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城破
很靜,很靜。
自封印了巫毒,金蛇又死之後,沉默就一直持續。
其實,也不能說是沉默。
施「鑄靈法」,必須全神貫注。
鑄靈法,是將具有魔力的魔獸火化,並以新鮮血肉為予火神的獻禮,將其鎔於具有魔力的器物上,此法可借魔獸之力鍛造成新的術具,視魔獸的能力而增強術具功效。
──有方亡的沼地古蛇跟才得回的家傳金匣,又有一受火就跟著全體燃起的侯爵屍身,正好是煉製最佳時刻吧。
雖然高錐客過去對老師給的書裡所記載,由東方傳來的古老鍛造法很不欣賞。但,在半日經歷下來,其實也能接受以往很難了解的事情。
「完成了?」
金色火焰熄滅後許久,看到匣子被重新穿上金鍊,高錐客才終於開口詢問。
金匣看來比之前更加燦然,而且不知是不是熔入沼地古蛇的緣故,匣身上多出了一條遊動生光的金蛇紋路。
「嗯。」
「不錯啊,這『鑄靈』可以讓你家族的匣子多些魔法!」高錐客試著讓氣氛好些。
「在這之前,它是我們家族的匣子。不過,現在將金公主煉鑄在上面後,它就是我的。只屬於我:薩拉札‧史萊哲林的匣子。」
「嗯,那也好。」
看冷黑色的雙眸仍是冰寒至極,在落到巫毒人偶身上時更是銳利到幾乎像刀,暫時還是換個話題:「哪,這個,是金公主的……遺腹子嗎?」
想遍了可以用的字句找出來代替「卵」一辭,高錐客將之前搶回的灰色卵遞上。
「……遺腹子,照字義,應該是父親死時,母親已經懷孕,之後才生下的吧?這怎能算呢?顯然你的用字遣辭也待加強。」
不然能有什麼辭?
原想嘀咕,但在見到原是陰沉冷怒的人為這用辭破顏一笑時,卻也轉為放心:「好吧,總之是金公主的孩子吧?交還你了。」
「恐怕不行了。」
歛起瞬現的笑,薩拉札淡淡地道:「長老說過,沼地古蛇若是使用這種方式誕生,那會跟著最初接觸的孵育者能力,而生出相對的魔力,一般由蛇族自己孵育,都是全程孵化,而現在你既然是第一個觸到的……」
「咦,不會吧!難道你要叫我孵這個蛇蛋?我最怕蛇!」高錐客急急地道:「才碰一下下,沒關係吧?」
「在還沒有觸到屬於孵育者的分泌物時,是還有機會換回。不過,」
銀鑲黑的眼睛橫了過來:「你的血沾上它,那你已於它定下撫育義務的契約。」
之前雖說傷口已經合上,但流出的血沾在衣中,沒那麼快乾,尤其蛇卵是放在懷裡,懷裡因藏在內襟,乾更慢。此刻卵上確實沾滿血漬,正慢慢滲入卵上的縫隙。
「等,等等,我記得在『異語封名』下,可以交換吧!」高錐客努力想出方法:「那麼……」
「異語封名已經解除。」
冷靜的聲音,有一點極細微的慟意:「因為金……媒介物消失了。」
此時,暫時不去想蛇卵的問題。
見低頭狠盯著巫毒人偶的眼睛,此刻染著不同於困惑或沉思,而是懷傷似的銀光,在這種情況下──
「不會書上又告訴你,男人不輕易流淚吧?」
銀光浮動的黑眸瞪來逼住不笑的一眼,卻在下一刻,落下止不住的水珠。
「該哭的時候,也不用不哭啊。」
輕輕環住黑長髮披散的肩膀,任水氣染入自己胸前,高錐客想起長老在安撫聽到族人批評的自己時,曾說的話。
只有經歷過同樣無援的心情,才能體會失去支持自己事物的寂寞吧,何況,對他而言,那不是蛇,而像是家人。
「咈咈咈!」
一陣馬的急切長鳴,自外頭傳來。
「是安琪兒!」
高錐客立刻聽出愛駒之音:「她怎麼……難道阿默奇多又……」
「他是有說過要報復,沒想到在這裡處理古力的事太久了。」
迅速拭去淚痕,薩拉札撿起巫毒人偶:「去看看。」
來到廳外的樓台,是一片驚人的景象。
火!
「阿默奇多!真該將他也封印!」
見火勢已燒極大,外城眼看毀了一半,高錐客咬牙道:「得快去滅火,安琪兒!」
飛馬立刻下至平台,高錐客一躍而上,轉頭拋下句:「我先去。」飛馬便振翅而起。
「水!」
來至外城,迅速魔杖喚出水來,大量的水潑在火上,卻見那火竟沒有一絲改變。
「怎麼會?」
高錐客連冰都喚出來,也不見火勢有小,又急又怒。更著急的是,不止大火狂燒,外城的植物也因「自痊藥」而變異,因此被火傷後,除了之前冬眠區之外,其他的都拚命開始吸納附近的生物以修復自身,最外城的植物下盡是白骨,那絕不是被火燒出的。
雙腿一挾,安琪兒立刻又往內城迴向,回到平台。
「你還在這做什麼,薩拉札?外城的火不知是怎麼燒的,止都不住!」
沒來得及下馬,高錐客就道。
「看來,是『符火』。」拿著張紙,黑長髮的少年轉過身:「是阿默奇多的機關。」
「機關?」
「阿默奇多擅長的是符咒。符咒有分書寫、口唸跟心默幾種施咒法,我在侯爵身上有發現未全破的符紙。看來剛才我們進大廳前劃破的,恐怕就是他的啟動咒,所以……」
「那怎麼停止?」
「恐怕來不及了。」
自平台看過去,拚命爭取自痊來源的植物,已經湧入內城,內城的植物首先被吞噬。
「如果是符咒,應該也有咒語可破才對。」高錐客急道。
「沒錯,但那是要在破術者的功力比施術者功力高的時候。一般法力高的話,單憑自己魔法召出的力量,就會改變天地。」薩拉札冷靜地道:「但阿默奇多的功力目前比我們強。在沒有足夠魔法力下,只能用同為符咒的紙符去消滅。可惜,這種文字……我剛才想到是在哪裡看過──阿拉伯商人傳來的紡織品上有過,這是遙遠的東方,叫『支那』的國家裡的巫師們發明的特殊符咒。傳聞裡,那是個古老而且文明的國家,因此這紙上的文字已經不單是符咒,還有術具的功能。我不認得上面寫什麼,也沒法破。」
高錐客確實聽老師談過古老的東方巫師另有一派魔法,功力高深的巫師可以輕鬆地呼風喚雨、點石成金,沒想到首次見識竟是在種情況。
內城的植物已漸被吸乾,隨著的是內城侍從、兵士……
火也不屈不撓地燒在其後。
「這個符,在不燒完範圍內的東西前,不會停止。」
薩拉札將手中的黑紙折入懷裡:「我想阿默奇多是將設定區域用的符咒貼在最外城的四方,這也是他對付古力設下的變種植物的方法吧!用這方法,那些被『自痊藥』改變的植物會在大火中搶完所有的東西後,再搶奪彼此。活到最後的那個,則會被『符火』燒盡。現在,除了撤退,沒有別的辦法。」
在那些人機關算盡、勾心鬥角中,惟一受傷的,是無辜的百姓……
「要、變、強。」
盯住燒入的大火,高錐客一字一字地道:「我,絕不再讓這種人猖狂!」
以名及命跟榮譽發誓。
「這是東方的巫術,也許,有天能去見識的話,會增加不少能力。」
平靜地望著舞動不休的植物,薩拉札評道:「依我看,這符也不是阿默奇多製的,有這能力,他早不用跟我打賭。想必是他有什麼契機,從商人手中得到遙遠的異國威力強大的符咒。」
「見識見識?你是說,往各處旅行嗎?」
終究是少年心性,高錐客立刻留意:「我很久前就想著!但族規裡,未得正式騎士資格的人不能長年在外獨行。但這次的事件既然解決,按長老說,我將可以越級賜位騎士,那我們就可以一道去各處見識了!」
「我……們……?」
「是啊!」看著困惑的銀黑色眼,高錐客笑了笑:「『他們的口味、興趣等都可能很相似,而且可能經常一起活動。他們亦可能互相幫助,例如聆聽對方煩惱和給對方建議。』依這來看,我們一道遊歷最符合了。」
「你,不是說不用照書上教的去做嗎?這怎麼跟我讀過的辭語定義書一樣。」
皺著眉,薩拉札對「前後不一」的說辭不甚理解。
「這不是書的定義,而是因為,我們是朋友了啊!」
朋友……嗎?
自書中活過來的名辭,展現它的力量。
於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吧!繳交的證明也拿了,走吧!」看著眼前越大的火勢跟植物,高錐客翻上馬背,同時伸出手:「剛試過,阿默奇多的圍城符應該只限四方,沒有上下,大概是這些植物怎麼樣也不會飛的緣故。所以從上面走就安全了。上馬吧!」
見綠袍人罕異地退了幾步,高錐客大奇:「怎麼?是你說要早點撤走的!現在火真燒過來了,還不走嗎?不用擔心啦,薩拉札,安琪兒很溫柔很聽話的。」
「我又不是怕馬。」
雖然臉色煞白,黑色的眼睛還是瞪了下。
「那快上馬!」
見樓台已經波動搖晃起,高錐客身子彎低些:「走啊!」
人是退得更遠。
「到底怎麼了?還是你要用移形術走?要走也確定一下回頭會合點。」見飛馬不安火勢地躁動,高錐客問。
「我還沒學會。不然我已經走了。」
抿著脣,不甘心的聲音道。
「那只有跟我走,快上馬吧!你嫌安琪兒不夠穩嗎?」
「不……」
眼看內城也將燒到盡頭,終於,薩拉札咬了咬牙:「我……我怕高!」
「嗄?」
回想起第一夜救人脫困時,也是那樣地畏縮,卻從沒聯想到這個緣故。以致明明現下是將近最危險的時候,高錐客仍有笑的衝動。
「咈!」
飛馬長鳴著警示。
「那就閉著眼,抓緊些吧!」
足尖輕輕一側,飛馬立刻斜向前,在綠袍人還未能反應時,將人整個地抱起,跟著,飛馬昂起長勁,振翼。
十八、展程
進入六月的時序,空氣浮動的清新中,比五月初的季節多一份讓人離開家的熱意。
略高的丘陵山地,多是放牧牛羊的地方。遠處石砌成的矮房遠遠襯在藍天之下,有如畫般靜謐。
這種好天氣,連最普通的鄉下姑娘,都看來像神話裡的鄉野女神般迷人。
「早安,小姐,今天天氣真好。」
獨自在矮籬圍著的牛棚裡攪拌晨間擠下牛乳的十七、八歲牧牛女突然聽到一個清悅宜人的男性聲音,雖還像是年輕男孩,但略有穩重的青年氣魄,不由得抬頭,就見到一個穿著整齊的異鄉人,向她鞠躬微笑。
那俊朗的額頭寬闊光滑,閃著跟笑容一樣純淨的光芒。雖說社會上對騎士要求的英俊標準,還有諸如:貴族氣質、「像羔羊般的」白淨膚色、成熟穩重的心智等條件;但那頭濃密鬈淨的焰色頭髮也發出配得上它主人的迷人光采,微笑的瑩綠眼神堅定又誠懇,令人想不多看都有點難。
牧牛女孩一下就臉紅,連忙擱下手邊牛奶桶,假裝不著意地低頭理了理裙,才問:「騎士先生,是從哪來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在下是遠行者,想往五里外的喀派特城暫歇……」
「啊,騎士先生!幸好您先來問我,不然可就危險了!」
牧牛女連忙地走出牛棚來加強說明(上半身也略微傾前):「這可是大事呢!就在上個月前,有個邪惡佔據了城堡。聽說,是因為那裡的城主信了惡魔的話,殺了很多人民,上帝生氣了,所以派使者毀了。」
「上帝使者?」年輕人問。
「神父這麼說的呢!而的確也在上月,有去牧羊的人說,他們有看到從城裡飛向天空的長著巨大白色趐膀的影子,跟神父說的天使一樣。」牧牛女純摯地說。
「這就是……天使?」年輕人自語著:「人們得出這種判斷嗎?」
「本來也不清楚。後來,是有巡迴商人,要去城堡販貨,結果發現整個城都被燒光,再也進不去了。才有附近的人,將過去一年多來的事情推結出來,我們也聽過那城裡失蹤人的事。神父說,聖經裡也有所多瑪城的人因為不義,而讓兩位天使去毀滅所多瑪城的前例。因為這樣,我們牧羊人的牧地才換遠了些。以前我弟去牧羊時,最近還會近城到一里外,所以那天他和同伴才會看到有人飛上天。但神父教我們要遠離不義之城,所以,我們就往後搬了,他們現在也不再接近城外三里。」
牧牛女說完後,熱誠地道:「遠行的先生,如果不嫌棄,可以在我們這裡住下,再找別條路走吧!」
「謝謝,但現在還有大半天可以趕路,我得跟朋友去別條路,真的打擾很多。」
年輕人笑笑,又行個道別禮,在牧牛女還沒再開口前離開山坡。
一般人,會將事情這麼傳啊!
走回數十尺外,用化形布蓋住歛起翅膀,裝成普通馬的飛馬安琪兒身旁時,高錐客搖搖頭。
太簡單的方法,太輕易的相信。
「什麼都交給上帝旨意來主持──若真存在的上帝,會只為了部分的人就毀掉常住居民有一千五百人的城,那我就根本不再信了。」
高錐客喃喃地道:「可惜多數人都沒有這些思考力。安琪兒,你覺得,我們是不是該好好推廣讀書的重要性?如果只有教會、貴族跟騎士才能讀書,那些一輩子唸不到書的人不是太遺憾了嗎?」
飛馬昂首輕鳴,四蹄不停。
即使不展翼,飛馬本身的行動力也極迅疾,很快地來到鄰近村落人口中「被上帝懲罰之地」。
「一個月了。」
因為各有要回覆使命跟領取委託的事,所以,在乘飛馬離城後(就是牧牛女口中被人看到的「天使之翼」),約下了一個月後再重會的約。
而朋友,是會守信的。
在城外樹下,看到正捧著書讀,顯然老早就到的人影時,那種快樂不是筆墨可以形容。
──朋友是能夠信任的夥伴──
「終於到了。」抬頭看來的眼中銀光流洩,使那黑色眼眸不至太過清淡。
「欸,我可是很努力地將蛇卵按你交代的孵,為了定時地曬太陽。喏,照你說的,已經變色了,不過是變銀色,那就表示出來的會是銀蛇嗎?」
「沒錯。」收起書本,側頭看著飛馬,確定被遮住翼,不會隨便展趐,薩拉札道。
「那就上路吧!它一破殼就交給你。」
「目的地呢?」
「咦?我沒想過……你有考慮出海嗎,薩拉札?」
「以我們現在的能力,立刻就往異國,恐怕不安全。」
「還不能嗎?……啊,我聽長老說起過,坎特伯里那最近因為教會的信仰糾紛,跟那邊領主起了些衝突,不知為什麼,怕有流血事件發生。所以傳令過,交代我們在外的人,有空去了解一下。乾脆先往東南方走,如何?我最近又得到一套咒術,可以練習。」
「也好。」
「說來,千禧也將來臨。」牽住馬,高錐客笑容爽朗:「特別有種新時代從此開展的感覺哪。」
「嗯。」
飛馬強健的腿勁,讓這對話在風中消失,沒有其他人聽到。只有夏季陽光,燿眼煇煌,就像新生的少年一樣。
仍是青春的少年們,在這個時候只想著如何努力充實自己,為十年後的成就奠基。那時,他們還不曉得,這對組合將成為本世紀的最強力量;而更無人有法在此刻就預言:千年之後,他們將成為魔法世界裡永恆不滅的神話。
那是在主後千禧年來臨前締下的因,而將在第二個千禧到時來看見結果。
──埋入歷史的傳說,從現在開始。──
千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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