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封印
──這,就是那個巫毒人偶裡的封靈用咒術世界?──
高錐客自語地,望著自外頭看不見,裡頭就是廣大異常,而且滿滿自己沒見過的異國文字畫成的術圈。
「這是很高深的魔法,我目前的能力也沒法破解,只有以毒攻毒了。」
像是響給自己聽的聲音,高錐客凝望出去,卻驚訝的發現,自己彷彿移至金公主身上了,正極近地盤在黑長髮人腕間。嘴中感到一股新血的氣味。看來,金公主也是用對方的血來使自己思緒能夠溝通。
──以毒攻毒?你是想讓這個巫毒的製作者被自己的工具封印嗎?很難吧?不是要呼喚他的名字嗎?身為製作者,那人沒那麼容易上當吧?咦,說到名字,你的名字不是被封印著,所以阿默奇多都沒法用來下咒,怎麼一開始你就被封印?──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被困著靈魂,還有興致問那麼多問題。」
黑色的眼睛橫向金蛇,語氣卻沒有太冷,而是將手中的東西復原。
──你剛拆開這個巫毒人偶?──
高錐客吃驚地問。
「找到了。」
眼前人沒有回應,而將一個金色的東西舉起。
那是枚沉重的金匣墜,素面無紋,卻有著古老的氣派。
「阿默奇多的賭注可下得真大啊!」黑長髮少年輕輕一笑:「他為了抓住我,想必跟那第三人合作。雖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用我家族之匣,再繞上我的頭髮,塞在這個封靈巫毒人偶裡,在我聽到匣內呼喚時就會本能回應──不過,多虧這樣,我才知道他已經將這匣子親手送回來。想必他回頭會氣到將鬍子全扯下來吧!」
這樣的他,是目前第一次見到的。
透過金公主之眼,高錐客忽地有些莫名地寒意。
他的目的,只是家族的傳承物……
「現在,可以回報他們了。」將金匣穿上金鍊,收入領間,人已撿起魔杖:「這陣子可真憋到煩了。」
頂樓房門原已被外頭人撞了多次,全賴高錐客原先下的封咒暫時穩住,此刻內部被道爆烈咒炸開,「轟」得便四下飛散,而一群最近的行屍也全被炸得四肢俱斷。
「還得做完委託。」
又是一記焰光,讓堆行屍「霍」地燃燒起來。雖然知曉他們已是死人,但這樣的乾脆,卻讓高錐客有些皺眉。
──畢竟,那也是不幸的人啊。──
不知覺地脫口而出,就發現自己的意念傳到對方腦中,因為深黑的眼睛迅速轉到金蛇身上,卻沒有生氣,而是問:「那麼請問,以騎士道來說,碰到所謂『未得安息』的亡者時,是用什麼方法?我記得書上記載,也是採用釘木樁跟火燒的吧?」
是沒錯。
這話沒有出口,金蛇也耷拉下腦袋,像是無趣地趴在腕上。看著人將巫毒人偶掛在自己失魂後的軀體上,拉住自己,一步步走下淨空的樓道。
好在,當副隊長他們衝上來時,是改用束身的法術來定住活人。看來,價值觀上還是可以溝通的。
高錐客忖度時,人已來到梯頂。
「我會設法問出這個巫毒製作者的真名。」將出廊下,高錐客忽聽到囑咐:「然後,你必須留意,在聽到我說『輸』這個辭時,就同時喚出他的真名,知道嗎?」
──喚名是可以,但不是還需要接觸到這巫毒才行嗎?──
高錐客問著。
沒有再答,黑長髮人已走出拱門下。
「出來吧。」
高錐客藉著金蛇之耳,聽他對密集的植物群開腔:「你看到我出現,該知道我已經脫身,換句話說,那個你想要的器皿已經成形。我要跟你當面說話,巫毒之王。」
「被稱作『巫毒之王』可不敢當啊!不過,既然是阿默奇多說過,讓他栽了多次跟頭的『蛇語使』,那也有跟我面談的資格。」
透過金蛇,高錐客看到眼前植物被破出新路,一個披著羽氈,雪白長捲的頭髮全辮成細辮,臉孔黑到晶亮卻仍掩不住身軀皺褶的老巫師走出來。
「您是跟阿默奇多聯手的高人嗎?」
雖然是透過金蛇,但聽到這麼恭謹的請教,高錐客有些想笑,可惜蛇的身體笑不太起來。
「老夫獨來獨往,可沒跟人聯手的興趣。」那巫師道:「不過我們倆這次正巧有共同的目標而已。」
「如果您不是跟他聯手,那麼,要不要換跟我合作呢?」仍是微笑的聲音道。
這個笑容,不是真的。
高錐客有這種感覺。
之前,當這人為自己認真認錯而笑時,透露出的,是少年的稚氣;而現在的笑雖然有禮又合度,卻仍有老練的成年人式表情。
對方巫師極有興趣地挑起眉:「你所謂的合作是?」
「您想必只是要這個傻大個的體魄吧?我們也看得出,一旦需要『還春』時,要找的器皿,自然是越健康年少的越好。」這解釋似的說明使高錐客聽得心驚。
「還春」,不是老師告誡過的禁術之一?
那老巫師冷冷一笑:「能讓阿默奇多佔不了便宜的人,果然不同。聽他說,你是古老的蛇語使族:史萊哲林?」
「比不上您的功力。」那被呼出姓氏的少年仍謙謙地道:「能使用『還春術』不斷重生的人,也不知比尋常巫師多幾百年智慧跟經驗了。多會一種動物的語言又算得了什麼?」
「小娃兒倒真的挺會說話的。」老巫師點點頭:「好吧,你說的合作,是指你用這傻小子肉體做交換,要我替你打敗阿默奇多,取回你那什麼──金匣?」
「正是。」
那匣子不是早被拆出來?用這是……套話嗎?
高錐客想問,沒有開口。見那老巫師毫不猶豫就點頭:「簡單!我用根小指,就能點倒阿默奇多。好,你先將這小子的軀體交給我。我就帶你去找阿默奇多,奪回金匣。」
黑長髮人笑了笑,卻沒有動作。
「你懷疑老夫?」那巫師道。
高錐客看著這樣的一來一往,有點好笑。
「當然不會。」
頂上的人完全「誠懇」地回覆,道:「何況,依您的能力,我就算反抗也沒有勝算。但是,您也看到我的沼地古蛇了,依您的見識,也該知曉牠擁有不遜於『萬蛇之王』的天賦毒性。只要牠在這傻大個手上咬一口,您夢寐以求,百年難得一副的『還春』用器皿就沒價值,所以,我也不是沒有籌碼。」
老巫師看了纏著的金蛇一眼,冷眼轉回道:「你當老夫會失約?」
「一個真名都不知道的人,怎麼知道他能說實話?」
高錐客見頂上人淡淡一笑:「阿默奇多若有跟您協議,想必也知道您的真名吧!」
老巫師哼了聲:「他自然知道,誰叫我們舊識。好吧!也別拐彎抹角,你想訂什麼?契約咒?」
「雖說沒有定約我無法相信。但需要見證者的咒語,沒第三人時,沒法使用。」
高錐客看人指向自己:「何況,這個人既然靈魂被封,沒有意識也不可能當見證者。再說,我自然信得過您……」
──你倒想,既然你的金匣會藏在裡頭,那不表示這老傢伙早知道?他卻不直說而哄你,當然不能信!──
高錐客在陣法裡嘀咕,但完全沒法在軀體上顯出來,連金蛇都沒動作。
黑長髮少年沒有任何影響:「因此,我只要能確定您的真名,我就能放心。」
「『真名互現鎖命咒』?你也知道這個古代巫師陪同他們侍奉君王或領袖去兩國談判大會時,用來確保身分跟保證不出意外才用的法術?哼,以你的年紀,真看不少書啊。」
老巫師哼了聲:「你會使用?」
「是。」
黑長髮少年靜靜點頭,同時將魔杖舉起,跟著,是輕嘶出聲的解語。
自魔杖端,流出獨特的光氣,像是有點銀色混綠的螢光,化入半空;那老巫師見狀,才有些不屑地也平舉魔杖,噴出一股橘黑之光,唸了串長咒,定下規範道:「只在條件交換過程間保護雙方生命。條件:我得人、你重見金匣。」
「自然。」
輕輕點頭,冷靜的聲音吐出:
「以:薩拉札‧史萊哲林之名,」
「與:古力‧波撒馬度──合約。」
蒼老的聲音跟著念,兩道氣光化作雙方唸出的名字後,忽地交會,一錯之間,就奔向對方眉心,定住。
那就是,一旦失約,會以真名奪命的咒嗎?
高錐客心想著,卻見自己的身體被一推,就往古力‧馬度方向跌過去。
「喔,你也真是乾脆啊。」
看古力拉著自己身體,愛惜不已地撫著,嘿嘿冷笑,高錐客實在不太舒服。
──還真的將我身體交出去?──
金蛇望向人,終於是在冷靜的黑眼中忍下。
顯然,己方條件達成。因為黑長髮少年眉尖的橘黑之印漸漸消失。
「請您不要失約。」
黑得不見一絲銀光的眼眸沉著地道。
「我當然不會失約啊!」
古力突然「桀桀」冷笑,手指向額間:「你看,你附來的印記也正消失,不是嗎?不知道吧!你剛才,已經親手將你的金匣還給我啊!」
「哦?」
「可憐的小子,可別怪老夫欺負人啊!」古力吃吃地笑著,抓住掛在高錐客胸前的人偶,一把扯下:「阿默奇多將金匣先一步纏在這人偶中,否則,之前他怎能確切地抓到封印你的靈魂?我現在可也完成兩人的約定,現在讓你『重見』你的金匣。沒有失約──而現在,他將被我喚來。」
「是嗎?我倒真沒料到你們如此心機。」
那平靜的聲音,使高錐客凜然,集中心力地望向脣間,再也不理老巫師的冷笑。
「……真厲害!我輸了啊,不愧是古力……」
──古力‧波撒馬度──
同時地,在陣中,喊出這名。
十五、扭轉
「啊,真噁心!被這老傢伙亂摸一氣。」
當清醒過來,就見到老巫師的身體倒在自己身上,高錐客用力推開。好在旁邊就有植物,也不至讓他為這老人家可能捽斷骨頭而良心不安。
「很順利吧。」
走上前來的人笑了笑,將魔杖遞還。
這回的笑容,是少年的。
高錐客吐了口氣:「好在這個老頭志得意滿。只是,原來他用冷笑來回應你的喊名時,也能跟我替換,倒出乎意料之外。雖然我也喊,但他是回應你吧?難道只要呼名就能被封印嗎?那不是誰拿到手誰倒楣了?」
「一般狀況是不可能的。」
撫著金蛇,淡淡的聲音道:「但這次特例。因為,有『異語封名』。」
──同化一體:透過媒介物轉化術語,能使受術者的法力甚至生命力代換或均負。
「所以,你的呼喚也是我的呼喚?再加上同時的……」
高錐客很快想通:「只是沒想到古力‧波撒馬度這個能施封靈的大巫師,居然會困在自己做出來的巫毒裡──在他沒報上名前,我還不知道他就是老師說過要小心防備的危險黑巫師呢。不過真的很險!他定約特別用『重見』一辭而不用『重獲』就覺得怪,何況他既先跟阿默奇多有約,總會知道他藏金匣在巫毒裡吧?可他也沒說,只要你交人,可見完全只想騙他想要的東西。」
「因為有確認這點,我才不在意他被封印。」平淡的聲音道。
還是會注意的……
高錐客留意著,問:「不過,聽他最後的話,他知道你被抓是有金匣在,那怎沒想過,金匣先一步被你找出來,就會制不住你呢?……嗯……薩,拉札?」
相識以來,似乎第一次可以用這名字,以致高錐客補問一句:「能叫嗎?」
「辭源說,人類對『朋友』的定義是:『通常沒有血緣,但又十分友好的關係』、『真正的朋友會對對方誠實、忠心,以及先為對方著想。』依你護我離開阿默奇多,又對金公主做斟酌的行為來看,能夠確認是朋友。自然,允許互喚真名。」
即令才剛除去強敵之危,高錐客聽到這答覆,也忍不住想大笑:「誰說要按著書裡規定去做才交朋友啊?有些人相識一輩子也無法了解,有時卻義氣相投就成生死之交啊!再說,是你先用異語封名保護我,替我受『凍身劑』的苦,你就是當我作朋友,所以──我也就是你的朋友!還用試探什麼?」
「當時沒有魔杖,我若要免於阿默奇多傷害,當然只能用異語封名。」
黑長髮人的表情沒有改變。
「……你讀的書裡,有沒有順便寫不同的『用字遣辭』會使人有不同觀感?」高錐客憋住笑問:「還是你不知道怎麼說話?」
「事實有錯嗎?我跟蛇相處的時候都不用分這些……難道一般人不是這麼判斷?」
「唉,先生!能不能麻煩你用屬於人類的方式說清楚呢?同件事情,用不同角度說出口,聽的人想法就會不同,造成的結果也會不同。」
高錐客長劍柱地,雖然傷口嚴重,但仍有點好氣又好笑地:「你看,光是剛才的定約,古力老頭就刻意用辭遣句啊!正好你早拿到『金匣』,所以的確完成他的『重見』,他才更沒疑心的相信你是因他拿回巫毒的緣故。說來,他會選阿默奇多合作,也太笨。」
「我想他不是笨,而是阿默奇多根本沒告訴他吧。」
薩拉札指著古力‧波撒馬度此刻呆然的老態身軀:「如果阿默奇多跟他說了封語的存在,現在勝敗完全逆轉。但古力不知道我使用封名術,也沒有防範。他大概根本不知,我只會因這匣子呼喚,而因心音回應名字才被奪出靈魂。顯然,阿默奇多讓他知道有『金匣』跟『史萊哲林』的姓,他就當阿默奇多早知道我的全名,只是要更確認捕捉力才安金匣在其中。看他剛才那種定約法,他們之前的約,大概也是用盡語言漏洞才定出的!他會和阿默奇多分開行動,以致沒見過阿默其多使用的技倆,大概也是這個原因。」
「這倒可能,也是他們自作自受。」高錐客點點頭,卻又笑起來:「不過,這也太有趣吧!我還當你對敵人動手從不手軟,卻又還會為古力老頭找理由?你跟古力老頭剛才一言一語地說我是『傻小子』、『傻大個』的,但照我看,你們倆才真是傻哩!古力那老頭輕信阿默奇多是傻到笨;你的說話方式,卻是傻到可愛啊。」
最後一句是不小心就脫口的,從黑下來的眼睛看來,大概有點過頭。
「我倒是萬分同意。」
半空的聲音隨著勁風響起。
「阿默奇多!」
騎士的本能,使高錐客同時掌起劍跟魔杖,迅速將人護在身後:「你還真是死纏爛打──安琪兒!」
見飛馬被魔法鎖住的駕馭,高錐客大是不懌:「將安琪兒還來!」
「嗯哼,我暫時不爭。這次金匣的事情失算,古力老頭又中計被你們困住,我可懂得暫時撤退之道。不過,我還有個交易。」
「你煩不煩?」高錐客保持防備時仍覺得這人話語有趣:「我已經拒絕過很多次,請找你下個主顧去吧!」
「當然,你堅持不背叛朋友,但跟我交換敵人,有什麼不可?」
阿默奇多指著還在植物堆中的古力‧波撒馬度,道:「這個人好歹與我有契約,將人給我,我就將這匹馬──噢,什麼安琪兒的,還給你,如何?」
那聲音聽來相當誠摯。何況,雖是敵人,也不能傷害亡者;史詩中特洛伊大將被復仇勇者所殺,最終仍是奉還遺體……
高錐客正衡量著,背後清清冷冷的聲音道。
「你不是要人,是要巫毒人偶吧?封靈器皿,會隨內容物增強不同的法力,會是很好的術具,怎麼可能跟你交換?」
──!
凜然地望向古力‧波撒馬度手中抓著的全黑巫毒偶,高錐客見阿默奇多仍是笑容可掬,目光的陰險卻已閃現:「當時沒立刻將你宰了,而答應那什麼鬼賭局,實在是一大失策啊!『莫‧可‧斯』」。」
雙方的魔杖同時迸出輝光,但更快的,是飛馬身上繞起的紅陣。
「忠主血咒。」
阿默奇多在被飛馬背上生出的陣法定身不得時,語氣少見的冷靜起來:「不錯,這是種好咒語,讓你的座騎只有本人或是被主人允許的人才能乘坐。我只見過你被丟下,卻沒想到那時候也可能是因為『莫可斯』擁有異語封名的同化力,讓飛馬接受他的命令。這該死又麻煩的異語封名!如果不是你有根『蛇舌頭』,我怎麼會敗在這個地方。不過,我可沒像古力那樣不了解你們的能力──而我,也有讓你們付出代價的能力!」
「砰」一聲,被「忠主血咒」圈住的人跌落下地,卻也在同時,慢慢現出新外貌。
「這,是誰?」
高錐客見眼前是個沒記憶的二十來歲青年,大感詫異。
「是侯爵公子。」
自後走上前俯身查看後,薩拉札道:「看來,已經死了。」
「死?但我記得,前些天你才說他還沒死。不然怎麼救?」
「和阿默奇多打賭的時候,他的確活著。」薩拉札淡淡地道:「但既然阿默奇多提到領主因為等不下去而讓波撒馬度試驗,波撒馬度用的既然是『還春』,首先,他必須先死。看來也是剛死不久的。再說,剛才阿默奇多既然能用咒術逃離……」
「那他顯然是同時用『移形術』跟『召喚術』才能夠找到代替。而『召喚術』,只能用在『物體』上,不能用在人身上。」高錐客很快地道。
聽出赤髮少年語中有隱不住的憤怒,銀色的疑惑出現在深黑的眼中。
「誘拐失蹤、操控行屍到現在……明明人是至靈至性的存在,為什麼可以將別人的生命當玩笑!弱者也有他們存活的權利啊!」
要為那麼多事情打抱不平,可抱不完吧!
微微隱動的銀色目光想著,但轉念到古書上也有「真正的勇氣出在仁慈者身上」,大概他的表現吻合這價值觀。
但,如果沒有強大的能力,絕對沒有打抱不平的本錢。
低頭將巫毒人偶拾起時,黑長髮人默默地想。
十六、犧牲
「第三個,」
高錐客在魔杖光再度消止時,道:「阿默奇多說他設過五、六個,剛才也破了兩個,如果改走空路,去到領主那拿回你的魔杖不是比較快嗎,薩拉札?」
在隨人沿著此刻除了植物外,沒有其他妨礙的內城道走往城主所居塔的路上,高錐客已多次想過這個建議。
不過,問什麼都會簡單回答的黑長髮人,只有對這提議從沒回覆。
好在也到目的地。
眼前,是第一晚獲得賜宴的廳口,有點不同的是,廳門關著,縫上貼著一張……
「這是什麼?像是書寫用的紙,但上面卻是沒見過的圖文符號。」
高錐客想遍所有所見古籍,只隱約覺得這種文字給人的感覺和埃及象形文字極像,但實在沒見過。那字是用深紅色的「墨水」寫成──但感覺也不該說是墨水。
「摸起來,有些沙質感。」
望向友人,見到銀色混合的黑眸也是充滿無解,高錐客輕輕用魔杖探試一下:「看來沒什麼危險的埋伏機關,打開?」
在彼此預定後,推開廳門,那張封條跌落向地,憑空自燃、消失。
「這也是他的機關?」
似問非問著,兩人已進入廳內。
廳內此刻也是空無一人──只有大廳深處,寬且深的椅上,有個人手柱著杖,支額沉坐著,半身以下像因陰影而黑成一片,看不清楚。
「閣下。」
禮數使然,高錐客仍走上前躬身:「打擾了。」
「錯了,都錯了。」
侯爵抬起頭來,原先當是溫和的面容,卻像是因悲痛和失望而老了許多:「我真不該想要違背上帝旨意。」
「違背……」
高錐客還想確認,卻見侯爵睜大眼,用力盯向自己背後的人:「是我毀諾了!但至少、至少讓我們得到合理的安息,直到末日審判的那天吧!」
隨著大口黑血吐出,侯爵的頭沉沉垂下,再也不動。
「閣下!」
高錐客忙握住侯爵的手,脈搏已然停止。
「能撐到現在,只有意志力了吧!以人類來說,這點能力真了不起。」
薩拉札還是不冷不熱的聲音道。
「他是……中毒嗎?」
回望著冷靜的黑色眼睛,高錐客難以置信。
「是中毒,但,是他自己造成的。」像有感到語中的忿然,黑長髮少年的聲音稍微放緩:「在我們為他治公子病時,他為了要我們守住秘密,不讓城民知道他使用的實驗,那時阿默奇多就告訴他有『不破誓』的存在。阿默奇多其實主要是要綁住我跟他的賭約,不過因為這個咒約的功用的確符合需求,領主就做我們的見證,立『不破誓』──不過,以他一個人,要做『束約者』,必須提供相對的代價。」
「上帝賜與的生命,是沒有任何魔法可以取代的最強魔法……嗎?」高錐客沉聲問。
「我可沒逼他。」
皺著眉的黑色眼睛飛快地道:「沒錯,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力為束約力,換取我們保密跟忠心。因此相對,會受到我們的下入身體中的『違約咒』懲罰。我不知道擅長符咒的阿默奇多用什麼,我用的,只是會讓他自己說出實話的藥──如果他違約,那我也用不著守密,讓潛伏的藥使他自己說出他曾做過的一切,很合理吧?」
「這麼看,這毒是他自己服的。」嘆口氣,高錐客重新認知到這位新朋友很可能如他所言,長年只跟蛇打交道──恐怕對人情世故絕不了解:「榮譽,有時候比生命更重要。尤其對有地位跟自尊的人而言。」
「是嗎?」薩拉札冷冷地道:「在大自然界這麼做,會是被淘汰的無知者吧!沒目的的犧牲,只是白浪費生命的愚蠢。」
看來有些難溝通,也許將來熟了些,再慢慢建議也罷。
想定,高錐客轉移話題:「你不是說,金公主會帶我們找到你的魔杖?在哪兒呢?」
金蛇似早已久候,此刻游下地,來到已頹倒的侯爵身前,用頭往權杖上叩了幾叩。
「他藏在中空的權杖。」
得出的結論才剛脫口,侯爵的手陡然一動,迅捷無比地抓住金公主頭尾。
「嘶!」
動作來得太快,場面變得太速,以致兩人反應過來時,是聽到權杖「卡卡鏘」滾落到地,懸蓋跌開,內藏物現出的聲音。
「好在,我預留一步。」
侯爵的聲音字字慢吐:「在這,多留了具新屍體。」
「你是……」高錐客迅速轉念:「能操控人的……古力‧波撒馬度?」
「侯爵」桀桀的笑著,可能是因為屍體的氣已失去,因此也慘淡了些:「判斷力真的不錯,讓我覺得,得到你這具新身體,應該可以完成更好的『還春』。」
「原來毒是你下的。我還在想,這致命的毒不像侯爵可能弄得到的。」薩拉札俯身撿回魔杖,慢慢道:「應該是剛果特產的蝮蛇毒吧。」
「這堡主,期望愛子復原的心如此急切,當然我說什麼都相信。但,也因為我原就是過去多次秘密來城裡的巡迴藥師,在我有諸般能力顯現後,才提出我的新方法。我跟他說世上有『還春』術,也將一條老狗殺死再復活成小犬給他看,他自然會相信我說:『死而復活才真的還生』──誰叫你跟阿默奇多的治療法都動作太慢,而阿默奇多又因為要實驗符咒,讓他領地裡失蹤人口的事件連連,使在北方的『攝政王』都知曉?他也是在騎士來到後,才在短短時間做出這傖促的決定。」
「侯爵」陰陰地道:「所以他終於違背替你們見證的契約,而採用了第三者的見解,為了取信我,才先服毒──當然,我是有把握服了這種毒也能救他的,要不是半途被你們封在這,他早得救了。說來,親手殺兒子的是他自己,可不是我,只是屍體被阿默奇多借去用,便宜他。至於那毒藥,是我的沒錯,但,是他向我買的。而且你以為他為什麼買毒藥?正因為從前天他打算違約時,就擔心你跟阿默奇多借他生命做的契約咒。要讓『束約者』不受『違約咒』反制,其中一個方法,就是訂約的雙方都死了。死人,就不再有契約。」
「的確。」
薩拉札點點頭:「這判斷沒錯。以他一個普通人,能想出這樣的判斷是對的。不過他卻沒想過,如果你是有能力予以這些的人,早該能將我和阿默奇多制住,不用下什麼毒。而且,他怎麼會想過向我下毒?」
「是啊,真是急到沒空想清楚吧!向擅長各類魔藥的你下毒,簡直是太傻──也許是因為他聽我的建議也說不定。」「侯爵」吃吃笑著:「本來他是想下在第二天的早餐裡,誰知道半夜那朵『寄食花』嚇壞他,也讓他的臣民發現我們的秘密,再加上被『違約』反制,自己吐露出過去種種真相,以至當他清醒時,發現內侍們因知曉而驚慌,才會忙忙地求我立刻使用魔草封城,不讓消息外洩。而阿默奇多下在他身上的爆烈符,又讓他半身被燒毀,使他再也沒能力做那些事,再加上你被半途救走。藥到最後,就他自己吃下。」
「我聽不下去了!」
高錐客插口進來:「你究竟還是不是人?為什麼可以這麼不將別人的性命當回事?這欺騙跟紀元前狠毒的梅蒂亞女巫沒兩樣!不,我說都是一樣!你們,侯爵、所有的!背信忘義、自私自利!我聽說異教徒不信上帝,但你們也要有點人的自尊吧!」
「我不太想聽小狗的吠言!」
「侯爵」冷冷的手將怎麼扭也因被拑住頸而動不開的金蛇移到口邊:「沼地古蛇再強大,也沒有跟龍一樣堅硬的皮甲,一口咬下去牠的腹部就會肚破腸流而死。牠對你這位『蛇語使』很重要吧!我以牠為質,你,將我喚出來。」
「你以為我們會聽嗎?」
高錐客長劍流動銀光,厲聲道。
「不用想施什麼火魔法之類的,我剛說過,侯爵的下半身就是因為已經被阿默植入爆烈的符咒,才會被毀。」「侯爵」森然道:「阿默奇多在跟我訂約時提過,這個身體裡已全是符;這類符的操控,跟我必須用手抓蛇不同,巫毒仍可以讓我的意念釋出,使我借附在這屍體上的意念操作他。一動念整個屍體都會爆開──沼地古蛇也得陪葬。先來腹部吧!」
話一說,侯爵的腹部就「砰」一聲轟起,高錐客反應快,披風一帶,即時替兩人擋住四下飛濺出的腸肚血肉。
濃烈血氣漫散在大廳時,高錐客注意到身後人被自己拉住的手微微顫動,臉色也因這血氣而慘白,才欲問候,已聽到薩拉札道:「別傷金公主,你只是要我換出你來,對吧?」
「薩──」
才要阻止,「侯爵」森然的聲音已開口:「我可不再上『異語封名』的當了!你,史萊哲林,將這個姓葛來分多的渾小子封印進來,然後,你本身立刻解開封名術。現在你還有封名術,身為施咒者的你有意的話就可以操控他,讓他回應我的呼名。現在,將巫毒拿給他。」
「看閣下之前的作為,恐怕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吩咐,誰知道你出來會怎麼樣?」高錐客哼了聲道。
「侯爵」沒有理他,無法轉動眼珠的眼睛空空地朝向薩拉札:「你應該會接受提議吧!具有強大魔力跟罕見毒性的沼地古蛇若失去了,你將如何在弱肉強食的世界活動呢?何況,牠對你的忠心,難道會是陌生人比得上的嗎?」
這挑撥也太過份!
高錐客惱恨地瞪著「侯爵」,轉望向此刻惶惑銀光充滿的黑眸。
「嘶──」
在之前對話中一直扭動不已的金蛇忽然響起近乎淒然地長吟。
「──!」「怎麼?」「不!」
三人驚愕中,金蛇的腹部猛地破開,跟著,有枚不起眼的灰色小卵落向地。
──小心!
高錐客搶先地在「侯爵」還沒法反應時箭步上前,於落地前刻抄起那枚灰卵。
「這是怎麼回事?」
「侯爵」的驚恐,依他的「死屍」身份來說,相當難得。
「帶著你的疑問下地獄去吧!」
背後沉冷的聲音,冷的像是千萬年冬天的冰雪:「為金公主的犧牲付出代價,你將永遠無法再現世。」
「單憑你是封不住我所製的巫毒的,小子!你也無法將我所製的巫毒破壞!只有你……」
「侯爵」森冷的笑,在看到同時出手的魔杖時,浮現驚懼:「不,不可能!這蛇已經……」
腹破血流的金蛇仍在微微抽蓄著。
「以高錐客‧葛來分多……」「暨薩拉札‧史萊哲林之名──」
封印!
──只要媒介物存在,「異語封名」的同化力量,將聯結上一切受術者的能力,並因使用的是最古老的咒語:姓名,而產生龐大魔法。──
焰紅及鮮綠的魔法光束透過慢慢顫動的金蛇之身後,化成更亮目的炫彩,飛回巫毒之上,隨著巫毒人身被繞上一圈又一圈的線束,「侯爵」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不會放過、我不會饒過你們的!即使封印千年,一旦有天脫身,我也絕對要將你們碎屍……」
金光一閃,巫毒人偶已被紅綠兩色魔光形成的線圈緊緊纏住,「侯爵」的聲音消失同時,屍體,也完全不動了。
好奇怪!
不知是否待過蛇腦袋,高錐客覺得,自己彷彿在最後聽到像交託的聲音:
──該犧牲時,就不猶豫──
抬頭看去,咒術完成的瞬間,金蛇也僵硬在侯爵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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