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臨別一祭
  等我們上到墳區後,古校長指揮我們打開箱子,將小花買的東西分批的放在數個不同的墳前,我放時也有特別留意,姓氏各不相同,心想他家族也太廣了,卻見古校長又揮揮手,向我們說:「我跟老朋友聊聊,你們先下去走走吧。」
  啊?
  我莫名其妙,小花卻說聲「好」,就牽了我往下走。幸虧古校長那時正背過身去向一個碑前坐下,不然我還不曉得這老派軍人看到時會怎麼樣,心裡想說他幾句,但在這些盡是「某類人屋頂間」行走可不好意思,只有在心裡默背些「龍穴砂水」、「內外分金」的風水概論分心。
  下了山坡,就見天更黑。這一帶沒什麼路燈,又不是主要遊玩場所,因此上就如山路般黑暗,但海天一空,星鬥仍有點點斑斑,不是全黑,倒也有趣。
  小花拉著我慢慢散往公路靠海一側,聽著夜裡的潮聲起落,不覺也走出幾百公尺。我看看有點遠了,忍不住說:「要回去替校長搬東西吧?」
  「校長需要時,自然會叫我們。」小花笑笑,繼續地走:「他和過去老友談天,也需要時間。」
  「老友?」我咳了一聲:「你不要告訴我他也會看到什麼?」
  「呵,那倒不是。」小花笑了起來:「剛才那片地區幾個墓,葬的是他當年軍中同袍,因為出生入死,又一起離鄉背景,來這落地生根,幾十年來情誼很深。」
  「有需要到在晚上上墳?」我想不懂:「他們沒子孫嗎?」
  「古校長在那群同袍裡算年輕一輩,當年渡海時因才剛娶親,因此自己夫人還能一起跟著上船。其他幾位,有年長的,因為妻子照顧小孩而留在老家,期待回去團聚而等候;有的,是一心相信委員長會帶他們再回神州,想等那天到時再婚以致錯過時間。結果,當時一起來這的六、七個人裡,只有古校長跟另兩個更年輕的有在這裡娶妻生子,其他人都是獨身而終。所以,也就只有同袍們互助辦喪事、掃祭。」
  說著,小花頓了頓:「說來,他們會做這種夜裡坐墳,是因為最早一位同袍在二十多年前染病過世,其他人為了追悼,約了個夜裡喝酒做往事回憶,結果倒上癮了,成了每個月聚會的習慣。隨著老成凋謝後,就只剩古校長一人為所有同袍致意。因此,他在三年前,就開始週週上夜墳。一般都待一小時以上,有時興致好天氣佳還可以熬到天亮。這島近年來開發成觀光點,又有年輕人愛夜遊,大家對這些喜歡半夜在外閒蕩的觀光客也見怪不怪了。」
  我聽這種老兵的過去明明覺得有些同情,可小花之後扯到觀光態度又讓我好笑。但其中一句讓我覺得奇怪:「你說,還有幾位仍有下一代,為什麼現在只有校長一個人?」
  「聽校長說起,比他早去的兩個同袍,一個獨子空難失事,另一個是子孫不肖,在兒子服役期間去世,孩子出獄也就不再回來,所以,還是由他們同袍在照應。」抓住我的手緊了緊,我聽到小花輕輕的聲音:「所以,並不是有後代,就一定有得奉祀。」
  那是……?
  想起一年前,長輩家人勸說的理由、下決心時最易動搖的一項弱點,現在聽到小花用淡然的語氣說出評論時,不知怎麼地心裡動了一下。
  以我們現況,終究會──
  我不曉得什麼時候鬆開手,因為直到被重新握起的力量加大時,我才回神過來,見到星鬥下望來的眼睛,及一聲輕輕的「你害怕什麼」的問句。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吐出一兩句建議,也還是說得出口的,儘管講得有點結巴,但想到「會親」那天聽到的背後談論,「我覺得可能可以……做」的想法,還是冒起來。
  然後,我就被站定的腳步拉住,然後,在微暈著的星空下,我對著在台上吃遍四方的媚惑眼,聽到仍是柔和帶笑,但我感覺到有嚴肅意味的問:「你真的以為這麼做比較好?」
  「也不是說好……」我的氣場很容易被這種強大魄力推倒:「只是,也許那樣,傷害會少。」
  這句說出口,就覺得腰部一緊,當有環繞的力量穩定地靠近時,我習慣地貼上肩,在環住柔軟的頸項時覺得似乎不太對,但此刻也只好聽著耳畔的聲音說:
  「在我聽來,你這麼說,該不會又想後悔吧?」
  「才不是!」
  我有點小氣,只是貼得密切,沒法脫身:「你倒說說小爺有哪些不是說到做到?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可學過!」
  「那真是太好了。」
  埋在我頸旁的聲音悶悶笑了笑後,很輕地說:「你不後悔,我也不後悔。」
  這搞什麼?又不是張無忌帶楊不悔。
  我想說,但覺得這種氣氛安靜著也好。畢竟好陣子沒見到小花了,現在在這裡等著長輩時,能靜靜待著也好。
  索性就在濱海邊坐下,一邊看星空一邊閒聊起來。想想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好像就是閒聊最多。因為小花平時實在忙,走遍各方,會見各方有來頭人物,還要撥空理家族內的事,總有很多煩心的時節。我自己嘛,看店倒是很閒,沒事就翻找一堆東西看,看多了也想發表一下。現在沒有其他外務,稱得上「交換情報」似地談了許多。夜風裡很靜,只有一次聽見背後公路有群像大學生夜遊嘻嘻哈哈騎著車便過去的聲音,約半個鐘頭後又有次像巡邏員警騎過的聲音。不過在這小島的夏季夜晚,大家都各做各事,這裡除了海岸跟星鬥外也沒其他可看的,我們聊時聲音又輕,倒也沒有任何幹擾。
  也許幾十年後,也是這樣坐在鄉下院子裡的竹椅上,聊著、看著。那似乎也不錯。經歷過許許多多的事後,我漸漸能明白當年爺爺為什麼會因為一生難忘的大盜墓事件而決心洗底。現在想想也許那種「慣看秋月春風」也是人性的環節。如果有那樣一天,我們待在平安的地方,在未必「兒孫滿堂」,但確定「後繼有人」的情況下數著歲月,也挺有趣的。
  「想什麼?」
  小花輕輕的聲音落在耳邊,總會使我反射性地就將心裡想的事全都說出來。在我沒來得及阻止自己就順口將剛才想法吐露以後,我才有種自己可能會被「吃定」的預感。
  尤其在那笑彎的眉眼因此話而漸漸垂近,慢慢地貼合時。
  是手機震動打破了時間,小花低頭看了看簡訊後,對我說:「走吧。」
  
  我們回到原先的坡下時,古校長人已經下山了,紙箱也已經拿下山。看來他果然身子健朗,雖然土坡不高,但要拿下這十五公斤,也不容易,忙先上前替他拿。
  「我來就好。」
  小花動作更快一步地走來,彎腰去抬。
  這算某種體恤嗎?
  怎麼說我也沒弱到沒法動,再說十五公斤連古校長這年紀都還能拿下山,我不去拿怎麼成?他就算想著輪流運動,也要看對方會不會誤會我只是個長空殼不賣力的吧。
  正想著,我就看小花微微屈膝,雙手運勁地將箱子抬起。
  怎麼看來像很努力練舉重的樣子?似乎比我拿時還重一倍,有這麼沈?
  我納悶地想,但還是走過去問:「我來吧。」
  「這是我對校長的心意,沒什麼。」
  小花已經端起大箱:「走吧。」
  什麼心意要用端箱子來擺譜?
  看古校長只是滿意地就往前走,我雖然清楚小花真必要時也還揹得動我跑,他要堅持我也不宜幹涉,可總覺得他走路的步子比我之前扛上山時還費力地多。
  應該是累了吧?得趕緊告辭,早點回去休息。
  眼看已到古校長家前,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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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耀家貼文有另類的新奇感啊~所以也來篇他們「遠遊」時的~
謎之音:蜜月久,紙婚就更久了~>W<
 這是在古稱「哀牢」的地方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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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時光似箭
  回到古校長家,我看小花將那箱子放到古校長的座車上時更有點納悶:想想他也不可能真將東西全運回去,也許留給校長分送鄰居。
  「辛苦了。」
  古校長拍拍小花,說:「喝杯茶後再回去吧。」
  我看看錶,這來來回回也快十點了,好在島不大,五分鐘不到就能騎回民宿去,只是看起來古校長似乎還要跟他續談什麼。
  走過車邊,我有些想重新試抬紙箱,但是古校長順手地將車門鎖上,倒不好意思再問開門,只能跟小花一起走進屋。
  古校長客廳仍跟我們出門前一個樣,古校長留我們在客廳自己上樓去,我也就坐下,看小花熟練的沖泡新茶,總覺得有些事,忍不住問小花:「我們現在究竟在做什麼?你來看古校長有目的吧!」
  小花笑笑,問:「一定要有目的?」
  我說:「老大,誰不知道你家都習慣一次同時辦完三件事?」
  ──連個蜜月都能順便處理完二爺當年交派的事,憑空來渡假太不可能。
  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小花顯然已經看出我的想法,又是一笑,才要開口,後廳又是陣腳步聲,我們暫時放下話。
  古校長重回客廳,手上還拿著一個泛著琥珀光澤的木紋盒子,雕工細膩、把玩到有些油光感,看來很有年頭,價值應該挺高。
  發現自己太市儈化的估價去,我暗罵自己別多想,盡量坐挺些的等著,瞄見小花端正地等著,眼睛比我更直地盯著木盒。
  莫非小花已經知道那裡是什麼?
  古校長坐下來後,將盒子推到小花前:「看看吧!」
  小花微傾身行禮後,才伸手去接──事前還先戴上手套──慢慢打開木盒。
  我看他的動作謹慎,也斜點身瞄眼去,看到那裡頭放的是尊玉雕,微泛黃色油光,小花拿起來後用筆燈一照,透出來的色非常清透、單看時也渾潤柔和,在一般光源下都能燦然生光,心想看那質地、大小應也是值得上百十萬的東西。
  原來順便做古董買賣?但這東西雖然很有價值,也用不著小花親來,手下就夠辦事吧。那等級的貨儘管不錯,可連我都能自己來買賣。
  小花檢查完後,用像比對拍賣會的鬼璽還恭敬的態度小心放回盒中,然後向玉再度行了禮。
  這麼慎重是怎麼回事?
  我納悶中又不好問,看小花向古校長再度欠身,說:「真勞煩您代為保管這麼多年。」
  古校長呵呵笑了,說:「也沒什麼,當年我太太千交代萬叮嚀,得將這送還她九哥那才算心願已了,我擱了幾年也沒遇上他,現在你來倒好,替我拿回去,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小花認點頭,認真地應道:「心中無掛礙,自是少煩惱。」
  「我也不怎麼煩惱。」古校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過我們軍旅出身的,總是較在乎信義。」
  「一諾千金。」
  小花笑了。
  我聽他們對話來得莫名其妙,心裡推測,難道那隻玉牛跟金牙老頭拿來的字畫一樣,是藏著什麼巨斗的地方,原是九爺的,然後因戰亂緣故分開之類、因為古校長不可能現在回到那去開挖,才轉回來?
  小花說笑間,側頭看到我(大概一臉好奇),笑笑地將那木盒遞過來:「想看?」
  ──其實我比較想了解的是你們在談什麼。
  我心裡想,但不便當著古校長面問,將就地將盒子打開,看看那頭牛躺在盒子裡,近看更能看清牠上頭栩栩如生的雕工跟紅翡綠翠等錯落分佈的玉澤、沒有一點瑕疵,玉牛大概有五寸立方,按石頭原勢做成一頭臥牛造型,這得有先天上好玉石再加後天巧匠手藝才形成的佳品,看雕工手法確實滿有年頭,古校長能留這麼久都不動真不容易。而且近看後,我發現這外盒居然還是用樹化石做成的,如果這樹木的年齡夠久、填換的礦物是較罕見的,那再上它內盒裡頭看來還像有結個蟲化石在內,對收藏者來說肯定值錢。
  「喜歡嗎?」小花見我反來覆去地看,笑笑問。
  我說:「這看來是好貨自然不錯──整組開價多少?」
  古校長哈哈大笑起來,他嗓門宏亮,現在又笑到快翻椅的巨波勢,我都擔心隔壁鄰居會被驚動。
  小花也笑了,只說:「喜歡就保管在你那吧。」
  叫我保管?總不會就為了要昭示古校長之前誤會的「手下說」才叫我抬貨吧?
  我心裡嘀咕,但這木盒也不會多大,替他拿著倒也行。
  當我將玉牛收進、木盒鎖上、放到身側時,我發覺古校長的笑聲停了,一抬頭,就見古校長望向小花,問了句:「小九當初交代你來拿這玉時,有沒告訴你它的來歷?」
  來歷?
  我有點奇怪,見小花微微頷首,說:「我很清楚。」
  「清楚嗎。」
  古校長不像問句,倒是反問句,眼光打量我片刻,忽然又問:「今晚只忙著見老朋友,倒沒問問,你是小九後人,現在成家沒?」
  幹嘛沒事問這問題,怎麼好回答?
  我斜眼向小花,他歛眉低笑了下:「已經有一個兒子。」
  這確實不是說謊,雖然日曦是過繼來的姪兒,但現在名義上是兒子。
  古校長輕輕點了頭:「有兒子了,那好。」
  老一輩都在乎吧。
  也許,人到了一定年紀,總會有些對生命茫然的心情;那時候只有流傳血脈下去,才能感到心安踏實。
  雖然有種思緒難解,不過小花輕輕示意我將盒子收好的態度仍是不變的柔笑,想起不久前才在星空下說出的那番話,還是能相信他此時不變吧。
  「所以他是代管?」
  古校長又問了句。
  「大概是吧。」
  小花笑笑,說。
  古校長又點了點頭,然後抬頭看了看鐘:「時間也晚,你們早點回去吧!明早碼頭見。」
  「啊?」
  我不小心就噫出音,但立刻忍下,小花則毫不猶豫地點頭:「自然。」
  「第一班。」
  「是。」
  簡短地回答完後,我們就離開房子。
  出了屋子,我才問:「你幾時付錢?」
  「付錢?」
  小花掏了鑰匙,感趣似地瞄我一眼。
  「這頭玉牛應該也值不少吧?你用卡還是支票?」
  小花笑了,說:「聽起來你是擔心我搶人貨?放心,誠實生意才能經營長久──再說你也知道,巨額款項不會明帳交易;而且這次的交易用不著錢,是要做另一種交易。」
  「另一種交易?」
  我想著究竟是哪種搞得還得來這邊境海島、但小花顯然不會說,反正聽他剛的意思是叫我代收管這玉牛,就收著吧。
  但古校長最後說那些話又是為了什麼?
  儘管不明白的事很多,但我多少習慣小花要處理事情時往往只說一半讓我知道的情況,這個地方民風淳厚又現代化得緊,小小的珊瑚島怎麼看也不會有怪斗設立,而且聽他們剛才對話,小花明天一早就離島,還是早點回去睡吧!
  揣著玉牛盒,心裡還是挺高興的──沒事借也不定能借到這玉牛,現在到手,該擺在店裡哪個地方才好?安在我平時坐的櫃檯茶几上用個玻璃罩起,該會比王盟更添門面、順便增加點「我是老闆」的身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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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婚是單純的小品,所以十章內可以沒問題地完成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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