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探病親友團
第二天早上我睡起來,由早班護士(這回是個外國大媽,胖胖的讓我頗自在)護理清潔,吃一頓很淡的早餐。我以為這裡至少可以「重口味」些,沒想到老外醫院的營養菜單可連清粥小菜都沒有,只有冷盤沙拉跟溫牛奶,真磨牙!只好祈禱今天探病的時刻有點補充。
終於,在我看當地報紙到覺得自己可以都回去加考個托福或多益認證後,見到護士打開房門,對外面說:「可以會客。」
「吳邪哥哥!」
首先進來的,是抱著滿手花的秀秀。她滿臉關心地撲到我床邊,慌得我說:「輕點,大小姐,點滴被壓會扯痛。」
「我很小心的!」秀秀嘟起嘴,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你真的叫我擔心了,吳邪哥哥,沒見過你這麼倒楣的人!我聽張小哥說,他原先叫你避開,誰知道你還避到劫匪的車邊去?你也太不聽話吧?」
「我原本沒去,是想幫你們攔截才去拔鑰匙。」我苦笑:「早知道就聽小哥建議了。嗯,是小哥向你們說的?」
有點奇怪,因為我不覺得悶油瓶會交代這些事。
秀秀伸伸舌:「是花哥哥勒著他逼問的!」
「逼問?」
我有些茫了。這只要說明就好,有什麼好逼問?
秀秀看著我,撲嗤一笑:「吳邪哥哥,你真跟胖子說的一樣天真哦!如果你聰明點,昏迷前就要先說清楚啊!如果不是警察那時正好趕到,我怕我跟胖子制不住花哥哥跟張小哥的行動,那兩個劫匪就要以『被害人』的方式進警局了。不過,好在你沒留下來。」
我想不通悶油瓶那淡淡的模樣跟小花冷靜思考的人會有什麼暴行,雖然說我是看過悶油瓶對付海猴子和小花說「打死王八邱」那種口吻,不過都是對特殊的人。那兩個劫匪如果都傷殘的像我之前所看所聞那樣,用不著再凌虐吧?
秀秀輕笑,開始找病房內的花瓶插花,口中說:「我奶奶要我們早點轉移陣地。她說她本來是出國散心,沒想到才幾天美國警方就來筆錄,這裡外國,沒有大有力的熟人可託,比在國內麻煩。她前天就先飛舊金山,因為她有幾個老朋友移民在那裡。我們再晚一天,等你可以出院就去。胖子跟小哥也會留下來等。」
「小花呢?」我順口問。
秀秀瞥我一眼:「花哥哥應我奶奶之託,提早先去她老朋友那。因為,我奶奶那些朋友,很久沒看到『有程度』的傳統劇表演了。」
「原來他要在這唱戲?」我失笑,說:「有沒有收錢?」
「服務老輩的,不用。其他人,要。」秀秀簡潔地回答。
什麼意思?其他人是說什麼?不過,那還真是趕場,今早凌晨他都還在這幫秀秀顧我。
我正想順便提昨晚的事道謝,下一刻,胖子跟悶油瓶都進來,胖子手中還捧著一盒東西:「天真哪,胖爺探病來啦!」
「豬腳麵線?」
我呆看著胖子「自殘其類」的奉獻,問:「這意思是?」
「嘿,胖爺我可是跑遍這裡超市,買到足夠東西,借旅館廚房來煮,給你去霉氣的。還不快感謝胖爺義氣?」
「是是是,我要感謝。」
反正也餓得要命,是該吃飯。胖子的手藝我早領教過,應該不差。難為他還能在美國買到做這傳統菜色的材料,不吃可惜。
我很快打開,拿了筷子夾,三兩下就吃去一半。胖子不知用什麼技術,豬腳皮燉得爛又有彈性,我邊吃邊說他果然能幹,該不會又是他那位無緣老丈人訓練的?胖子說他多才多藝,我自己跟那老丈人一樣有眼無珠而已。
說笑間,我看到悶油瓶坐在床尾椅上,一動不動地望著天花板,倒有點過意不去,見秀秀正好轉身往洗手間去替花瓶裝水,問:「小哥,你要不要也試試胖子的手藝?」
「得,甭說了。」
胖子瞄眼悶油瓶,說:「昨天起,為了警方調查,他裝一路啞巴,混過去。現在持續無聲狀態。」
「裝啞巴?」我險些笑出來,不過怕悶油瓶臉上不好看,還是忍住:「為什麼要做,難道配合護照?」
「還不是你那發小?」
胖子哼了聲,說:「你那發小在昨兒跟小哥為你急救止血完後,第一時間盯他問為什麼放你到後門被人開鎗,胖爺要開解,還挨他們兩人同時交手,要不是胖爺我有一身神膘,肋骨都斷他兩根了!我以前還覺得他謹慎小心,算得上當家之流,現在看來簡直快娘兒化了,為這點小事也好吵?鬧得小哥也不爽,就開始搞沉悶。你胖爺我也逼不出他個屁來,別提說話了。」
我想受這傷對我雖還可以將就,對其他人而言就不一定。如果我媽知道,大概也會哀嘆。悶油瓶會擔心很合理,我們也是出生入死過多次的情誼,何況他自當年盤馬老爹那席話後,常耿耿於懷,我做事沒顧慮到他心情,是我不好;但小花會生氣是有點令我驚訝。當然,我很確定,在那麼多經歷後,他不會再像四川一開始說的「各顧各」那麼決絕,不過會遷怒悶油瓶卻讓我有些奇怪。
應該說,從我會在美國之行的機場看到他,就一路奇怪了。
但想想,再怎麼說,也算有義氣的關心吧!我就問:「所以小花沒一起來?那他是搭今早的飛機去?」
「今早?你說啥?」胖子白我一眼:「那小爺跟小哥冷戰,昨晚就收拾行李說他要走,老早到舊金山了吧!而且,我聽說霍老太婆請的客是中午,現在這時刻,也該上台了。」
「胖子,在這裡,『主人』可是我奶奶喔!」秀秀將花束插好拿出,放到我病床旁,叉著纖腰,對胖子說。
「呼,叫老太婆有什麼不對?不過我胖子也算跟過你奶奶做事拿過錢,有點情分在,就省個字,叫『霍老太』,成?」
霍秀秀吐個舌,不再跟他拌嘴,卻走過來,問我:「要不要吃水果?」
「得了,又不是小倆口,要這麼『放閃光』?」胖子很受不了似地:「對了,霍小姐,你奶奶原是招待我們來,現在人都跑去會老朋友,丟我們在這。現在天真又受傷了,有沒有可以回去的班機?」
「你要回去,也成,我們還可以省點招待費。」
秀秀不在意地道:「不過我奶奶說過,她這次去聚會的老朋友,也有幾個是吳邪哥哥奶奶的朋友,最好去問候下,比較禮貌。那些遠離故土的長輩,很想念同胞呢。」
我一聽就覺得麻煩。看望那些老輩都不易!我連長沙老家那些叔公堂伯都不去顧,還來這裡看隔不知多少層遠的親戚。
「而且,」秀秀神秘的一笑:「這裡的老一輩,還有些是曾『倒過斗』的前輩們。」
「同行前輩」這身份辭讓胖子立刻眼亮,下一秒就問:「什麼時侯咱們也去舊金山?機票訂了嗎?」
「急什麼?從這到舊金山,飛行時程短,若要沿路玩,開車也能到。」秀秀橫他一眼:「而且,院方說,吳邪哥哥最快也得明天中午後才能出院。醫生交代過,縫合的傷口二十四小時內盡量不動。」
「好吧,那就等到明天吧!嘿,小哥,趁著今晚,咱再去賭城撈它一票,如何?」
在胖子說時,我們邊往悶油瓶所在的位置看去。
悶油瓶居然不在位子上。
八、尋人啟事
悶油瓶雖然在斗中如同「天將神兵」,但在地面卻等同九級殘障。雖然在最後事件裡,我們已經將他恢復了幾成,他留在北京也定期去大醫院做檢查報告,胖子更保證都有「落實生活教育」,如今突然從醫院病房椅上消失,誰也料不到。
當然,悶油瓶是職業失蹤者,我們都很了解。但現在,我忍不住想爆句粗口:N的!你要搞失蹤,也別在美國搞!你的外文成嗎?我看你也只刻過那幾個符號吧?
「不會吧?小哥真的吃醋啦?」
胖子莫名其妙的冒出這句話,我跟秀秀都看向他。
結果胖子自己舉手,說:「我自知嘴巴壞,不用理我!現在得想想,要不要先叫醫院廣播一下?」
「我去。」霍秀秀很快起身,然後又向胖子說:「你也先去醫院各處找找,指不定張小哥想去洗手間,怕在這裡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他擠在胖爺那四十多坪大空間裡時不也那麼做?你沒看過咱們在水底生活那時段。」胖子嘴上說著,人卻先出了病房。
秀秀也走向門口,落後了一步,在胖子出去時,忽然轉頭,看著我,說:「吳邪哥哥,剛才說,花哥哥去替我奶奶那些老輩演出雖然是服務,不過,他大後天晚上確實有場正式表演。我訂票了。」
「啊?」
我一呆,想著,這跟悶油瓶失蹤有關嗎?就見秀秀走出病房。
病房瞬間靜下來。
我想去幫忙,但傷在腿上實在動不得,只能掙扎自己坐起來些,然後將吃完的餐盒放到邊上,正想著下一步要怎麼做,忽然窗外風聲微響,有個人跳了進來。
「小哥?」
跳進來的人,竟然是悶油瓶。難道他剛只是往窗外透透四樓外的空氣嗎?
悶油瓶沒有回我,只是走到我床道,低頭看著我,很長一段時間後,才說了句:「抱歉。」
「啊?」我更加莫名其妙。
「我本來已經提防,不可以害死你。」悶油瓶很慢地說:「只是,我發現,我好像,總會害著你。」
敢情悶油瓶又開始自閉到憂鬱了?都是盤馬老爹那個老機歪的錯!莫名其妙當初拋下這句話,硬說我們兩個在一起就有一個會被另一個害死,搞得悶油瓶得空就甩我。在巴乃玉脈中,更是差點為了保護我而死──那究竟是誰害誰?
這麼看,悶油瓶是覺得這回我中鎗也是他的錯了?這麼想,我就向他說:「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沒預料到。好在我也沒事。」
悶油瓶搖搖頭,沒有說話。
我忽然想起胖子說小花向他質問的事,就問:「是小花怪你嗎?雖然我不覺得他像會說這種話,因為他總是說,個人安危個人顧。反正,肯定是他嫌我笨手笨腳,才來幾天就出事吧?小花那種責任劃分清楚的表達法,我一開始也很不習慣。好在真有需要時他還是滿可靠。所以,你也不用將這問題攬到自己身上。別在意。」
悶油瓶仍沒有說話,只是再度地搖頭,然後靜靜地注視我。
很奇怪,我瞬間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錯覺,不免緊張──人有時得相信第六感──就說:「你放心,小哥!你合理的想,如果我的三叔──嗯,該說是小花的環叔──當初一樣年紀但如今都比你先老,那,那種事本就不是你的錯。同理可證,我的生死,也不會是你的錯。」
想了想,我又加上補充說明:「不過,我保證我會活得好好的,就算死也絕對是壽終正寢,不會是因你而死,而且還要交代兒子將訃文第一時間送到你手上,夠吧?啊,還是,如果你想跟人世聯繫又不介意的話,我設個『名義上的世僕』,讓你可以一直留在我家族中,如何?這樣一來,我的『滿堂兒孫』,就會一代一代地由你看著。」
這種話越說越奇怪,而且我覺得,我幹嘛說的一副遺囑交代的樣子?好在我還有用上「壽終正寢」跟「滿堂兒孫」,那不會是「英年早逝」的下場,所以我應該可以活很久。
悶油瓶卻像愣住,奇怪地看著我,想了想,說了句:「未來?」
我想,這本來也是未來式,就點頭:「沒錯!從過去到現在再到未來。」
然後我看到悶油瓶微微抬頭,眼神有種像是「卻道天涼好個秋」似的隱約意。
對了,悶油瓶曾感傷他自己是個「沒有過去和未來的人」,而我又說過至少可以發現他不在──
這樣,也可以算是我踐約的方式吧。
不過,那麼快就將我兒孫的未來許下,慘了!小爺都快望三的年紀,女朋友還沒交過,要去哪找個兒子來繼承「小哥的人世聯繫」這工作?難道要我立刻去娶一個?還是學顧炎武老媽,在家族過一個扛著?但我家族裡人丁也薄,不知借小花家的行不行?好歹從我外婆那算也有親,看解連環當初扮得了三叔就知道,不知道肯不肯讓?
這樣邊想邊計畫,我看到悶油瓶又走離我床邊,連忙抬頭,好在他這次只是回到椅上坐。
在我放心時,悶油瓶忽然說了一句:「我出於自己意志。他也不是這麼想的。」
「誰?」
我沒聽懂。
「他,」悶油瓶看著我,一字一字,慢慢地說:「並沒有覺得,你的生死是你的責任。而他,也沒覺得我該扛責任。他──」
我還在暗數他說的字有沒有可能超過上回的紀錄,偏偏最後一句話悶油瓶沒說出口,因為門已經「碰」一聲打開,胖子躍了進來:「小哥,我就說你只是廁所去!看,這不就回來?」
「那是我猜的。」秀秀也衝進來,粉臉微汗:「你剛才的廣播太亂來了!你以為美國就沒人懂中文?」
剛才有廣播什麼嗎?
我大概隱約有聽到聲音,但醫院為了保持病房安寧,病房內沒有播音器,只有門窗有開著時,才會聽到迴廊或窗外的廣播,因為那一般是給探病親友聽,大概也是停車或是門診通知。
不知道胖子剛才喊什麼,只是他拍拍秀秀說:「若不是胖爺我用這招,小哥哪會那麼快回來?」
秀秀擦擦微紅的臉,扭頭道:「才怪,我不信他們有聽到你說什麼!倒是其他醫院如果有懂中文的人,看你怎麼丟臉?」
「又不是胖爺我的錯。」胖子說:「如果真這樣,那表示『中文成為世界語言』是大大好事,以後胖爺就不用被英文所苦啦!」
我想,我暫時別問他們說什麼,看看時間已經下午,就說:「你們也可以回去了,先幫我收拾行李。明天一能出院,我們就走吧!反正只是外傷,睡醫院也無聊,還不如回去休息。舊金山比較有古城風味跟有趣的事瞧瞧吧。」
秀秀點點頭,說:「那就這麼辦。喂,胖子,走了!牽好張小哥。」
「胖爺才不幹!那種事做還得了?你要牽自己牽!給個出場費,胖爺就不舉報你了。」
有時真不能了解胖子說那些慣性的腔是做什麼。在他們爭執中,悶油瓶已經站起來,向我點點頭,自己走出去。胖子也忙趕上。
最後是秀秀,她在兩個人都出去後,忽然問我:「吳邪哥哥,你知道那張小哥究竟剛才去哪裡,又為什麼回來?」
我認為悶油瓶心裡容易鑽牛角尖的事就甭說,免得秀秀理想的偶像破滅,便說:「說來好笑,他真的只是去洗手間,覺得這裡不方便,所以自己到外頭上去。」
秀秀「噢」了一聲,又問:「那,你們都沒聽到胖子喊什麼?」
我搖搖頭。
「我就想,胖子又愛信口開河。」秀秀輕噓了口氣。
我瞧她那模樣,跟悶油瓶當初提她姑姑刻意示好的樣子還真有些雷同,心想「少女情懷總是詩,可惜遇上悶瓶子」,不忍潑她冷水,就說:「沒事麻煩回去幫我收拾行李,小哥的估計也要你幫忙,我怕胖子會去偷買些危禁品,到時被扣在海關就慘了。」
秀秀噘著嘴,道:「王胖子說什麼不勞我碰,好像以為我真會拿他內褲一樣,誰稀罕了?」
說著,卻又突然一笑,這回笑得有點小壞心,不像之前探問的模樣:「至於吳邪哥哥,你的那些行李,花哥哥昨晚離開時就收好託給我,不用擔心。」
我心說幹嘛要替我收?難道就這麼想省一天房錢嗎?不過賭場這裡高級旅館的確貴,省點也好。雖然不是我出錢,但如果認識的人花錢太海,我也會有點肉痛,也就點點頭:「沒想到他效率那麼高,還能趕著替換大夜班前來。」
「大夜班?」
秀秀已經要出門,聽到我說的,回頭問。
「對啊,不是因為你擔心我,所以要小花……」
我突然住口,察覺秀秀雙眸的微睜。
然後,秀秀輕輕呼口氣,說:「難怪今早奶奶還來電,問花哥哥幾時的班機,如果坐太晚的班次,怕中午前趕不到。我那時還想,他明明昨晚就跟我們分開,怎麼會今早還沒到。」
「這怎麼回事?」
我一時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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