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後世人說所漢文帝十三年。
  
  自大秦因子嬰出降滅亡、再有楚漢相爭至高祖興、漢業奠定,北方匈奴跟諸呂之亂仍多有起伏。
  
  當今皇帝,一即位就守著高祖以來輕徭薄賦的政策,「輕田租,什五而稅一,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在去歲癸酉年時,已下令改為只收半租的「三十稅一」,今年六月更下令完全免除全國田租——此詔一下,全國百姓誰不踴躍感戴?便跟五月下詔令廢肉刑的德政一般,人民大悅之下,更加努力精進,隨著秋收將到,田中穗轉金黃,真是五穀豐登的日子。
  
  八歲的小禾子已會幫忙家事,今日趕鵝鴨回來時,看他祖父坐在自家稻田田隴邊上,心滿意足地看著父親跟叔叔在檢查將收穫的穀物,雖然沒得上學,但他也跟著祖父略學過點書字,因此懂得祖父跟父親輩的開心何在。他祖父今年才因過了七十歲,得到「授之以王杖,餔之糜粥」的賞賜,對他從懂事以來就知道少了兩足足趾的祖父來說,多一根堅固的王家之杖,行動確實更好——而他也自記事起知道,他祖父缺趾,是「暴秦」(這是父親用語)時代的酷刑之一,還只是個(以今日看)小小罪——每問一次,祖父就會嘆氣地摸著他道:「小禾啊,你們要知曉,能有當今皇帝在位,是多好的!」
  
  「爺爺您也說過,福禍相倚。」
  
  「呵呵,是啊。」他祖父眯起眼看向田裡:「也真的是。」
  
  小禾子知道,因為刖刑,他祖父在秦制下沒能再做兵,而是負責後援補給、洗馬備料的勞差,倒因此幾次在大戰中得倖存,還能有機會和(已去世的)奶奶成婚,才有自己父親一輩兄弟。父親他們出世沒幾年,因為楚漢相爭,也曾經歷逃難之苦。父親的右眼跟三叔的左腕在逃難中受傷而成終身疾——不過其他的叔叔姑姑們都還不錯,除了父親的兩個哥哥們因從軍塞外戰死陣上,其他倒都安居樂業,他如今除了父親外,還有三個叔叔兩個姑姑,除了小叔尚未到娶親年紀,其他的這幾年內也已各自婚嫁,多住在同村及鄰村,守望相助,安寧度日——而他們這批晚幾年出世的孩子們更沒碰上什麼大災難,連年都好歲。
  
  他出生那年是家裡收成極好的日子,所以才用「禾」來命名,記念豐收——看今年也是大好,想必自己快到的生日,有機會多添點雞鵝類的加菜。
  
  說起豐收,小禾子突然記起:「爺爺,我剛趕鵝回來前,遇上有兩個應該也像爺爺的人,正在看我們村的田,說長得好呢!」
  
  「不是村裡的?過路人嗎?」祖父隨口地道:「現在都快天黑,這裡離城也有十里距離,他們若是趕路,怕要遇上宵禁。你說應該像?是像跟我一般年紀?」
  
  「是啊,因為有個跟爺爺您一樣是全部白頭髮的——嗯,不過好像身體挺好,」小禾子看看自家祖父已駝的背跟滿布皺紋的臉,幫著捶揉一番,順口談他自己的經驗:「因為他們好像,嗯,像會飛一樣耶!我剛才要趕鵝回來,有幾隻沒乖還在捉魚,我就靠近去噓牠們,結果差點滑進水裡,就被其中一位拉住——那時我因為向著水,在水的影子裡,看到他們好像是⋯⋯從樹上下來的樣子。爺爺,是仙人嗎?」
  
  祖父怔了一怔,似回想起什麼:「倒未必是仙,只是⋯⋯我年輕時有見過些人,江湖俠客,多有輕功高手——想當年的諸子百家之流⋯⋯」
  
  「爺爺,您說什麼?」
  
  小禾子挺好奇,他們家就屬爺爺的學問最好,大概跟他爺爺年輕成長的環境在當時王都,有機會跟鄰舍夫子讀書有關;奶奶是不識字的鄉下婦人;父親輩只有幼年跟爺爺粗淺學字,之後就得忙著幫忙家裡生活;他自己出生時家中已有餘糧,爺爺年紀也大到被父親等勸要休養,因此才有空學字外還背點詩——不過,由於家裡沒有書,爺爺只教他最容易上口的《詩經》《論語》(而且也只有爺爺年輕有記誦起的部分篇章,因為爺爺學文沒幾年就遇到「挾書令」頒下,後來又入伍);還有就是聽爺爺說被判刑前曾有過於駐宮外部隊擔任士卒的見聞——因此聽到新名辭的時候,便問。
  
  「那些百家之流,也真是有不少人才啊!年輕時我有幸遠遠看過幾位——還是因為我曾守過門,才見過出入宮廷者:陰陽家的幾位大師、儒家的幾位夫子,啊,還有劍聖,他是我大秦的第一劍士,常隨侍始皇帝陛下身邊衛護,記得他屬於縱橫一流。」
  
  雖然平日父親等閒聊時會用「暴秦苛政」談現在跟過去的不同,但一旦憶起年輕丰采時,爺爺就會脫口「大秦」,想奶奶是魏國「遺民」(這辭是學習後才知道的),若她尚在世時,爺爺應不會如此口吻,小禾子覺得自己有些了解,只偷偷一笑,但卻又想到什麼:「那些大師很厲害嗎?夫子是什麼樣的人?劍聖又是什麼?」
  
  爺爺才要回答,卻先想到:「等著,你說你差點滑進水裡?好小子,難怪你先跑來找爺爺!你是怕娘親發現你這半身濕,要先等衣服乾點才回去,是吧?你怎麼不小心點?」
  
  「我沒事嘛,爺爺,我其實真掉下去也能游起來的!村口的溪我常下去玩您也知道。」
  
  小禾子忽地一怔,眼光望向阡陌之際。
  
  他爺爺正要再問,順著孫兒目光,看到他極稀奇的情況:
  
  在將下山的夕陽中,他看到一個年輕時曾深深將之刻在心頭、奉為崇拜對象之一的身影——那時,他還很年輕,還想為大秦盡心的日子。他自然無法達到丞相的學問,但曾很期待學武的自己也能有像君上駕前第一劍士、或蒙大將軍等人一樣的成就,尤其聽長官說起,那位劍聖在比自己入隊年紀還年輕之時,就已揚名天下。
  
  而如今,歲月匆匆,韶華不在——
  
  不,或許這種歲月是他們這些普通人身上才會出現。
  
  他以前聽能入宮駐防的前輩提過見聞,陰陽家大師助始皇帝服丹煉藥的求長生是外力;而有些內力深厚的高手級人物,隨著修練有年,幾乎可說是駐顏不老。
  
  那在餘暉下步來的人,就給自己這種感覺:雖然兩鬢半斑,但束起的髮量仍是濃密;額間眼角的微紋淡抺,只顯出溫厚親切的長者風貌,看上去跟自己兒女們的年紀幾乎相同——但,氣質的穩厚卻比自己尤勝:難怪會被小禾子在一瞬間當為同輩。
  
  也就那一瞬間,他忘了自己已過了昔年廉頗將軍所嘆「思用趙人」不得的年紀、也忘了自己有需要持杖的無趾之足,便想開口——
  *
  小禾子有點興奮!因為今晚有客人,母親會加菜。
  
  不過後來他發現那兩位依推論該跟自己爺爺同輩年紀(他爺爺在因站起來太急而險些摔倒、而自家父親還離得遠來不及跑來時,被束髮的那位不瞬到身前扶住的當下,爺爺順口地喊出自己沒聽過的「蓋大人」這敬稱)的人,似乎不太食用魚肉(還是小叔叔趕太陽下山前去溪邊撈回的),只在跟爺爺同坐時略用秋菜。
  
  難得母親還有用蛋煮湯呢!母親的手藝在這個有百餘戶的村落中,也是有名了。
  
  爺爺到底為什麼高興,小禾子不是很了解,不過父親好像比較能懂,在帶他們娘母子(還有個滿周歲,正在學語的弟弟)回到隔鄰的小房時(同住的叔叔則住另一邊的小屋),跟自己說:爺爺的老朋友族人,很多在過往的戰亂中死的死散的散,有幸進入聖朝的,也沒幾個能活過古稀之年(像奶奶,五年前就去世)。因此,能遇到同個輩份年紀的人,自然會高興(說著,父親還不免感嘆他的童年玩伴有在逃難中墮澗而死的)——不過,據爸爸道謝時所知,似乎只有爺爺單方面識得對方而相邀——大約跟自己聽到「蓋大人」那個辭有關。他們村裡有位很優秀的大哥在前年被舉為賢良方正,聽村長回來時說起,陪同去參見縣令以便再上見郡守——光對縣令也是稱「大人」。爺爺年輕時做過一個守在最外門、但至少是皇宮旁的地方,所以一定也見過很多大人,不知這位是管什麼的大人。
  
  村在城外,不至受宵禁影響,不過爹娘明日也是得忙的——父親判斷稻熟已可收割,田裡水也已放掉,今日必要早休息,明日等其他叔叔們來一道收割,才好有曬穀的日子。
  
  小禾子有些戀戀不捨(主要是好奇)地趴在自家房的窗口旁,從縫隙看出去,隱約能見到自己爺爺像絮叨著一些像是早年的回憶一樣——雖然他很奇怪,今天的客人聽來似跟爺爺同輩近歲,怎麼看起來跟自己爸爸年紀倒差不多?就連一開始傍晚沒看清,只看到滿頭白髮先認為是爺爺級的那位,晚餐前近看時似乎也不怎麼老的感覺——只是長了對有點兇(不像和氣的爺爺們,倒像自己上回因為偷玩迷途,在被小叔找回後被爸爸打時爸爸那種生氣)的眼睛以外⋯⋯
  
  因為爹雖先睡,娘尚要縫補衣服,因此他們沒掩外戶的門,而就著今晚頗亮的月光縫補。
  
  趁娘沒趕自己睡,小禾子稍微走出門口,沿牆靠近爺爺的房間,聽到同坐在外廊下的爺爺們(基於禮貌,他得順著輩份喊,雖然他心中覺得,在後來能正面看清臉孔時,覺得叫「伯」也就差不多)正有條有理地對話。
  
  不過只有被爺爺喊「蓋大人」的那位坐著對話,另一位一開始讓自己誤會的、全白髮的爺爺是坐在自家籬笆口外的桑樹下,似乎已經閉眼,但卻又像沒在睡——因為背打很直,好奇怪他們不像自己爺爺有駝背呢!
  
  小禾子研究一下,再移回耳朵時,正聽到「蓋大人」說:「⋯⋯這麼說來,當今皇帝,做得很不錯。既節儉,又溫厚,連祈福都要求不為自己。」
  
  「是啊。」自己爺爺感嘆地道:「雖說當年大秦盛時,威加四海;但,還是如今的生活,更好著。」
  
  「你兒孫滿堂,得養天年,確實很好。」「蓋大人」溫和的聲音聽起來挺好聽的,小禾子覺得,跟自己爺爺上歲數的那種略啞不同。
  
  「說到得養天年,蓋大人才真的是英風如昔。」
  
  自己爺爺很認真地道:「記得當年我初入隊,只能遠遠看皇帝陛下車駕時,有幸目睹幾次蓋大人您相隨——雖然其他只有聽上級說起,但也有幸得知您的事蹟⋯⋯」
  
  始皇帝這一辭只有村裡幾個爺爺輩過往夏夜消暑閒話時會用的,平時也很少聽到,小禾子覺得真有趣,忽然,隱隱約約想起什麼:
  
  爺爺說這位「蓋大人」當年是在「始皇帝」身邊隨侍?
  
  好像不久前才聽到爺爺說過能衛護在「始皇帝」身邊的,是什麼⋯⋯江湖俠客?
  
  嗯,好像還有說什麼?
  
  小禾子還沒怎麼想起來,母親已做好針線,拉著他關門入睡。
  
  他一躺下就睡著了。
  *
  第二天醒來發現爺爺的客人居然沒有早起趕路,而是跟著一起去看農忙時,小禾子不知怎麼有點開心——尤其在他照常去放養鴨鵝時,記起昨天確確實實是在水中看到倒影——雖然臉孔當時沒清楚會誤會年紀,但樹身是很大的!樹葉跟樹幹他也不會弄錯——畢竟,要被水映出來,一定是樹上才有可能嘛!搞不好他們就是爺爺說過的俠客。唔,爺爺還說了諸子百家,會是哪一家哩?
  
  傍晚回到家時發現客人已在午後離去,小禾子不知怎地有點失落——尤其在他纏著爺爺問昨晚沒聽到的對話是什麼,結果聽爺爺說「蓋大人」昨晚的談論只逐一問皇帝陛下幾年來的施政及他們人民的感受看法,還多問了村裡的人閒談時對縣令等有何評價,不免奇怪:「大人(得順著爺爺用的稱謂)沒事問這做什麼?為什麼不用割稻那些,卻在問我們啊?還是他們家裡有別人在種田收割才能出來?」
  
  原在回味「昔時年少」的爺爺被自己這一問,難得板起臉來在自己頭上不輕不重地小敲一記:「小孩子有耳無嘴,只會亂說怎麼行?蓋大人這種身份的人怎麼務農去?他可是在弱冠之初就被昔年始皇帝喻為劍聖的人物,想當年我初聽此辭時才十⋯⋯——」
  
  小禾子第一次很沒禮貌地打斷自己爺爺而叫出聲:「什麼?昨天來的就是爺爺您說的劍聖?為什麼不多留幾天!我也想聽啊!」
  
  「小孩子亂說什麼?蓋大人定期出山,走遍各地,是想了解近年大事——今年正巧來到這,使你爺爺能和大人有一席之談,也是得遂我昔年的崇仰之意啊!」
  
  爺爺感嘆起來時就是多點自己還沒學過的文句,再度昭示他年輕時真有讀過些書——小禾子嘟著嘴,不甘不願地道:「爺爺您說那位大人跟您是差不多年紀的,怎麼人家看上去倒跟爹比較近?爺爺您沒哄我?」
  
  「傻孩子,爺爺不跟你說過那些習武之人有得法者,內力之深、駐顏不老,以蓋大人的修為來說,必是如此。」
  
  「修為是怎麼修的?是您說的在山上才能修嗎?」小禾子一臉嚮往,突然又想到:「咦,那為什麼您又說出山呢?為什麼要了解大事呢?」
  
  「了解天下局勢,一直是他們會做的事!」爺爺撫了撫自己頭,眼睛已糊的目光卻望向遠方(聽娘說,那是今天中午兩位客人告辭時去的方向):「也是這樣,蓋大人才會問起對諸王分封各管的想法吧!唉,雖然高祖有云過,非劉氏子孫⋯⋯但,確實,哎哎,希望這樣的日子還能久些。」
  
  小禾子眨眨眼,還是不懂。
  
  但他倒是記住了爺爺在望向遠方時喃喃有言「蒼生塗塗,天下繚燎,諸子百家,唯我縱橫」的句子——比他上月背起的〈關雎〉短得多,他能記住。
  
  也許有一天,爺爺會再跟他說更多相關的事吧!希望爺爺要長命百歲,才有機會在自己大到能聽懂時再說多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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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口念:
  
  看了那麼多正劇+幾部好MV&好文+個人也是有點愛讀史的,所以,嗯,用點小記來表達心情。(不然就會想再花錢募周邊啦!但周邊不好找啊!尤其在灣家這--尤其咱已事不過三的買了N家了~汗——而且不記一點偶的熬夜量會積下去⋯⋯)
  
  話說因為目前看到寫好的大手極多,也不用再錦上添花,就用點旁觀角度云云(謎之音:小禾子的爺爺大約屬於是「散粉」型的人。定義:他們大部分是被明星的實力吸引成爲粉絲!XD——所以這篇是〈散粉的心願〉及〈未來散粉的養成〉?)
  
  想必,多數人心中,還是希望大叔二叔是得能同在(謎之音:所謂「縱橫交錯」,就如「阡陌交通」一般,必須兩者同在才能成型的啊!),而且最好能在亂世中得到脫身。
  
  所以,就是如此,已在N年後的日子,來云。
  
  雖說劉邦建立漢朝後還是有很多大事件:白登之圍得用和親解決(當然也是基於「先安內後攘外」的原則)、太子存廢使呂后要張良找法子請出商山四皓、呂后掌權後埋下的諸呂之亂⋯⋯在還有周勃、夏侯嬰等老臣下,這也還算「自家可處理事」;到文帝時的休養生息更完好,偶爾也希望他們能看到這樣的世代——嗯,不過,個人也覺得,以此兩人之眼光,已能推論劉邦又推郡縣又封諸王的情況下,未來的七國之亂會有。不過,也許也不必焦心,那又是十三年後的事了。
  
  p.s.至於定期出山是從哪兒來呢?嗯,有可能是某些文中提到如桃源之類的地方,也可能是永遠存在著少年記憶的鬼谷吧!
  
  略說下年代
  
  213B.C. 焚書
  
  211B.C. 始皇36年,出現熒惑守心。(始皇50歲;約是原設人物出場時為30/31歲~SO),37年崩。
  
  207B.C. 秦滅,子嬰降,楚漢相爭開始。
  
  202B.C. 劉邦建立漢朝。
  
  195B.C. 高祖崩。
  
  186B.C. 張良薨。(以「留侯」論)
  
  180B.C. 文帝即位。(文帝有改元,尚未有建元)
  
  179B.C. 因日食,要求推薦賢良方正。
  
  167B.C. 廢肉刑、免田租之詔年(=文中得授杖的祖父約為238~237B.C.生——虛歲實歲等就先不論啦!)
  
  SO,自早初的祖龍將死之前出現(50 VS 30-31)=原出場年齡+43~44歲
  
  (茶~我們要相信,連邱道長在18年後,楊鐵心看到都覺得他沒什麼變動,以縱橫的修為嘛~比得過黃黃蓉見到老頑童已到三人隱居年代都還能有的「童顏」啊!)
  
  然後,真心覺得,在這樣亂世還一直努力活下去的廣大民眾,也真才是了不起的人啊!

如同「D伯爵」曾云:(新恐怖寵物店,第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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