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天人不容
  我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應,愣站在原地,手電筒也僵住。只看到眼前的人淡著笑意隨光染上暈影,近到面前時,才想起一件大事:
  ──TND混蛋!你敢隨便甩我!以為推小爺去安全地方就好?你知不知道我多氣?非先揍上你一拳不可。──
  念頭一起,我將手電筒交在左手,右拳已經揚起。
  或許因為用力抓住物品向前,在同時,左手不自覺將原先匕首柄握緊,那瞬間,手指突然像被電流通過一樣,震得我一麻,而下一秒,我卻發現拳頭被猛地格住。
  然後,南八叔低沉的聲音說:「小三爺,您怎麼在這?」
  怎麼會是他?
  電光石火間,我想起老癢曾幻化出的王老闆,莫非──
  可是,我剛才明明聽到那明確的電話聲。
  好在我沒做什麼奇怪動作,只好收回手,勉強扮個笑臉:「咳,南八……叔。」
  我其實很難叫出口。但想想,如果依我跟南八「見面」的時候,他只跟我提了像「忠告」似的話,而他眼中看到的我跟小花又只是「同為老九門後人」那種交情,顯然,他沒認為他跟小花的事件我會得知,還先向我問候,那我暫時也別破臉才好。
  因此,我稍稍放低手,說:「啊,真巧。散個步也遇上。」
  大概很蠢的說辭,但我目前只能想到這,因此,我又加了一句「路遇惡犬,沒事一躲就躲到這」等藉口。
  南八沉沉的抹副笑,忽然問:「花小爺沒在這?您知他去哪嗎?」
  想到小花不在,莫名其妙地電話完後又消失,我心頭有氣,說:「不知道,我只有一個人。」
  那只是氣話罷了,南八卻輕輕地說一聲:「所以說,正如老人家言,擇友待謹哪!」
  我一怔,才記起小花買藏刀去時南八突入,說了段「路人式忠告」的話,心裡有點不快。雖然小花將我置在「安全地」是讓我覺得太見外,但是我也還理解他的心意。南八若想趁此機會來插話,只會讓人更覺得他有目的。
  因此,我冷冷地說:「不知道將個老朋友請來研究絲綢卻又人不在的算什麼了。」
  南八很快地看我一眼:「您識得那位先生?」
  我心想怎麼每個人提胖子都那副表情?在去拜會霍老太前也是,提出說請胖子陪我時,引介的那老頭子也說他有點名氣,顯然還比「小三爺」靠譜(明明死胖子最不牢靠了),但我還是稍稍點頭。
  「那可好了。」南八說:「我約那老朋友來,沒想到他心性跳脫,三兩下不見。怕他在這山道裡走失,小三爺可能帶路?」
  我倒想知道他還能隱多久,反正胖子跟他一照面可能事情就拆了,我也懶得再拖,反正目前南八看來還客氣,說可以,就轉身。
  猛然,我背後陡然一撞,跟著已被反手扭下。在察覺不對的當兒,我必須用意志力逼迫自己絕不可以放開匕首。而南八則用像是急切的聲音,喝問:「那個人去哪?」
  「什麼人?」
  怎麼南八反而先翻臉?
  「跟你一起來的花小爺!」南八似乎還記著我身份,還沒敢太施力:「他不可能讓你一人在這。」
  我想明明沒露底,先裝糊塗下去,說:「就說我們已經在拉孜分道,我怎麼知道他在哪?」
  「還真是被年輕人小看我的能力啊。」南八哼了聲,說:「小三爺,看當年狗五爺面上,難道我還能對您怎麼著?但若您以為我看不出兩位必是同行,也太小看混久的人。單這匕首,就證明解家不敢讓您有傷,會有特殊照顧了!我們自有道上私人事件,勸您就別淌水吧。」
  我有聽沒有懂,大體知道南八還不敢對我怎麼樣,先拖他一陣再說。還沒想到用什麼說辭,就聽到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聲音在喃喃地說:「沒時間了,只剩這次機會!」在我還沒弄清楚時,膝蓋突然從後被南八一踹,跪倒在石地的瞬間痛得我差點迸出淚來,匕首也險些鬆開。
  陡然,「啪」一聲,有勁風自後捲來的聲音,然後我雙手的束縛就鬆了。我聽到南八怒出的嘶聲及像被拖往後頭的連連跌步聲,勉強打地面直接翻轉身來,就滾在地上的手電筒斜向上的光圈裡,我看到南八邊退邊用力想扯開往他頸部纏上的圈帶,呼喝著什麼,而他背後,又是個熟悉的身影。
  「小花!」
  我一愕,一時分不清是真是幻,卻見到南八在邊想反抓著背抵住他適度控制喉帶的小花,邊掙扎著掏出什麼往嘴裡送。
  「將機關拉回去!」
  我聽到小花的聲音,本能地就半撐起身體,還沒能站起就抬高手,拉起剛才壓下的機關,然後在石壁又要合攏前才突然想到:
  ──那小花怎麼辦?
  就在那時,我聽到又一記「後退」的喝聲。這些做頭兒慣的人聲音自有一股魄力,我跌撞地在地上蹭出幾步,就見有道細瘦的人影猱身自那已只餘我身體橫面半寬的縫中「呼」地閃進來,動作真比好萊塢愛演的片子還拿捏到位,在小花飛快貼身地閃入中,石縫只剩不到二十公分,同時,我聽到南八怒聲「別想躲」、跟最終幾起犬吠,可下一秒,厚厚的石壁就擋住了,而撞進來的身影因為慣性力道,也在錯身的當下撲跌到我身上。
  這回,還有熟悉的氣息。
  我並不是沒有隱約期待過,但是,當感到柔和的力量跟獨特的馨息真的攏上時,仍是發怔。
  直到「總算你沒事」那句話躍入耳中,我才恢復力氣。剛抬起半身,新的力量就來到肩頭。摸上身的手指像在確認什麼似地,我也記起來自己要做的事,實在很想爆句粗口說:
  ──N的怎麼回事?明明之前還在通話,突然外頭的人就變南八?如果不是小爺想先揮上一拳,抱錯人怎麼是好?丟臉到姥姥家就是你的錯!──
  儘管這麼想,話也都堵在喉頭前半了,但在那雙眼睛撿起滾落的光源舉高,定住地凝向我時,不自覺地就敗下陣;在被輕輕吻上中,想數落的勁力也逐步鬆開;隨著輕柔的聲音說「怎麼?太高興嗎」中,還抱起很份馨氣。
  回來了、遇見了。
  「笨蛋!」喃喃的聲音不自覺就吐出來:「還說你家,多理性,多有頭腦。碰到問題,只會自己解決,就不會想,一起做的方法?」
  「讓你擔心了。」
  耳畔的聲音還是在笑,我卻說不出什麼話了。
  「N的!誰……誰會擔心啊!又不是沒碰過其他人在斗裡迷路去!」
  本來想再多罵幾句,但當柔和的嗓音慰藉時,不知不覺,都化成了隱約低喃。只好努力地將額上的汗水都蹭在已破開的羽絨衣間當做為消氣。
  明明不是剛上四川的時候,我也早就知道小花的能力值絕不會輸給悶油瓶;相較三叔不知去向的時候、悶油瓶進入青銅門的時候、阿甯被蛇咬上的時候……曾有驚嚇、會有擔心、甚至憂懼,都是因為面對確定的危機,而我除了感嘆人生無常,偶爾回想外,也仍會被生活瑣事蓋過。如今卻初次為個只幾小時的不見面,就覺得有種東西在翻攪不停。
  為什麼會這樣實在想不透,可那種失散時的空落、連上通話時的祈滿感覺,都真實到有點虛,似乎只有在此刻,確定到眼前的呼吸時填滿。
  沒注意被抱住多久,直到呼吸完全寧定下來,一直的顫動也止住後,才有種淡淡的心情浮起。
  該怎麼解讀那種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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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謎是..........很遙遠的事啊!!(茶)
  
  三十、天差地遠
  當小花環繞的手放開時,我有許多問題冒上來,還是先問最簡單的一句話:「你剛究竟去哪,明明電話打一半……如果剛才小爺沒認清人怎麼辦?」
  「那就證明:得再『加深聯繫』。」
  小花在拉我起來時還說這話,差點讓我又想揮拳,但瞥到笑笑開始檢查我傷勢的動作仔細而認真,我又不好擺出太過度的氣臉。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隱隱有點微顫似的,還是我剛被南八嚇得腿軟?小爺沒那麼弱才對,大概又是高原的問題。
  「膝蓋瘀青定了,回去得多用藥酒揉。」小花判斷的聲音打斷我思緒,然後,我發現他低頭看我的手,問:「這是怎麼傷的?」
  我記起來一堆胖子丟來的情報,之前還沒時間好好交代,現在可得搞懂,就說:「說來話長,但你至少先告訴我,你跟南八是怎麼回事?」
  「嗯,」小花淡淡地恢復平常語氣:「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
  「是說了沒錯,但是──」
  我決定直接點:「你說,他不守行規,陷害同伴,所以被二爺逐出中原。但是,如果是這樣,錯的該是他,怎麼他還敢一副想宰你的樣子?」
  「坐牢的有誰不氣告密的線民呢?」
  小花很自然地挽著我往回程路走,說。
  「氣當然會氣。」我說:「但是那種氣法,好像不是氣二五仔,而是──」
  我突然想通南八那語氣給我的感覺是什麼了!就像過度渲染的連續劇裡常會有的,對著像不共戴天的仇人那種眼紅。
  老實說,被趕出繁華的地區,是可能讓人憤恨到想找機會報仇,但是,如果錯的是南八,他有這麼卑鄙無恥到不會反省、不會檢討?如果真是這路貨色,胖子能跟他從十年前就斷續保持著聯絡到現在,也詭異了。相對的,如果南八多少有點廉恥的話,那小花是怎麼跟他結仇?
  十年前,沒還二十歲的小花、一道去古墓的南八、死於其中的霍麗、也參與其事的伙計……會讓二爺派下令,那霍老婆子那邊,會不會也有類似的……條件?
  我越想越不明白,看小花走速不慢,再遲就錯過可以討論的時刻了,索性站定。
  「怎麼了?」
  小花跟著停下,問我。
  「我覺得是該開誠布公!」我說:「出門到現在,一堆問題搞得我頭都痛了!小爺最討厭被蒙在鼓裡,為什麼來個西藏有這麼多事?」
  小花很理解似地說:「的確,如果不能弄清楚王胖子來時為什麼獨自一人,想必小三爺是有點嘀咕。」
  這也是問題,我點點頭,說:「胖子來得是很奇怪……」陡然想起:這一討論不就偏題?立刻又說:「南八的事先給我澄清。」
  小花笑笑,問:「所以,你不相信我之前說的?」
  「啊?」
  這什麼意思?
  我瞪著小花不緊不慢的微笑、將腰際纏帶條調整的動作,如果不是人在西藏的山區複道裡,還真像在臥室中穿衣繫帶一樣,但,他吐出的那些話,卻有點逼人。
  要說相不相信……
  經歷過去在長白山後跟三叔醫院裡的談話,當時為了一心求真相而逼三叔講的過去,也沒逼出結果;而在蛇沼最終由文錦姨講出的事實後,接著的便是永遠的失去音訊。我也因此覺得有種「真相明與不明不是重點」的感慨,所以後來霍老婆子問起霍玲結局時,我只講了她的「死亡」而沒提屍化──雖說,後來變化的,也不再是同一個人了。
  所謂事情的真相,重要嗎?
  想也想不通。老實說,我還是很想將一切搞懂。不過若說要我質疑小花的話,又有點不對。真想還像跟霍老婆子凹內幕那樣做番修件交換的討價還價,但只有我一個時,氣勢上絕對不成,只好回去找胖子,設法叫他協助。他還記著小花扔他到永定河的事,沒準兒會替我頂頭開口。
  既然我們想法相似,難道小爺就沒頭腦?這會也得回個圈成功才行!
  主意定了後,我說:「如果真如你說的話,那就得想想,為什麼南八還這麼不死心!他一個人不死心就算了,憑什麼會到處放消息,連胖子都被他拐來?」
  「是什麼消息值得王胖子來?」
  小花似乎等我改口,很快就接著話題。
  我心裡暗笑,如果他真跟解連環扮的三叔一樣,以為這麼輕易就可以轉移話題打發疑問,就太不明白我當初可以為了找三叔底細一口氣跑去青海的事。但反正小花不知道動機背景,還是得說,我就將胖子之前的事情交代一下,邊走邊說,一公里多的路程還不夠講,但大體已經把胖子興高采烈打算尋出的日月寶鏡跟傳說說差不多。
  末了,我說:「我覺得奇怪的是,如果沒有完整的綢畫,胖子怎麼找來這裡的,顯然南八只放一半消息?再說,那些研究員研究出畫的內容來,那怎麼他們會使用到失魂落魄?研究前難道都沒防禦一下?還是另一半的畫裡沒有說明清楚?」
  「確實。」小花輕輕點頭:「不過,聽起來,不管傳說裡的鏡子被砸還是現在判斷是被埋,都隱見當年的人不想讓它現世的心情。那麼,是否必要執意找出它,就有點需要考慮。」
  小花的觀念讓我有點訝異。但想想,解家的確是以不多惹事,步步為營訓練著,身為當家的自然也秉持這套信念。想當初我們在四川上對著張家樓的秘密攪盡腦汁思考古人想法時,小花就表明如果換做他,絕對會將老爹燒成灰就好,省得麻煩。所以,他覺得不該去找出日月寶鏡,倒也說得過去。
  但問題是,現在時間已經不是找不找鏡子,而是鏡子已經出現(至少聽胖子的情報是如此),卻不知又到哪裡去了。
  胖子談他是依著「鬼城」的傳聞地點尋來,我跟小花說起,小花卻笑笑地說那還真是大範圍,因為他之前在民宿裡聽到的地區有好幾個,時間也更早。胖子如果只差我們幾步前腳後腳就到,那還真比他在平遙找我還快了。
  平遙的事讓我有點臉熱,才要嘀咕這怎麼好扯,忽地想起之前的通訊問題,忍不住問:「對了,之前跟我說路線的應該是你吧?為什麼後來機關開來出現的是南八?你跑哪去?」
  「我也在奇怪呢。」小花輕輕地說:「我記得,只聽到你說遇到王胖子的事。之後因為一個轉角石壁太厚,使得收訊狀況不明,只隱約看顯示知道你快走到路底,但沒法再通訊。我想,再走幾步就遇見,也就再說。但,當我到的時候,就見到南八在門前。好在他的狗沒跟上,才有辦法將他拉開。」
  我一呆,想想,確實之前通話時,有一段時間小花的話語似乎停頓。但,明明後來接續下去,也指點我走路、按機關,難道不是小花嗎?
  ──直到有一次,我看電視看了一個通宵,結果你猜怎麼的,那天晚上竟然是斷電,整個小區只有我家照樣有電,所有的電器,沒電照樣開,連插頭都不用插。──
  「物質化老癢」跟我說過的經驗談在我腦中浮起時,我覺得有點混淆了。
  如果小花說他和我講到一半就收訊不佳只能藉隱約電波顯示我的前進而沒能夠通話上,那我之後是和誰對話?如果按照石壁轉開後出現的是南八來看,小花說的沒錯,他確實沒能在之後和我聯結上。可是,跟我聊到天、指點開機關又是誰?顯然也不是南八,因為他沒有手機。就算有,要到小花給我的這支客製機等級,才可能在這片山區裡使用。
  ──這種力量,你有意而為之的時候,肯定是沒有用處的。只有在特定的情況下,它才會出現。這非常難,只能引導,無法使用。──
  老癢自己實驗過的「心得分享」又在我腦中浮起,這確實夠說明,為什麼我會「繼續通話」,因為我無意識地覺得小花會指點我、他有來過的經驗清楚路線、我從靜修室上來時看過「卍」字做機關,林林總總,構成剛才的事情。
  但問題是,我怎麼會有辦法「接演」下去?那種能力,也得靠著青銅樹才有吧?老癢自己是物質化出來的,也許他本身就帶了那能力,只是得有青銅樹枝才能加強,但我可沒有那種能力,所以他當初才會用盡法子拐我去秦嶺。
  而我,剛在這山道裡,會「接想」下去,莫非是因為這山道中,有像青銅樹功能的東西?
  如果按照傳說和胖子分析,不就該是……日月寶鏡!
  我們誰身上有鏡子?還是,那鏡子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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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曲--無論平淡事件 一旦超越千年 都將化為傳說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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