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走回研究室路上，鈴木首次覺得自己「真年輕」。回想參加暗黑武術會時的刻意裝老，難怪會被幻海狠狠教訓——雖然她只是生命活不到百歲的人類，卻有那麼透徹的眼光，若有她在，會比自己更能應對方才那種微妙的感覺吧！
即使提供過前世之果、也早見過有著銳利妖氣的銀髮妖狐，但鈴木熟稔的是溫和的人類、是浦飯隊伍（說來浦飯如今也不能算人類）中的成員——這種想法，他和陣、酎一群「同時受訓」的原敵隊隊員都有心得。從委託幻海協助訓練他們成長、來到魔界、經過三次統一會、到現在因為自己個別能力而被推薦留下做開發研究⋯⋯他所認識的藏馬，常用溫潤有禮的笑意在思慮中輕巧地協助各個相識之友——當然對其他人或妖怪不可能比得上幽助三位至交的默契，但自己跟陣那群人在被帶往癌陀羅期間，談談說說偶爾笑鬧，都很常見。
相比之下⋯⋯
思索著剛才話語中極細微的音節高低及關上門時縫隙閃爍隱約微動，鈴木再度確定自己「很年輕」，所以還是別多想。
活潑的陣、率性的酎他們平日都散到三界各處，只有專長研發的自己依興趣受薦留在目前第七層開發的新市區。在妖駄於共同工作多時且肯定自己後，很低調地提過、某個曾被囚禁過百餘年的妖怪的事。詳細原因妖駄也未深知，要不是自己有次想研究「協助收集情報的聽力相關道具」，而順口問起那種可以聽遍全國居民的聽力是怎麼練成，平時又要怎麼收束能力才不會嫌煩？然後——在被妖駄提醒「宜審慎用語」前，鈴木這新人還不知道有過「奪取光明的妖怪」的存在。
雖然，妖駄也只是昔日錄製傳言珠時聽到內容，知道那是邀約時的補述，但那妖怪為何在關押百餘年後又被處理掉——這些細節，他懂得絕不過問。
鈴木打開研究室門。
依過往見過人類社會形形色色到後來自己曾經的尋夥組隊，鈴木評估：團隊領導者，除了高遠的目標、穩定的方向、優秀的人才、寬廣的胸襟外，還得有⋯⋯才行。
研究室裡的靈界使者方連看來有些嚴肅：「鈴木，操作情況如何？依道具傳回的連結顯示，道具被幽助啟用當下接受到的妖氣很強，但被直接中斷，是怎麼回事？剛才現任統領一察覺到你那裡有狀況就過去，在那之前他使出的也跟幽助不相上下⋯⋯魔界的、魔界這種妖怪會很多嗎？」
「說多也多，你今天就看到兩個。說少也少，因為魔界很大，大家也不會沒事湊一起。你沒看過軀吧？這不是重點：幽助進入通道到了哪裡能追查嗎？我之前有在上頭釘上喜歡附著在陰影的空間妖怪『餘』，如果沒在正常空間它們就會有所反應。所以若他們現在——」鈴木抬眼看向屏幕，沒有看到任何訊號：「難道他還在通道用的亞空間裡？」
「真是那樣倒好。但也要考慮道具被地震影響打壞了小零件、影響到小妖怪。」方連道：「那樣就麻煩。因為依這裡收到的波長來判斷，剛才影響的似乎有種跳幅遞傳——魔界以前沒習慣紀錄這些事？往上幾層確認過沒有受影響，第七層往下收到的訊息是來自第十層、再往下是第十二層回報、所以看來，正是從十三層來的。軀的手下——跟飛影同去十三層的，剛聯絡上，通知說他們察覺到就在十三層產生的能源之所以會極大，因為那是從十四層交界被擠出的靈體之動。所以影響到有靈界駐點的地方。」
「什麼意思？」鈴木不解。
「他們說『看似靈魂』。似乎除了會以靈魂為食的妖怪外，魔界的居民對靈魂沒有太大理解。」方連頓了下，道：「顯然魔界認為那是靈界的事。所以，妖怪的靈魂會去哪兒？」
鈴木被這問題考倒了。
之前遇過的人類或低等妖怪（裏浦島之流），靈魂不是去靈界就是被吸收回山川天地然後消失。浦飯的爸爸是大妖怪雷禪，他死時也就是死了，似乎沒見靈體去靈界。當然，雷禪對他們後輩而言是傳說中的傳說，不算熟。另一個自己相對熟的就是藏馬：他可是鈴木目前所知，惟一一位傷重成靈體（想想那應該也算靈魂了吧？）卻沒去靈界，還保有意識而用些微妖力附身到人體胎兒身上、最後在成長中將人體不斷煉化成妖體的奇妙個案。他既不像死而復生繼承魔族血統的浦飯變成由魔族之核驅動，而還留有如同人類的心跳（很合理，不然沒法通過人界會有的「健康檢查」活動）、但他又能控制住自己的血肉運行到和常人不同，而且比多數妖怪耐得住傷痛，然後用藥物提升（加上這些年回魔界時修回更多的）妖力回復自身，甚至可以在提高妖氣時控制外表要現成前世之身或保留今生之貌。
依鈴木這些年研究評估，藏馬的變化應該是借妖力影響血肉，而非真是「回到前身肉體」，畢竟他附身人類時只剩靈體，那就代表原先的前世身體應是破損到不存在！前世之果的藥力是依靈魂強度去回溯，而靈魂的力量，或許會使血肉如同人類說的「複製」而被還原：在用足夠的妖力加持下將身體重整回原先的組合。
想了又想，鈴木還是搖頭：「我不知道。」
方連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看著聯絡，說：「說它像靈體之動的是飛影。由於在地震當下他使用邪眼，看透到幾乎是他視眼的邊界，也就是近千里遠，然後他留下一句話：是軀的手下傳遞的：『像是我曾碰過的領域能力』，這是什麼意思？」
鈴木也沒懂，但他倒懂得背後輕輕的叩門聲。
第七層開發區會待著的都是有能力的妖怪，自然多會用上禮儀（何況這區有外來的靈界使者），但工作者多在各司其職，會特別來敲響自己研究室的，除了有時要回報情況的妖駄外，只可能是：「藏馬。」
「請問，能聯絡上幽助嗎？」
有禮的詢問看來頗得方連好感，因此他抬頭，回道：「儀器還在發訊。只要震盪穩定，不論是那些夾縫妖怪或浦飯自己使用道具，有接上頻道就能知道。另外，沒有受影響的各層固定有妖獸或浮遊群裡收到的影像妖氣回報，剛才受令外頭動員一半人切換頻道來幫忙看，還沒有浦飯下落。」
方連他平時報告也沒有這麼用心，總會預留一些的，今天也說太多吧？
鈴木納悶地想著，又聽藏馬向自己問：「為幽助準備的道具，應該還有？」
「道具我自然不會只做一支。但是這種情況下，可能還是用——」鈴木瞧了旁邊的方連：「老實說，有靈界共製的那種直通道可能穩些。我擔心是我的道具有哪裡不足才讓浦飯受影響。我在想，該協助你一起去找他⋯⋯」
方連在旁穩穩地道：「鈴木，以不同界出身來說，我覺得你是不錯的同事，也很有能力。但我保證，你剛才提議三界共同製作的那種通道咒印陣，你⋯⋯們，大概都用不了。即使往人界的結界解除，但要貫通不同屬性的領界，需要的妖力或靈氣可高著！何況，聽你的意思是要用這去找浦飯幽助或至少用這去到地震或靈震來源的十三層？咒印本身確實有這功能，畢竟它最遠可從魔界連通到靈界，但每通一層需要的妖力——恕我直言，兩位加起來可能都還沒有浦飯幽助的級數吧？剛才浦飯要開啟鈴木只在魔界內貫通五層的道具就用掉不少妖力，那還是他的能力夠。而想使用三界共製的⋯⋯」
「當然當然，方連君你說的很對。」
用蒼老之聲插入的，是主樓裡少數有權有地位可以打斷靈界使者的角色。
「妖駄先生。」
鈴木心想：這次研究室可真熱鬧。
妖駄打量著他們，向鈴木開口：「黃泉大人已同意，使用靈界合作的通道咒印陣。」
鈴木深吸口氣前先有期待：三界共製的東西他至少聽說五、六年，但從沒見過。因為魔界的居民未曾有事會急到去人界或靈界、而靈界除了指派的使者也沒幾個會深入到魔界、使者返程時都按時間出發，也沒必要趕；人界的人類自然更不可能用！除非有桑原那種等級，不然來魔界連瘴氣都捱不過，多半只在第一層走走，而桑原也不可能沒事來使用
像鈴木這麼對研究有天生興趣者，久聞其名的東西真心想見識。
方連這位平時同樣喜歡研究而算聊得來的同事，此刻卻很沒眼色地又反對一次：「雖說第七層有三份靈道陣咒圖，但如我說的：若浦飯還在，依他的妖力或者可使用；可現在情況，我實在不認為——」
「補充說明：」妖駄平平地再度打斷他：「要啟用的是黃泉大人。」
「什麼？」方連睜大眼：「他、他用？等等，若要直接上靈界，這可得依約⋯⋯」
「陣印可以只往下接到魔界，未必要上靈界——陣法可以自行決定的。」鈴木插口。
「可，可是，S級的動用，總，總要、要先同意。」
「共約上只有說往人界或靈界需要同意，沒說在我們自己的魔界裡也要你們同意。」妖駄老氣橫秋地擺出架勢：「使者應該知道吧？」
「呃，這——」
「若是為了幽助，想必小閻王——你的上司不可能反對。」
藏馬有禮地補上提醒，照鈴木來看是一鎚定音。
收管靈道陣咒圖的結界櫃用上魔界跟靈界各自的結界封印，所以必得兩方的人開啟——這是參考人界大銀行管理金庫的作法。雖是安全，但也麻煩。
再怎麼嘀咕，在魔界妖怪為多數，而且浦飯幽助目前身份仍是「（兼職）靈界偵探」，方連只能跟鈴木一道解開結界咒。
鈴木拿出那由人界高深修為的人所書寫的符咒卷時極其興奮，但察覺到上頭的封印極強時又不免喪氣。而見妖駄從他們共開啟的櫃裡取出兩捲時，方連忍不住又有意見：「如果找到浦飯的返程會直回人界的話，那可得提申請。」
「靈界偵探有特殊執行權，申請書可後補——這是之前靈界協議時要求過的。」藏馬淡淡的提醒讓鈴木也有了想笑的衝動，但覺得該給方連保留面子才好，忙補充道：「我可以寫，我有空。妖駄先生也有執行章吧！」
將自己作的道具也順便交出當備用，鈴木想的只有「真想看看咒印陣開啟，紀錄一下」。
在近距離見識到能擔任現任大統領的妖力時，鈴木全程瞠目結舌，沒聽妖駄感慨，而是認真地想：不同種族的天賦真的不同！煙鬼前統領卸任前，曾對「晚輩們」做過評論，他說依這種修練程度，黃泉跟軀大概都能再保持幾百年的高峰，而這高峰能力至少可以有當年雷禪全盛期的八成多功力（這是稱贊——因為煙鬼表示過他們那批朋友最好的時候也只近雷禪全盛期的七成五左右，所以才有那無妖可及的鬥神傳說。或許幾十幾百年後幽助功力穩定了也可以厚到那種輕鬆揮灑的實力——目前幽助還是比較多爆發性力量，而非持久型）。
同樣使用妖力去開啟扭折空間的事物，不同於幽助剛才像用道具開鑿的突破感，黃泉是舉重若輕地將靈界給的陣法稍稍一揮就攤開，而隨妖氣注入成型的，是如同人界鳥居般的一道階梯往上出現。
若是幽助在八成又會問「不是去下層怎麼是往上？」，不過現場的是研究者、支配者或簽約者，所以很清楚這是人界書符者的習慣，用如同「神之領域」的概念去呈現穿越道——再說，「分層」都是靈界指定，魔界倒不這麼計算。
這種符陣能比自己的道具更自然地融入空間裡，完全是連人類都能走的空間。在造成似乎像山影之道的顯像，也如盤山曲折那般，延伸到目力未能及的遠方。
直到藏馬也隨著轉上階梯所見的彎道，眼前在他們空間的鳥居門便消失，依推論，應該是穿越到第八層了——當然，從八到九又會再走些路，但依那種咒法可以縮短很多路程。
「人類以前紀錄過『縮地術』，是不是像這種符咒陣？」鈴木求知心切，便問靈界的方連，卻見對方滿臉不悅地哼聲「大概吧，我也沒用過」就轉身往靈界專用室的方向走回寸，看出不宜再追問。鈴木想改問妖駄會不會有相關情報，卻見妖駄的老臉頗有滿意微笑地看著鳥居消失的點：「真好。」
「是陣法順利嗎？這是三界共製來第一次使用，如何判斷沒問題？」鈴木忙問。
「靈界設的限制再高，依黃泉大人現在程度的妖力，開印使用輕鬆如意。」妖駄捋著鬚，若有所思地微笑：「而心情好時，更沒問題。」
心情好？難道已經篤定找到幽助？不然，怎麼好得起來？有什麼訊息回傳到？
鈴木只能跟妖駄一道回往研究室方向走去，邊回程邊思考：原先是藏馬託找人、然後突然聽聞（小閻王傳言的錄影他也有看到）桑原妻子的事、如今浦飯又搞丟，若收到飛影也出事的訊息，他大概也不意外。
這麼說，飛影現在會在十三層的哪一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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