做霍家代表的身份,壓住她的那些長輩們,暫時離開。
秀秀是我的好妹妹,相當配合。一路上我仍不斷接獲眼線報告,知道吳邪確實戴了面具,會合了潘子,遇上了王八邱。
秀秀在飛往長沙的機上聽完了我們四川行的問題後,只評了句:「花哥哥你那麼聰明,都能解開大謎題,怎麼最後會敗在一粒小石頭卡住機關的問題上?」
「人有失足,馬有亂蹄。」我說。
「別人這麼說就算了,花哥哥這樣亂就不對啊!」
下機上了來接應的手下車子,秀秀眨著眼:「不會是因為聊天太久才分心吧?」
「換你在那種山上,也只能聊天。」我說:「而且你該知道,這種大事,我不會搞不清輕重。真的有失誤,我正要負責。」
秀秀伸伸舌頭,坐進車內:「我知道啦!張家樓是很神秘的,能解開是運氣,解不開是應當。我奶奶早就跟我囑咐過,她這麼做是為了盡當年的心願,但她年紀也大了,就算死也怨不不得人,因為在這個案子上死的人太多了。不過,我還是想找回她。」
我摸摸她的頭說:「我也想。」
為了佈局,我先到長沙處理些雜項,拉了秀秀一起去跟敵方的手下唱晚K,我已知會秀秀我使用的手法,她就使勁賣弄她現在最青春美貌的魅力,勾得那些叔叔哥哥起閧地在她上台走唱時瘋狂起立鼓掌,我便趁機換到了手機卡。
唱完出來我們稍做換洗,略小睡片刻,就接到潘子傳來的簡訊:
--收鱗,九點,老地方--
吃個餐,伙計已經集合等候了。秀秀有些興奮也有些害怕,直問我她要怎麼面對才好?我告訴她現在吳邪正在扮他三叔,我們就當是晚輩去助個陣的聲勢,霍家現在應該也得到潘子傳的通知,就算對我昨天就拉秀秀下來做防身的事有不滿,暫時也不能抗議。
秀秀很滿意,開心地坐著車,按眼線通知來到吳邪處。那時我已經看到他只有單獨兩人,而且只有潘子在撐的樣。
--只有一場戲,該演了。--
我傳訊交代另一個「面具者」預備後,便抬頭看向對面的人:「送三爺去老地方,遇到王八邱,直接打死,算我的。」
後來的事情雖然亂了點,但大體如我所料。吳邪能扯出陳前師兄做託辭,讓我的手下多點時間包圍王八邱那批人的本部,倒是令我佩服。不過霍家那幾個紈袴子弟卻跟王八邱聯手,讓我大大搖頭。
當年你們奶奶都還懂得挑人嫁,怎麼你們連聯手的貨色都沒眼力去選?
這種愚蠢的行為,得付出代價。
最後靠我手下的包圍、我手中的簡訊加上吳邪跟我一搭一唱的作戲(他雖然不太會演,但小聰明倒有,知道不去扯面具而去扯衣服。),讓老六他們緊急撤場。
吳邪看來純是靠面具撐場,嚇愣的程度比秀秀之前聽說哥哥們插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喝完茶後畢竟好多了,還能自己下樓,上車抽菸等鎮定,抽空還問我究竟做了什麼佈局,聽完我的設計後,雖然面具遮了臉,但我也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佩服跟信任。
怪不得潘子在入院前用脣語交代我必得「留意看著小三爺」,只靠他那張面具,蓋不了眼神傳出的真意吧!
「今晚下半夜,王八邱和老六必須除掉。」在心中將早上發現叛徒的火氣化為這結論時,我看到那不同於鎮定表情的吃驚眼神:「什麼意思?」
「事不過夜。這是三爺的規矩,王八邱也很清楚,也不會束手待斃。」我看著天說:「今晚要下雨,流血的天氣。」
「這麼可怕的話,你說的倒一點也沒壓力。能不這麼幹嗎?」吳邪只差沒皺眉給我看地問。
「壓力這種東西,說著說著,就沒了。」我告訴他。
吳邪猶豫一陣才問我:「一定要這麼幹嗎?我們要不打匿名電話報警把他幹掉好了。」
這不是開玩笑,而是他真心想用這種方法:期望不流血、期望給人反省機會。
因為太真了,所以我倒不想抹滅掉他那份單純。
「天真這外號還真沒起錯。」我說:「如果我是你三叔的話,也許我有辦法讓你天真下去,可惜我沒有。小三爺,面對現實吧,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吳邪沒有說什麼,默默地坐著車回他們昨天住的小旅館拿行李,默默地跟回我家在長沙的招待所。
我看得出他已經了解「時勢所趨」的不得不然,也決定要真正地開始面對未來在「吳三省」名義下的各個盤口和勢力。但是他仍然在難過、在尋找轉機。
我倒有點好笑:救他的兄弟明明是他最要緊的事、而王八邱跟老六的逼迫也才剛經歷過;連秀秀,在要去招待所休息時,也有點小生氣地跟我說「就動手在那些派來的人身上,給我哥哥們長點教訓,叫他們知道不要違背奶奶吩咐」,這才險死還生的人,倒會不忍?
不過--
沉吟著,我接到已出院的潘子來電:「花爺,在外頭等了。」
「嗯。」
「還有,」潘子停了下才說:「小三爺,射擊上沒準頭的。」
我有點好笑,在四川山上閒聊時,吳邪還跟我保證過他打飛靶技術不錯。
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王胖子、張小哥、潘子、吳三省、解語花--出來走的人,哪個在手上沒出過照料不全的人命,或是不得不奪取以讓自己生存下去?
但是吳邪,仍保存著天真。
我真的無法讓他繼續這份天真下去嗎?
看著廚子端來小菜,我下了決定:「去拿酒來。」
不是有意,只是看吳邪喝得快,我也斟得快,而他對於混合酒沒什麼招架力,幾杯後就倒了,倒前都還大著舌跟我說:「要去、去之前,叫我。」
而我一個人去了。
潘子跟我的伙計一起等著我,在看到我一人前來時,他風霜蝕刻的軍旅表情出現一瞬喜色。
這晚的滅門,他帶著最重的傷,砍了最多的人。
「你小心些,免得你小三爺看到擔心。」
在收陣回去時,我看他有些疲態地走在最後方,便藉著押陣之便向他說。
「沒事,睡一晚就好。」他咧開血流過多而蒼白的脣角,卻認真地向我道謝:「謝謝 花爺成全。三爺在,也會高興的。」
「喔?」我說:「他不都帶小三爺下地了?」
「倒斗是一回事,沾血是另一回事。」潘子扯扯臉:「三爺常說的是:那是我大哥的獨苗,要讓他出事,我會被大哥剝皮的。」
「我以為吳家大爺向來不管事。」我笑笑,順便擦去臉上濺的血。
「正因為大爺的態度是不涉入,三爺才要維持這身份。」潘子大概累了,垂了肩,走步更慢:「三爺交代過:吳家,是洗底的。」
他是在保護他效忠的主人最深切的心願。
回到我家招待所,嚴密吩咐守夜輪班的注意可能死心不息的餘黨後,我帶潘子回到預備好的房間。
吳邪還因酒沉而熟睡,雖然頂著他三叔的臉,但睡得卻一派自然無防範,大有「北窗高臥」的風範。
潘子只看了他一眼,就往房間另頭的長沙發坐下。
我跟著坐在沙發另一側。這款真皮沙發很舒服,很寬大,跟床比也不差。
我也倦了,人命,畢竟沉重著。
「三爺說過,」潘子忽然開腔:「雖然他沒兒子,但他若有兒子,也會像大爺那樣,不讓去沾惹這圈子。」
說著,潘子難得地嘆了聲:「一入江湖,就難回頭。」
我不知道潘子說的三爺是真的吳三省,還是我在正式當家後,從二爺處得到爺爺當年寫就的密函裡說的解連環。
但我知道,不論哪一個,他們的心態都是相同的。
如果我的「父親」仍在,他也會這麼維護我嗎?
「只在光明的世界,難道就能好嗎?」我回他。
「不知道。」潘子也回答:「我是粗人,不能明白去說。但我覺得,比起黑夜,我喜歡陽光多一些。」
也對,人類,畢竟是日行性動物。
在吳邪睡沉的呼吸聲中,我們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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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因有親提起想從花爺那面來了解,就稍稍地~~
也想,為潘子加點戲份~~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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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反覆無常
第二天吳邪什麼都沒問,我知道他接受昨晚事。而這接受,不是只在「不告發」的圈子,而是他明白「如果我是你,我也只能這麼做」的理解。
所以我們同去廣西。
那次廣西的事,偶爾回想起來,真的不像是真實世界會出發生的。
但卻都是真的。
因為王胖子帶出路線圖,我跟潘子決定下去--最重要的原因是:吳邪簡直坐不住了。
編了他是吳三省得罩場的理由,我跟潘子先下去。
有王胖子的地圖,前一天半大體走的順利,但越到後來,越來越詭異。
再半天多後,就出現怪物了。
我在來廣西時已聽吳邪說過他上一次的經驗,知道岩壁裡有怪東西,但這回出現的跟他說過的不同。
潘子以外的兩個伙計都有些緊張,潘子只抱著他的鎗等著,而我開始用手機錄影。
聽著我講開始過程、報時間,潘子終於說:「別錄了,沒時間錄了。」
「必須有記錄,否則我們就算白死了。」我說著,心裡有點莫名其妙想笑又覺得不該笑,但是不笑又不知怎麼說的感覺。
「死」,居然在這時候出現在我--解語花--的腦海中。
我以為我已經領悟生死了,也可以無畏懼地面對著。
「好了,現在讓你看一個東西。燈光。」
仍用平靜的態度,一如爺爺教過我的:對自己生死負責。
我將石壁上巨大的黑影照進去:「這東西行進的速度非常快,幾乎是在我們這裡被困半個小時之後就出現了,以這個速度,十幾分鐘之後,它就會從岩石裡出來。這東西一看就是另外一個品種,我們現在準備先下手為強,在它還沒完全出現之前,看看能不能弄死它。但是不知道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所以禍福難料。」
其實,根本是禍吧!如果吳邪說過的上回水底經歷是真的,而那些跟常人差不多高的東西就夠張小哥折騰,這個大型的,只怕加成。
「不管是誰,如果你到了看到這樣的影子的地方,一定要小心。」
我也只能這麼說。
你,會小心吧!
「岩殼裂了,大家準備!」
潘子一吼,我瞬間將錄製按住,用最快的速度打下:打開手機內存,裡面有我們經歷的一切。
潘子的射擊功力不是蓋的,但對這東西來說很難阻止。我們在被困入山壁時我就已經將吳邪上回的經歷交代過,現在看怪物太大,三不五時我們就在逃躲時被揮上或自己撞上壁,再拖也沒用,呼哨一聲,四個人一起鑽入那怪物出來時留著的大縫。
「花兒爺,那傢伙好像還跟著追上。」
潘子奔在我前頭時叫:「壁上還有些小的。」
「找出它們挖出的縫隙,分頭走,能出山就出山。現在這裡有不同的路,分成前後左右逃,」我揚聲告訴他們:「我往後,大家各憑天命。」
然後就分道了。
我後來才知道這怪物是大山:密洛陀所生的東西,而它會有溶岩石跟封閉岩石的能力,所以才會讓我們走著走著沒路。但在當時分別逃命中,我是沒法多想的。只合理地判斷,這怪物會跟著人體氣溫、不能離開岩石、能自由出入、會攻擊人類。
運氣不錯,我走的路線一直沒遇上那種怪物,大概是我本能地挑它們走過後正打算慢慢合攏的那種窄道。這類窄道因被行經不久,它們暫時不會再繞回來。只是越到後頭,道路越窄,看來,吳邪能出來的地方,最後會縮成只剩那條縫,不是開玩笑的。
我終於來到能看到天光的地方時,那縫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它正好有比照人身比例的一個側身道。但身體的部分變得極扁!單靠縮骨都還過不去。只慶幸這類怪物的比例跟人類不太同,頭大的多,因此縫隙合攏中,頭還夠過去--頭是最不能擠的。
我看看這大小,自己說:「可惜人不能變蟑螂。」
分路遁走時我沒帶棍子跟匕首外的工具,現在也不能求什麼。我運口氣,將適度的力道加在棍上,打往肋骨。
肋骨塌下後,我能支著棍讓自己側出去了。石壁雖然還有點窄,但骨頭往內被擠入,也不再是阻礙。
只是得一口氣都運住,逼著內臟不被斷骨刺上。
等勉強來到正常地方後,我發現是在後山一帶。
其他人,有可能來到這嗎?
忍著喉頭湧上的腥味,我推測還是有被刺出些傷口,畢竟骨頭要怎麼斷不是我能決定的。有一兩根還算抓在接連處,我忍住氣,咬緊匕首做施力,硬是暫時地接起來,但仍有些是鬆垮感。
「還有很多事該做啊!」
望著已升起的月色,想著這幾天奇詭的經歷,我勉強想點開心事:對了,好歹出到外頭,怎麼說也能擠點草汁喝,不用像逃在山壁時為了缺水比須抱著飲尿的最壞打算,這應該挺好的。
--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記得你,你希望會是誰?
吞入最後顆貼身帶著的止痛藥,我記起那個心理測驗的最後一問。
母親養育我、秀秀一起長大、管家照料家業,他們都會因為沒我而失落吧!那麼,我寧可他們不要痛苦、不要回憶。
……小花,你有沒事啊、喂?
……大花、大花、你在哪?下面嗎?
……要不是為了救你,小爺也不會這麼費事啊!
閉上眼,輕輕地,回應:「還是吳邪。」
是被裘德考手下分組搜山的其中兩個隊員急救醒的。
我們兩方還有些交情,而且他們說,吳邪一群已經出來,是他轉託他們來找,由於已經說了大概方向,因此他們巡著看到我擺出的求救信號就趕來。其中一個有醫師執照地邊診療邊對我肋骨斷了還能不傷及內臟的情況稱奇--如果知道我為了脫困自己打斷,該更奇異吧!
我已安排人在外頭,他們大概替我固定其他斷骨跟傷口後,就將我交給來人。
「東家,您這……」
施叔已經很多年死板地被秀秀私下戲為「殭屍二人組」的表情,在看到我時只有更沉重,但仍沒多說。他們是爺爺訓練起,絕不多問主人事,只忠實任務的心態。因此,雖然山深路遙,幾天後,我仍回到北京,住進協和醫院。這裡有幾位上年紀的名醫都是我的老戲迷,有的在四十年前的少年期還趕上看二爺收山前的幾場戲,因此看到我受的傷(我的紀錄上寫「嚴重山難」),邊親自治療邊訝異數落;尤其怪我不早點送醫,骨頭已等了幾天,有些易位,可能要打斷重接,才不會長壞。而且以中醫之論來說,還有些脈絡可能要重新接好,才不會影響神經系統。
最後,他們建議我去美國,在那用精密儀器微調波促發微血管的新生,幫助受損的骨節痊可。
「因為,」替我說明的老行家醫師認真地道:「要能繼續唱戲,這些細節都得治好才成。」
我不缺這點錢,就由姜叔去安排。
等著出國這幾天,我時不時會做惡夢。
記得爺爺說過,定力夠的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夢,我過去也都可以,為什麼最近辦不到?
--心裡有了缺口的人,會失去自制力。--
就像霍老太,精明能幹,連情場失意都能壓制的人,也會在女兒被害、兒孫又還沒人可即位時憂心地說「沒有時間了」。
我應該沒有缺口。至少,過去都沒有。
秀秀在我出國前幾天有來陪我,盡我們的兄妹情誼。她來的另個原因是來做心理診療。在我被尋獲前一天,吳邪跟王胖子已找到張小哥出來,還帶了個背包。秀秀那時跟隊伍湊著去接應,看到包時也奇怪。由於她是跟我們一起來了,那批外國人尊重她,將東西先交給她查看。
而她一拆就看到霍老太中毒而死的頭。
如果不是裘德考的人裡有足夠的醫學人員,那場崩潰就要她命了。她被那些外國女隊員輪流勸慰開導,總算恢復了點思考力。而裘德考跟霍老太有過交易,派人送她回來做心理治療。但那幾天,她因為過度驚嚇,暫時地失聲,連照顧我時都沒有說話。
「我明天就出國去。」我告訴她:「你奶奶應該是指定你做繼承人:霍家不用男人,女人又只有你夠強。」
秀秀看著我,眼淚慢慢開始流,但仍沒有聲音。
「接當家也不過就那麼回事。」我說:「我家以前有的,比你現在更少。放心吧!這次去美國,我會先替你數看哪些能收回的,你現在年紀是我當家那年兩倍又餘,又有你奶奶的親筆信為憑,他們爭不過你的,只是--」
我取過秀秀削的蘋果,在不牽動胸傷的情態下咬了片刻,才說:「看得出來你哥哥們搶的很兇,這次我也聽到他們的理由:霍家女人全被解家人拖著跑,還去管吳家事了。我東西弄來給你,你也得試著自己壓服他們。八娘子還算可靠。」
秀秀沉默很久,在我尋思要請她回去休息時,她突然擠出一點半點聲音:
「為、為、什、什麼……」
聽到她聲音當下,我難免有種開心,雖說心因性失聲的人也可能為某些原因突然恢復,但能趕我出國前,也是天緣。我立刻按了床頭鈴,打算讓值班護士來接她。
「為什麼,」秀秀又再說了一遍:「你可以親自去幫吳邪哥哥,卻不能來幫我?」
「你家人會說話。」我說。
「那次,在長沙,老六也這麼問,說你是不是改姓了。」秀秀咬著一片薄脣:「你都還跟他說:吳家和解家是鐵板上的親戚。你,不能幫我?」
「來了,請問您有什麼事兒?」
門口傳來護士的敲門聲,跟著是口爽脆的京片子。
「這種事,幫不了。」我直截地說:「你是當家人,要終生管理你家族的事。吳邪那事,是爺爺交代下來,我們幾家都投入的,我去幫,只是順便。」
「真的,只是順便嗎?」秀秀抬起頭:「如果當事人是我呢?」
「我也會去。」我說。
不過,也許不會為你先下探路去。
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我明白:如果我先去,你不可能跟下來(也可能被阻止),不像吳邪能不顧一切;而且,你要跟下來也更不好,因為你那些哥哥們會因你不在的事而樂。
而我討厭那種人,就是不想他們樂!
我轉向久候的護士:「霍小姐能說話了,請盡快派醫生。很重要,她再不久就要親自舉行奶奶的告別式。」
我讓她明白,世間有叫「責任」的東西。
也同時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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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爺其實也是發展過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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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不由衷
兩個月後,我回國了。
我的病固然要休養,但主要還是借治病的機會,盡力幫秀秀收回霍老太的海外資產控制權。可惜我來美國前一個月仍是病體為重,得回的不多,但仍比之前好。
不過這也因此讓秀秀家的兄長們更有意見,愣說霍家的錢經我手,怎知不會七折八扣?我早知道他們巴不得有一天霍家當家輪到男人頭上--這正是機會。秀秀比過去歷任霍家女主都年輕地多,沒人扶持時,相當挫磨。
但,這也證明我的堅持是對的。
我們兩家存在的特殊紐帶,秀秀是沾不上邊的;不過身為曾在青春期向她談心訴苦的「姐妹」,我仍能助她一些。
孫三公子在那時聯絡上我。
我們小時就見過幾次,他只比我略小兩三歲,但聰明度已經不下解連環當年的傳說。由於孫家海外有公司,他中學就出國唸書,而後一路跳級。
他找上我時,我還真覺得時光的力量真大,幾年不見,他跟過去的樣完全不同。
而他來,目的更簡單,是打聽秀秀。秀秀為霍老太舉行喪禮的訃聞有發給不少大人物,孫家自也在內。
「我爹去參加,發現秀秀一人主持大局。一些老親戚都沒去,像吳家、齊家、跟你,解當家。」孫三公子慢條斯理地看著我(為了「養病」能落實,我還穿了略顯繃帶口的寬鬆服。):「我記得,印象裡,你們至少也算『好姊妹』。」
我笑笑,跟他說:「我現在是解當家,而她也是將尋覓好夫婿的霍當家了。」
孫三公子沉吟了一會兒--久到讓我有點起戒心時,卻聽他問:「那我可以嗎?」
這句話的意思令我一愣,就見孫三公子難得的出現在我印象中少見的澀意,問:「我去探望,順便,安慰秀秀,可以嗎?」
對了,他中學時……是跟秀秀同間完全中小學。
我挑眉,問:「你直說,不怕這是我的把柄?」
「如果可以得回在自己手中,就不會是把柄。」孫三公子倒也氣概地回答:「不過,我也還不便承諾。」
「那你試試,無妨。」
我告訴他:「秀秀是很搶手的。」
「我知道。」他也答得快:「如果你要,我也搶不過你。」
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然後,我笑了:「秀秀是我的好妹妹,一直都是。」
「謝謝。」
送回孫三公子,我回房去看電腦,想著要怎麼給吳邪寫封回信。
最初,是他在脫下面具後傳了道謝的訊來,又在末尾問我這裡的情況,以及我和潘子分頭後事情究竟如何、我的傷是怎樣。
有點嘮叨,但也是他會問的話。
我用封電子郵件跟他說了,也告訴他北京的現況。
他回信後沒對這邊風起雲湧的後續事件多予置評,只跟我說「要養好身體,不然你的女戲迷可傷心了」。
隔沒多久,我又收到他問「如何經營盤口管理」的信。
不覺間,這幾個月,我們就是這樣隔幾天地來回寄信,問答,兼閒話。
很單純,很自然,也很讓人期待。
這次他又來問:你什麼時候復出?說唱戲說的信誓旦旦,也沒見真假。
倒是個好問題。
打著回文,想著他收信時會碎唸的話跟馬上又想來的新問候,我想,初秋的風真是舒服。
「雨兒,怎麼這麼開心?」
母親切水果來給我時,就見到我發完信的樣:「有新戲約?」
「嗯。」
我應著。
人生如戲吧!
再幾個月,我聽到孫三公子先傳來的消息。
他跟秀秀重會,漸漸地陪著她理清霍家目前的狀況。當初吳邪他們在新月飯店那檔事,吵最兇的是琉璃孫,他也是能一眼不眨就將我最後一記搖鈴再加成去標下玉璽的人,因此霍老太能擺平飯店事也是靠他通融--有這人情在,孫三公子進霍家見秀秀,成了最自然的事。她的那些兄長們知道事情不對也沒法做任何抗議,可能只指望我來干預。
不過我回電子信的時間都不夠,也沒想再多管。何況,我跟霍家,已經斷聯繫要一年了。
如果會有興趣,大概也只跟孫三公子採用的接觸手法有關--聽說他在霍家那麼苦心安排見面的事宜跟特意避人耳目的舉止,連秀秀也還被我們蒙在鼓裡,我就有些想笑。
不過最重要的是,孫三公子給我的提示。
--可以握在自己手中,就不會是把柄--
只是,我是否很想呢?是想要那種單純、那種相知嗎?
年底的戲約開始計劃。
我這回打算「回老家過年」,就叫姜叔安排南方的場。
而就在那之後幾天,突然接到吳邪的來電。
我的手機在四川掉了,後來重辦--這支吳邪還特地說由王胖子跟他合資出錢,號碼也早知道了,還說過全日無休皆可來通,但許是E-mail比較順便,過去一年,始終都沒有來電過。
而這回他打來的電話,又快又急,可以聽得出他有多焦慮。
「小花,車!你有車吧!借我一輛,快,十萬火急!」
「怎麼了?有什麼事,能讓小三爺這麼急?」
看著窗外的天色,我嘆出一聲:「現在天才剛亮呢!您是夜唱才回嗎?」
「N的誰有閒情去夜唱?是小哥!他昨天來杭州交代句要去長白山,就走了,跑老快我還追不上,搭飛機搶到前頭,結果他半途轉車,看樣子要去二道白河。我得有車才能追,快點借輛耐長跑高速的給我,他坐的黑車一般沿途搭客,不會比我快。錢回頭再付!」
「不用了,你不上回才抱怨霍老太都沒付夾喇嘛錢?正好抵抵。」我牽牽嘴角,看到角鏡中映出坐起的笑。
「哪有這麼容易就抵啊?我還付了胖子八十萬才--啊,不多講,小爺得買早餐去,我在汽車站等!車子快一點!」
「聽來一點不像拜託人啊。」我穿著室內鞋,說。
「哎,發小你就通融下,快一點,我真的很急!又沒其他人能找。」
最後一句話聽來倒還能接受。
我拉上外套:「一小時內會到,去買點提神飲料開車用吧。」
按掉手機,我在出去練習前,先將要做的事交代姜叔。
姜叔平淡無波地聽完需求後就行禮退出,走兩步又折回:「您說吳小三爺要上長白山?」
「沒有,應該只是送人到山下。」我看著秋天仍顯灰暗的早晨天空:「不過,還是將 我那件新外套附上,我正覺得那件買大了。」
姜叔點下頭,出去。
等練完一趟吃早餐時,人回來了,報告說,交代的事都做完。
「吳小三爺有附回一張便條。」
看著那張前身是速食店餐巾紙的背面,簡單地用速食店能借的筆寫了:不好意思,今早擾你清夢了!回頭再算車油錢。謝啦!
慢慢地,我將那紙收進皮夾裡。
也是,該留個借據,有這紙,他就會回來吧。
這天晚上,沒有新的來電,但我依舊沒能好睡,大概因為姜叔通知說,媽媽服用的陰氣菌約再一月就飲畢,要開始規劃最後一次陰氣尋找吧!
所以隔天起來,練功、約戲外,就是提筆寫封信,用毛筆封成今日罕見的邀帖,寄快信給齊家天舅公--他仍喜歡收傳統信。
這一日忙下來,我倒倦多了,想著這回要將兩夜的份量一次睡足,偏生夜半就來了電話。
還是吳邪。
「怎麼了,小三爺?」
扶著額坐在枕邊,我說:「就是查勤電話也沒見這麼勤的,如果你喜歡聯床夜話,回頭還車時留著住幾天就是,明早我還有戲團經理來排程的約啊。」
「對不起啦!但我真沒轍啊!」
憑著電波傳送,我也能想像那雙焦慮的眼神:「跟老爸他們又講不通!你知道嗎?我剛打了電話跟我爸說我去長白山,因為去年他終於見到我時,劈頭就訓我一頓說水電費沒繳就跑,他還當我店被查封了,讓伙計都不好過,我這回只好先打。結果呢?他只跟我說長白山那風景不錯,好好玩,可以玩開心點,回頭帶野人蔘回去因為我媽要--你說可能開心得起來?」
「如果你不說真相,他們只好這麼想。」輕輕摸著另個空枕,感覺著那軟柔時,我問:「至少你找到了人吧?請他回來作客吧!」
「作客?你知道小哥他怎麼難搞嗎?」
吳邪那頭火氣上來了,但估計這時間他們應該是在旅館住宿,張小哥可能早入睡,因此他聲音壓低了些:「今早好容易追上他,我還當他至少只是在山腳安個茅屋守山就是。結果呢?他硬要進山裡!我只好一路追一路勸,他都不理!」
「你要入山?」
我坐正了些:「衣服不夠吧?」
「我當然知道,又不是沒來過。」吳邪像是不滿我將他當沒經驗人一樣:「我沿路都有買乾貨,剛小哥睡下我就出去旅館敲每一間門,找驢友換裝備。啊,貴死了!老闆用十比八的價讓我刷卡換現金你知道嗎?手套外套那些都好,就是靴子,那個原主人臭汗腳,夠嗆的味,所以我才睡不著啊!回頭要去泡泡除臭水。」
想像他現在可能的裝備,我有點好笑:「如果那靴子這麼神奇,你不妨用它去薰張小哥看看,沒準兒將他迷倒,就能拖回來了。」
「好主意!我該試試,就省功夫了。」
明知道不可能,但這樣說笑,也減了不少憂慮。電話那頭吳邪安靜下來片刻,我才聽 到吳邪像是考慮很久地開口:「小花,你覺得,我這樣做對嗎?」
「對什麼?」
重新躺下,拉過空枕抱住,將按了擴音的手機擱在上頭,我舒服地靠在枕頭上,問。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這麼做。很瘋狂、很突然。你知道嗎?連我那不靠譜 的伙計,都會說什麼『一般電視劇裡,高人如果在退隱江湖之後又被人叫出去,那就必死的。』。」
「老套了,不用擔心。」
摸著手機線條,我靠近話筒邊。
「我眼下也拿不出任何理由勸他,因為我不清楚小哥到底要幹嘛,可我實在無法讓他一個人進山,只能跟著進去,因為他帶的東西少到太奇怪了,簡直像不打算出來一樣!送死也不該如此吧?他今天也幾乎沒吃東西,還是睡覺前我泡了方便麵給他才吃的。」
像是抱怨,但其實是關心。
「我本來打算建議你不要跟下去。」
話一出口,我聽到手機對面安靜下來,吸口氣,放緩地道:「可又覺得不妨一試,畢竟如果什麼都不做,你這輩子都不會安生的。」
應該說,我能推想你會因此記得更牢。
「不過,我得提醒你,進的時候要注意距離。」
話筒對面吳邪放輕了呼吸聲,像是在「恭聆教誨」,我笑笑,當他就在面前地說:「現在是秋天,長白山還沒有封山,你該知道跨過哪一條線再往裡走,就是九死一生了。如果在這條線之前都沒法勸回他,你就回頭吧!」
「他根本不和我溝通,我如何去勸?」
吳邪像是煩躁地問。那樣的急切、憂慮,我能了解。
而我,也羨慕能得到這份關切的人。
定定神,我說:「我相信他既然來和你道別,你只要說,即使他不回答,還是會把你的話聽到耳朵裡。」
儘管不是很想講明白,但我必得說。因為我了解他想聽到這樣的話--而我也能推想那些人心裡的想法。
吳邪像舒口氣了,說:「我會試試看,謝啦,小花!如果能成功,我再回去找你送束脩費吧!」
「不管有沒能成功,都要記得來還車啊。」
笑笑,我還記得說聲「晚安」,在電話傳來掛斷的聲音後,輕輕用脣去壓住按鍵。
我確定像張小哥那樣有目的的人絕不可能被說服的。但,他也絕對有辦法讓吳邪能安全下山,因為他不會想看到吳邪受傷。
就像我會希望:這樣的人,能存在長久一樣。
緩緩地,我將枕頭抱在懷中、壓下。
「你會回來吧!」
========== end
這可以算是〈若能再見〉的前文,之後就見主文囉~^^
謎:已經確認的花爺心情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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