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武俠劇情
被那老頭問了句「來尋蛇」後,我看到站在老頭身側的小花眼瞬了下仍不動聲色,我也懶得再陪這莫名其妙的傢伙聊天,一屁股坐下,蹺著腳,說:「當然!來雷峰塔,不看白蛇,要做什麼?可惜看剛才的工程說明,這塔裡目前還沒有蛇,大概要去南方抓幾條染色再放。」
那老頭聽我這話後只輕哼一聲:「哄人術還差遠了,吳家小子。別說比你爺爺,比你三叔也還不如,多跟花兒學學,太七情上面是不成的。」
我自然知道比不過小花,但被這老頭看扁還真有點發火,和霍老太一開始輕蔑的口吻差不多。心說我也不是沒唬過人,乾脆就轉向對坐,瞪眼地道:「小花是厲害,可惜他只厲害在人上頭。小爺我可是看過陰兵、滅過密洛陀、打過人面鳥、爆過口中猴和血屍的,你說這世上有誰能跟小爺比?」
這話不是唬人,而且我判斷這老頭既然抬得出二爺又跟小花這般對話,估計也明白下地倒斗之類,索性就跟他對嗆,這些事物,路人旁聽到的話八成會以為我發瘋,不過懂行的人就算沒見過--像小花--也知道我是在說什麼。
那老頭這回臉色完全變了,倒不是變害怕,而是極有趣:「這聽來果然不像人間的東西。古書裡怪力亂神的記載形形色色,我也多有讀到,世上還真有這麼奇怪的東西?」
我看這老頭氣勢已經改成虛心求教的模樣,也有點意外,說:「書上有歸有,但沒去見識,自然看不到。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你要想見那些個東西也不難,地方我清楚,廣西山東陝西你挑一個,畫張說明圖給你都成。」
我說的是實話,腔調也頗有本領,沒料到那老頭這回卻像是感到失望地說:「我還當你是真去過,原來只是找理由唬老人家。」
「我當然去過。不信你問--」
差點將「小花」兩字出口,我好在忍下,心想這老頭也不知有沒多熟,可不要讓他覺得我們兩個太親密。
那老頭卻說:「要說信不信,看你就知道。我有留心過你,但看你這樣子,不像有吃過苦頭,要去那些危險地方,恐怕去一次就回不來了,只是聽別人說吧!聽別人說的,也沒什麼用。」
「我一個人當然沒可能。」我也來個虛張聲勢:「我有兩個好兄弟,咱們鐵三角向來上天下地都在一起,說來你大概知道,道上出場費比周董更高的張小哥跟我是過命交情,另位--」
話出口我就發現小花的眼神轉冽。
糟糕,又賣弄兄弟!
說真的我不怕跟這種老頭脣鎗舌戰,反正級數再高也越不過陳皮阿四或霍老太之流,但小花最不喜歡聽到的字句我卻又說了。雖是不得不然、我也知道小花不開心我們之間有他無法加入的世界,可是我們的關係又不方便直說,悶油瓶跟胖子卻好拿來跟外人抬槓,不能全怪我吧。
那老頭果然知道,思慮地看著我,手中的飲料已經完全沒在意:「那位張小哥,我早知道是大佛爺家族主,但後來被陳老四收著護著,也沒人知道他平日都混到哪去,查不明他下落。幾次派去跟蹤的人也都回不來,不過,的確聽說他這幾年是在吳老三團裡。」
派人跟蹤悶油瓶?真是不要命。就算悶油瓶沒興致宰人,但他去的地方誰能跟著去?大概都死在我說的那些地方,再不然也被陳皮阿四手下除掉。
我心裡頓時有點憐憫,心說連張家人自己都搞不定的事,為什麼其他人還要有興致追?看過終極,又有什麼好處?
那老頭卻專心地看著我:「這麼說,你有辦法聯絡到張家人?」
「呃,當然!」我溜向小花,他卻偏開頭往湖邊柳樹望,擺明要生氣。鬼璽我沒試過,現在又不在手上,我怎麼知道聯絡得上?但場面得擋著。
那老頭卻點頭:「原來你有辦法找人,難怪有這自信。花兒,你為何不明說?就算我曾管理過,如今早已是國有地,誰能來就來,只怕你不進鱗宮,又何必怕我為難?」
這也太前踞後恭吧!你早知是國有地還擺譜幹嘛?鱗宮又是什麼?
我改望小花,這回小花早就氣定神閒地面對轉過頭看他老頭,說:「大師過獎,不過花兒此來純是訪親,絕無別目的。再說,鱗宮非常人能進,二爺當年早囑咐過。」
「呵呵,還真是二爺好徒兒,將來肯定比老四強得多。」
老頭子終於喝起那杯飲料:「不,該說你還真是小九的孫子,都跟他一樣,考慮周詳,運籌帷幄,不輕易犯險。甚至要有個安全的人護航才出現在檯面上,真是綜合長輩之長的新秀,難怪霍仙姑都誇你是老九門新一代最出息的。」
這種稱贊還不如不要。
我看到小花仍是恭謹的笑,但笑的很淡,很像我們在新月飯店重遇的那種表情--現在我已經能明白那時他的心情是如何:
各不相干。
--會讓我覺得離他很遠似的。
我想盡快跟小花做單獨討論,偏偏這老頭好像喜歡上這位置,賴著不走,真有點頭痛。
「如果你這次南來不為鱗宮,那也可惜。」那老頭將飲料往桌上一放,臉卻又變得油氣--我突然發現這老人從一開始到現在,臉千變萬幻,比純陰險的傢伙還詭異。
「怎麼可惜了?」小花笑笑:「難道閉鎖之宮開放不成?」
我現在覺得武俠小說看太多也會是問題,因為這兩個人的對話已經適合搬上宋城去演,早應該喊人來看才對。
思索中,我看到那老頭嘿地笑出聲:「花兒在杭州也有眼線,我又聽說你幾天前就到了,不可能不知道,守庫的那府前幾天被人用計帶走他們世代看守的某樣東西,這表示,有人在打鱗宮主意。」
「這主意可不太好。」小花神定氣閒地說:「聽二爺說過,那府的地盤不宜進入,一進難出,比詛咒還驅不掉。」
「二爺倒是知道不少,大概是他唱戲最得那府前太夫人賞識吧。」那個老頭子點點頭:「不過我倒奇怪,花兒你也留神研究:最近的杭州一帶,有幾個人能既有才貌又有身手,可以憑皮相混進那府,又能靠實力逃出追緝,這等人,應該不多。」
簡直擺明要釣人。
我擔心著,卻見小花仍是保持優雅,卻向我這笑笑:「真是難題呢!我想,吳小三爺熟悉南方,他該知道。」
我哪知道?
心裡暗嘈,我還是配合小花去演:「都怪我這幾天忙著招待你這老親戚,沒空管事,回頭再問王盟有沒有壓下報告!你知道這小子太會自行其是。」
「原來如此。」那老頭點了點頭,看向我:「所以這幾天,花兒你都是待在吳家?」
「都老親戚,難道不成嗎?」我也直接攬過話頭,說。
「不過吳小三爺,似乎還沒個好招待的地方,」老頭看著我:「也只有一天是在五星級飯店,其他天只在小門小戶裡,可配不上北京一流當家的身份啊。」
我乾住嗓,一時說不出口。
這老頭怎麼什麼都知道的?
小花倒是解圍道:「大師早知道安時處順的道理,二爺也曾說過您的立身道不脫入境隨俗、和光同塵,才能長久不改。」
「只一味的堅持,確實反而麻煩。不過二爺連這評語也說?真不知他是賞識還是感嘆啊!」
那老頭長聲大笑,倒真讓幾個路人閃遠些去,看向我們的眼光也有點好奇。我可不想樓外樓之外還有人用這種「感覺詭異」的眼光看我,撐著跟他硬是對視。
老師笑夠了,就起身往路邊走去。小花微一側身地跟著,向我示意自己回去。
雖然搞不明白那老頭來歷,看小花有意地守禮,我也只能自己回家。路上還有懊惱:上回被黑鏡約出門,還有小花一同回去;這回跟小花一同出來,反而沒能同歸。
回到店後我的惱怒又添一層:店門關著?
「王盟!」
我開了門先往裡吼,差點又震到花瓶。
這渾小子敢遲到?
心裡唸著這次非扣他一半薪水不可,卻聽到後頭有聲音小小地問:「老闆?」
「你幹嘛?還大白天門就拉下?這樣做生意的?」
我還沒數落完,王盟已經先將我拉入店:「老闆,你回來就好!人你去看,我沒辦法。」
「什麼人?」
看王盟神秘兮兮,我相當奇怪。
「就之前來的那個,我搞不清是不是老闆朋友的啊。」
難道是黑眼鏡?
我三步併兩步地衝上樓,心裡還在暗罵王盟怎麼能他到上頭睡?回頭小花執意要燒鋪蓋的話誰來勸?
可一來到樓上我就愣了。
王盟躺在那裡!
那這個王盟又是誰?
陡然記起「偽裝」,我立刻想要調頭,鼻子裡就瞬間聞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有點熟。
「真不敢相信,這麼好抓。他確定是那個--嗎?」
在雙眼發黑前,我只聽到這句話。
--實在不想在自己店裡都會被人綁架。
失去意識時,我很丟臉地想。
究竟會在什麼樣的地方醒來?如果照小說發展,一般要到幕後黑手的地牢或是什麼雙眼被蒙的狀況要不也是不見天日的什麼房間。
可我鼻子聞到氣味了。熟悉的、安心的馨息。
是小花?
我有點懷疑會不會是作夢,也暗想該不會這些人有膽再扮小花(不過那還真得借點膽),但下一瞬,手就被握住,然後出現戒面輕輕交叩的聲音。
那戒指是有記憶功能的,所以這聲音--
「小花?」
用力睜開眼睛時,我發現我在一個陌生的旅店床上。
但靠在枕畔半偎半環住我的確實是小花。
這怎麼回事?
我糊塗了!明明記得我被另個「王盟」弄昏,好像還被嘲笑,怎麼醒來居然跟小花在別個旅店?不會我又在做些仿真夢?那可麻煩!
「幸好沒事。」
小花翻翻我眼皮,又量了脈搏,最後毫不客氣地吻下兩啄後,驗證成功似地點點頭。
「你怎麼回來?你不是跟老頭走--」我話還沒完,小花已經點住我,低下頭靠近我,說:「別不禮貌!如果不是大師算準我們先迴避,好讓盯住你的人跟你回去,然後又推估他們合理出現的時間,我也沒法那麼快救回你--不過親愛的,你跑西湖後的身材有練好點,抱著不錯。」
靠,別連這點便宜也要佔!
我努力推開小花,但身體軟的奇怪,小花倒是把我扶起來靠在床頭枕上,繼續倚靠。
望著低價旅館直接可以照見床頭的鏡子,鏡中的倒影會讓我有種莫名地感覺,不由得說:「小花,你是真的吧?」
「你可以驗驗。」小花神秘地笑笑,向鏡裡的我霎霎眼。
「我覺得是。」
感受著無法偽裝的肌膚觸感再回想吻的密度,想來身體記憶該無誤,我才嘆口氣:「搞什麼,連自己店都不安全!」
「那府動作太快了。我雖然知道皮包來是試探用的,也該想想既然會扮王盟,那就不可能單純只跟假的皮包呼應。」小花伸手揉揉我的髮際,將我拉緊,說:「雖然抱歉,但我得說,小三爺最好有空留意週邊人,僱工細節也是很重要的。『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可是爺爺教的唷。」
又不是我爺爺教的。
想賭氣也沒輒,反正他肯定會用個「現在都一家」做混同理由,我直接問:「那府是什麼?老實交代!還有,你跟那老頭又怎麼回事?」
小花凝視著鏡子,彷彿在研究我的表情,確定我知道的程度再決定他說話的內容。
--都已經什麼身份,為什麼有事還不老實說?
咬咬牙,我正要翻身,肚子就「咕嚕」出聲。
「餓了?」小花立刻改話題,我只能點頭。
昏迷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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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像武俠吧~~
十八、兩人世界
因為肚子先響,加上外頭看來天已早黑,我估計我一暈又是半天過去,肚子餓也難怪。小花叫我先自己打理,他去弄吃的。我當然也想先解決膀胱的漲意,順便洗清醒些。
可沒想到弄好出來時,我們的房間多了一人一狗。
人是二叔,狗是--
「二叔,你怎麼來?而且為什麼把黑背帶來了?」
我瞪大眼,連問候也忘。
二叔放下他正在看股票的手機(愛看手機這點他跟小花如出一轍,加上下棋又強,我有時懷疑兩家的基因到底怎麼混的),推推眼鏡看了我,又轉頭看正在吃麵的小花:「你不是餓了?」
「是沒錯。」
我咕噥著,不曉得該怎麼坐。這種平價旅館房間不大,只有一張鏡枱前的椅子有二叔坐著,小花笑笑地在床沿吃麵。雖然床很大,我也不好在此刻挨著他坐,只好擺著平靜譜,在用來放行李的鞋櫃緣坐下,拿過另一碗已經盛好,看來有點泡久的牛肉麵。
「你吃之前,也不先看看?」
二叔看我拿筷子往碗一插,說道。
我怔住,看向小花,又看看二叔。小花倒先笑了:「有我呢。」
也對,有小花還擔什麼心。
我才要張口,就見二叔搖頭:「這般護著真要慣壞了!都怪老三那種教法。」
也不曉得他說哪一位三叔。
悶住臉,我飛快地吃麵,心裡搞不明白二叔怎麼會在此出現,倒是小花先替我開示:「多虧二叔還有這家投資店可以隱著,不然不好化明為暗。」
「你要躲人?」
牛肉還沒咬完我就問出口,肉汁都濺出來。黑背被滴上一滴,不悅地調開頭。
這狗比我還挑嘴。
我知道黑背是爺爺最後幾年訓練出來的狗,現在也只有二叔養得了。牠會出現在這不太對,便問二叔:「二叔,你帶牠來做什麼?」
二叔倒沒再管我,轉向小花:「小邪看來是不可能照管牠,你呢?」
啥?
我沒明白二叔這問話,小花卻已經回答:「我倒想先知道黑背的能力,除了嗅覺外還有哪些。」
這還用試?而且你要怎麼試?
嚼著牛肉,我倒是知道要保持安靜,因為小花跟二叔有自己懂行人才明白的對話。
「那就看看吧。」
二叔果然同意。
我挺好奇,視線就集中到黑背身上,看牠懶洋洋地趴在二叔腳邊,聽到小花擱下碗筷,淺笑的聲音彎低地說:「您好啊,黑背。」
突然有點冷。
是空調嗎?
正抬頭看送風口,眼角一瞥,卻看到黑背肌肉都繃住,雖然沒立起來,但頭微微抬高,眼光聚焦,似乎在防範什麼。
「不愧是五爺爺手下出來的,連笑意下的絲微殺氣都能感到。」
在我正納悶黑背的反應時,發現牠又平淡下來,同時小花的笑聲也出現,同時這回他蹲下去,在黑背前伸出手:「重新拜會一次:可以幫助我嗎?」
有殺氣?是剛的冷風吧!請狗幫忙?你對人有沒有這麼禮貌過啊!
二叔倒是重新摸起手機:「看來你確實摸準黑背性情能力,真需要,這次借幾天也無妨。不過記得讓牠好好回來,我可沒法訓練第二隻狗。」
「這門技術失傳太可惜了,應該有紀錄吧?」小花邊伸手握黑背抬起的前腳,邊抬頭看我:「筆記之類?」
我又沒興趣當馴獸師。
礙著二叔就在眼前,我不好跟小花做對口相聲,只好唔幾聲繼續吃麵。
二叔倒是出話:「當年因為老三的興趣行當,少燒到那批鏢子嶺筆記,害小邪看著玩著就走回老路,大哥懊惱地很:他可是一心回正常生活的。」
「說得是。」小花認真地坐回床沿,有禮貌地道歉:「洗底不易的。真不該讓已經脫離紛爭的人再捲入漩渦。」
有沒有附和這麼快的?
我賭氣地將最後一口麵用力嚼,還聽二叔頗有稱許地說小花真是能夠控制儀態談吐得宜,比他老爹當年還強得多,末了加一句「小邪看來只能讓黑背保護,免得扯你後腿」的評論,真搞不懂二叔是不是要牽制我不讓出門。
小花反應倒是快:「二叔建議不錯,去赴會,我還是單人去吧!柬帖上也只邀我,沒邀吳家。」
「什麼柬帖?」
再讓這兩個同等級人物交流我的去向就不妙了!我立刻擱下碗:「二叔,你不是固定這時間要跟趙師父下棋?」
二叔看了眼房內電子鐘,又看我一眼:「趙師父這個月正好參加國家舉辦的『以武會友--全國武術公開賽』,我正愁沒人對棋。小邪你總是閒著也不好,不如就留下來學點棋。」
「好主意,」小花從容地接口:「這次年夜咱們下棋我勝九成,吳邪正不開心,跟二叔多學棋藝也好。」
「哪有九成?五盤輸三盤也才六成吧!」我不提另兩盤和局,說。
黑背此時不明不白地「汪」出一聲,立時吸引我們的視線。我發現牠的上半身這回直起,看向房門。
二叔倒是又開始看起股票:「幫手來了,小邪你去開門。」
我的位子正在門廊端的行李櫃上,距離最近,當然便由我開了。
一開門我就愣住。
倒不是有十來個持鎗大漢圍繞逼陣--這裡畢竟是普通旅館--外頭只有個青年,乍看下還有點眼熟,比我略瘦矮些,看到開門人是我時似乎也愣了下,隨即有禮一笑。
笑起來的感覺相當好看。
這是誰?
我納悶著,卻聽到後頭小花輕輕一聲:「怎麼,二叔請的人是你?」
「你認識?」
我更奇怪,才轉身想問,那人卻在我側身時輕巧地閃過旅館門口通往室內的小道,來到剛在梳妝鏡前立定的小花前,恭敬地執起手,按到自己胸口地行了禮。
全程無聲。
搞什麼親熱狀,卻又不說話?
「我想,曾是白老闆下的忘憂較適合來協助,你最熟,又有幾成相似。何況,他們幾個也曾被那府約見過,不用盤查就能進去。」
二叔拍拍黑背,站起來,說。
他也是白老闆的人?果然是男女皆有。
我本想加評,突然記起這名字挺熟。
參加秀秀文定,第一次遇見白老闆時,他就說過這個人。
想起白老闆我就想到他曾評過的「原來是思考時的樣子」、「眼睛部分尤其像」,借勢從鏡子看映出的臉,才明白那位青年為何給我熟悉的感覺--一個人對自己的臉最熟--這人的下巴比我尖細、脣比較薄、皮膚也較白,身高大約也低幾公分,粗看細節看不出,倒是有種類似的溫和的氣質,難怪我覺得挺熟的。不過白老闆所謂「相似的眉目」,近看比我還略高揚,會讓我想到形容探春的「俊目神飛」,比較不像我被胖子笑做「天真」的感覺。
最不同的是:在鏡子反映下,那雙凝住不動的的眼睛,會讓人沉下去。
不過小花大概早習慣了,只點點頭就抽回手,同時過來半拉過我:「聽說你近年主力在南方,可有拜會過吳小三爺?」
那青年轉向我,深深地看過後,用種抱歉的笑意搖頭,但很快就行個禮,比了比手勢。
對了,他不能說話。
可是有時候,一個不能說話的人,眼神能說更多的話。小花偶爾跟我談他練戲的過程,眼力也是他會練的。
此刻,至少我有點傻住。看著跟自己有點形像的人,不同的氣質不同的特色,人總會生比較心態。而那雙深深的眼睛讓我明白小花說他能夠不靠言語就當上白老闆旗下「雙十譜」人才的能力。
可現在我有點掛慮起白老闆笑過的話。
小花,是不是跟他很熟?
「安排的事情由二叔去談吧?」小花問:「我跟小三爺,還有些要商量的。」
二叔倒很自然地說「也是,得交代些」便領了黑背跟那青年出門,在我跟著關門時,我看到經過我身邊的人又深深的看我一眼。
孟老夫子說過眼睛最好看人,所謂「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
按這原則,我是無法判斷黑眼鏡的!但其他人的眼,確實不同:陳皮阿四彷若已瞎卻仍有視力的眼睛、悶油瓶淡然波瀾不驚的眼睛、胖子對明器美女及兄弟會振奮的眼睛、小花柔中有剛像唱戲卻冷靜的眼睛。
而那人眼睛給我的感覺是,像朦朧的霧又像密織的網,接受光、反映影。
門關上後,小花拉著我回床沿坐下,笑笑地問我:「你不知道二叔投資的股份包括這間號稱三到四星水準的普通級旅館吧?」
這倒是沒錯。
我點點頭,看著小花又疑惑:「你跟二叔到底多熟?連他的投資都清楚?」
「老親戚--何況現在是更親的親戚?」小花毫不客氣地親親我:「平心而說,在親愛的你『不乖』地跟了三叔出門前,我親爹、你三叔的交換,一直只有爺爺跟二叔知情,你想,我接管後,能不問候這兩位嗎?」
也是,不然人皮面具不好打造。
回想小花一通簡訊就能備妥的三叔面具跟立即召來隨時維護我跟潘子的人手,我相信他致力穩著長沙老家盤口,加上跟我家檯面下合作(最近改個名號用文藝表演做理由,讓兩家來往的等級稍稍公開密切些),使南北聯絡便利。
「很用心。」我老實地說:「難怪二叔委託你比較多。」
「能力要練也能練出來。」小花笑道:「可惜親愛的你練習機會不多--好在有我照看,二叔總放心的。」
「小爺又不是只靠你。」我拚命用「不想被瞧不起」的態度以免養成「有可靠的人真好」的被馴化模式--隱約記得爺爺訓練狗時有這一項--小爺可不能被他練去。
小花卻收住笑意:「那你想靠誰?」
咦?
看到那吃定醋的表情,我真有點好笑:「小哥還在閉關,胖子也沒出山,我靠自己,成吧?」
「我不可靠?」
像耍脾氣的反問,真不夠格做當家吧!
雖然有這句話,但我卻知道小花在沒有母親跟老師後,惟一的放鬆時刻只在這。
所以我反握住他:「你不同。」
--靠兄弟是外援,才叫可靠;而成為一體的人,就不叫可靠,而是依存了吧!--
小花愛玩文字遊戲,對我這種瞎解釋居然挺滿意的,看他笑到瞇縫眼就能確定。
似乎可以找機會問話了。
開始收拾碗筷時,我調勻氣息,盡量不帶成見地問:「二叔找來的『前』白老闆手下,似乎就是你提過李三爺的門人。他來做什麼?」
「嗯,我也挺訝異二叔會請他。雖然白老闆手下在這一帶也請得到,倒估不準他這次也在南方,過去忘憂他多在北方。可現在想想,他早就結帳離開白老闆,現在回到老家,用不同身份工作倒也可能。」
小花的聲音平順,但聽來過度的淡,比談黑眼鏡時都還平靜,反而不像他那種對人沒事聊,和胖子也能鬥嘴的態度。
我將倒淨湯水的碗疊好,轉向妝鏡,在心裡告訴自己幾遍「既往不究」做打氣後,才問:「人可靠嗎?」
「可靠與否,也得看情況。」小花正色看我:「我說過,混這一行,要沒有點基本信任,不可能辦事。但能不能深入信任,卻不同。朋友都很罕有,你所謂的『鐵三角』更是異數。」
在四川山上,我問他信不信霍老太時,小花就這麼說過。當然我也知道,我、悶油瓶和胖子間的交情,確實不像小花或秀秀那類人以家業優先、也不同於拖把王八邱等級貨色只看利益。
不過,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你們很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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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只是想要玩「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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