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分風劈流
  
  下山分兩車是必然的。
  
  來會合的手下,其中一位坐上原來的舊車,負責載著有胖子盯哨中(他醒了很能嘮)的待送醫者們去普通醫院治療;而我在進入新車內時,看到趙先兄用專門頻道送來的一張圖片訊息:已解封,名目是「環境清潔結束」。
  
  大佬的手腕仍是這麼可靠。
  
  然後必須回調一下精神。
  
  瞎子嘖嘖笑著說「您還真能放下」的語氣猶在耳邊,不過如今不是分心的時候。
  
  回到曾被吳邪說「真比得上虬髯客隱於市街的大宅」的盤口,看到這回發出的旅館許可證之來源,在閉目休整前,我用存著的高版紙寫好請帖,交給副手:「親自送上,連年末的戲備好出演時間送單,請老人家自選。」
  
  如今能使用的人不多,培育都得花時間的,所以每一步都要仔細。
  
  調養跟重新儲備是必要的,好在因為大佬出手快,我盤口裡東西沒動到太多。文書類的依令辦事,並開始多結交可用的法律途徑;底下的聯絡各處,投資區的部分、落在各地可能物,都盡量回收在掌握內。
  
  這樣一來回動作、理事,連休養調息在內,也過去一天半,三十多小時。
  
  然後,手下報告:有唐家請帖送至。已調查過無內含異物。
  
  X光機跟緝毒犬這些近代需要的「應用品」,是我旗下各盤口必有的設備,倒也有用。
  
  跟唐初曉會用加密網信的約法不同,此次是布質硬板的古式簡帖,跟我送去給大老的類似。戴著手套啟用,看到裡頭是繡字,費的功夫不少。
  
  這表示絕對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已有預計。
  
  然後,對著裡頭的行文及提議皺眉。
  
  時間、地點⋯⋯特別約見,豈不有鬼?
  
  認真地說,我原先算答應參加討論的對象是唐凌雲,吳邪則是被唐初曉約僱。但唐凌雲中間跟唐明月在這些日子交叉來去,用我還不確定的力量使用了「天書」,行動上已完全背棄身為邀約合作組隊者應有的信任及交代;唐初曉則先讓吳邪失聯,又在動了我的盤口後,半脅半約我跟她簽合作協定,因為她已是當家。
  
  一旦如此行為,原先的僱約就已不存在了。
  
  如今唐初曉被明面上大佬更高層的管道約束,從我的盤口能復用來看,她已無力干涉。而唐凌雲或唐明月至少有一個尚在醫院昏迷。
  
  手機適時響起。我瞧了眼,是安排在醫院的主力:今天早上才傳了醫診給我,確認吳邪跟胖子都沒大事--他們身邊有瞎子在看守,是不至於有事。
  
  不過接通暗語一過後,手下就說:『當家的,小三爺離院了。』
  
  ──不是有瞎子守著?
  
  我心裡默想著扣錢的事。
  
  身為主力之一的手下自然知曉我會有的疑慮:『那位先生說他不便跟張家族長動手,所以要走就走。至少也有兩小時了!不過,依柱子輪班才發現阿當『被躺下』而回報情況來看,超過這時間。』
  
  輪值是排四小時一班。
  
  揉揉眉心,問清駐院者,暗中看守的唐家人仍因之前的失血及腦部觀察而未出院,以及胖子也是在就診時發現內傷後,我大概了解瞎子還留在那兒的原因。
  
  的確,以我對吳邪的了解,他一旦能動,不可能繼續躺著。何況胖子替他找來幫手。但他會去哪兒?
  
  記起瞎子報告過吳邪一人獨闖療養院追上他跟姓張的以至捲往塔木陀的事,我確定,若吳邪的有在鐘樓查知他的判斷,他大概會……
  
  才掛了電話,另一支機密電又響起。
  
  這瞎子,若是想當我轉告我早知的事,我非扣錢不可!
  
  『「小花!」』
  
  當聽到傳來的聲音,我倒是看了一下:是瞎子的手機沒錯,而他的機器有他的聲紋設定開啟,這是針對他的特質訂製。
  
  『「我想我搞懂!你來聽我的學術講座吧!」』
  
  『以上,是小三爺的留言。』
  
  瞎子在聽筒另一端道:『我被王先生橫著,依他規定的時間回傳通知。您知道這機器才有過濾,所以小三爺託我的。』
  
  「胖子就能絆住你?還曾指望你去卡姓張的。」我哼了聲。
  
  『花兒爺,雖然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但也別交代我也做不到的事啊!小的也得活著才能用錢。』
  
  瞎子很哲學的說完,道:『至於另一邊人界的事,我倒還能去做。老戶頭,謝謝惠顧。』
  
  聲紋以目前的科技還算跟指紋同樣可靠。吳邪送醫時我才將他受損的手機收回,而特製的我還沒給他,備用機只是確認他安危用的,因此他的留言只能透過瞎子傳話。雖然我覺得這回很多事是瞎子要趁機處理,認真算工作應該由他來付費才對!不過他剛才已說能消災,考慮未知者的來柬,我還是留下後路。
  
  何況,吳邪講了只有我們知道的話。
  
  即使是他們「鐵三角」,其他兩人應該也不會聽他說起這個辭。
  
  **
  
  四川盤口外觀是個三流小居,自然不像大飯店有停車場。手下車子刻意輪停附近各區,是一種掩護,也能隨時排人監視。而在日新月異的年代,防盜設定並不難。
  
  交代手邊的手下備好事物隨時等我傳呼,我邊休息邊評估時間。在看到手機傳來某項通知後,自己往大街外走。
  
  盤口之外,手下使用及我安排的車有各自的停放處。每次出去,我安排的車自不同。這回上四姑娘山的那一輛所停的巷子是在⋯⋯
  
  看到吳邪撐著少血色的臉靠在那輛車的車門上,我在瞄手機安置微感應前,得先忍住想先出手管理人的情緒。
  
  解家的理性,必須維持。
  
  在我確認感應無誤後遞出手機,吳邪也已很熟悉地按上指印解鎖。
  
  選定的那指完全正確。
  
  然後,我在他還沒開口前,道:「希望小三爺有個合理解釋:為什麼不遵醫囑提早跑出來,以致於浪費瞎子的戰鬥力留在醫院替你看人。」
  
  「我知道。但我住院就沒手機,只能靠小哥確認瞎子是本人,然後借⋯⋯他身上總有你給的工作機。你外套裡那支又不給打,惟一能通的就是上回借住的那位趙兄。」
  
  大概住院的空調吹多了,吳邪講幾句就乾咳起來,我掏出裝好的隨身水袋遞給他,看吳邪連喝幾口,才用評估過的口氣道:「時間到我就會派人去,瞎子該有說明吧!」
  
  「呃,我覺得觀察期應該夠,我只吐點血,醫院看過只要是在口腔內咬破的,沒傷到像胖子那樣內出血。何況,醫院食物不太好吃。」吳邪擦著嘴角,道:「因為在鐘樓裡我想的方式實驗成功,而且我感覺掌握沒錯的話,五丁可以更方便使用。既然唐家這次搞出事,我想小花你肯定會行動。既然對方不守約定,就要用實力重新強調地位。你都是這樣辦,我才想,該來幫手。」
  
  聽起來還算替我考慮,也是這些年來彼此經營時熟悉的原則。
  
  不過從這種努力說明的態度來看,他一定還有事沒講。
  
  我將手盤在胸口,偵察下左右,感覺只有偶爾的行人路過:「⋯⋯你那好兄弟呢?」
  
  「小花,這次真的要扣瞎子薪水!」
  
  吳邪跳下車,氣呼呼地道。
  
  若早兩小時我倒同意,不過依瞎子剛才話裡來看,他講的還算有理。而吳邪會這麼說⋯⋯
  
  「張家的事,是你先提還是他先提?」
  
  「呃,我睡飽後胖子正好也稍微清醒,他問起我的見聞,我們就稍微討論鐘樓的事,我原先真的只是想要先跟胖子他們約好替你增人手的!」吳邪難得放緩語氣,看得出是正小心地觀察我表情,道:「是在胖子問時,我說了『外人聽起來會產生變化的鐘聲也許對張家的人無效,就像青銅鈴的幻覺他們還能操控,那我們也能反過來運用』,然後胖子說『所以小哥可能懂那鐘在說什麼?那不就就可以解開天書玩意兒,可惜胖爺出來後就沒手機』。瞎子在門口,說:『小的後來無法進入,倒有在外錄一段。』,然後⋯⋯」
  
  這回責任該歸誰?難怪瞎子剛才要先申辯。
  
  我按著頭,拿鑰匙打開車廂,檢查了車上之物,關好,坐上後座。
  
  吳邪猶豫地站在車門口,跟他之前一心想搞明白的那種衝勁完全不同了。
  
  「天色暗,再吹風會冷,在手下依我指示來到時,小三爺不妨說個明白。」我斜在車內一側,道。
  
  念在他剛才透過瞎子轉達的那段留言裡隱含只有我們明白的意思,我就再忍忍。
  
  之前接到的簡帖內容我看完沒很明白,如今聽吳邪講出醫院橋段(明明交代要好好休息,若是認真休息哪來這麻煩?我忘了託醫院補打鎮靜劑真是失誤!看來這陣子的遭遇讓大腦累過頭,也被弄混太多次。得再好好調理。),前後一呼應,我多少了解唐宗新來函之意。
  
  傳了千年多唐宗,也不止有她們可以當家。看來,應對者有別。
  
  何況,她們的行動,前後欺暪,都傷到吳邪。
  
  「⋯⋯小花,這回真的,對不起。」
  
  吳邪在車門口坐下一半,腿還擱隻在外頭,有點像咬壞傢俱而知道會被主人責罵的米格魯(當初陪吳邪研究「如何效法爺爺訓練狗」而看的諸多網路的相關視訊,此刻很好聯想):「雖然我有推理出大半,但我真的沒想到那段鐘聲會讓小哥變得無法自控,幾乎跟他從隕玉那爬出來一樣,只差在還會自己走動。」
  
  「你的車門再開著,會讓路人奇怪。」我抱著手臂,道。
  
  吳邪終於將門關上,然後有點「鼓起勇氣」地道:「其實我原先,呃,多少是想過小哥能幫忙,才跟胖子一道討論,雖然是超出預計。我跟瞎子沒能拉住他也有錯。我趕著留話交代瞎子給你就去追小哥,但他才走出醫院大門,就有不知哪來的車接應他。我衝上去也來不及,看裡頭也不像張家的人,只好趕快攔空車。但開半小時後就搞丟人,沒法跟上、我還付不出追小哥的計程車錢。好在有你這支手機請了趙兄來接我。趙兄送我回這叫我找車等你說找對你就會出現?小哥身上應該有胖子之前聯絡的手機可以查,所以我想⋯⋯小花?」
  
  在用點不至於咬出血的力道壓阻還想說明的語句,自分離後幾天下來心中用極度理性關鎖住的思緒,在含住微乾的脣沿時使上有點用度的嚼勁。
  
  「嗚」的低音逸出時,脣齒隙縫跟著填滿。
  
  「事情不合理時,我是會生氣的。」
  
  算著手下快到之前,我低低說出重要的情況:「最不合理的事就是無法對你生氣。而你知道,一旦出現這種無法被掌控的人事物,若不是能被理智完全斷絕,就得永遠——」
  
  仰著臉的吳邪微喘口氣,在距離要拉開前忽地扣住我頸後。
  
  嗯?
  
  「⋯⋯我其實也很怕。」
  
  我默默地回想,吳邪確實會對於那些喪亡者感到遺憾,也會悲傷那回中計時大批死傷的手下,所以他是不忍那些性命嗎?
  
  「雖然打車去趕,但我不至於擔心,因為小哥他有我不知道的世界,像他始終沒說明白的終極;胖子重傷時我會抱歉,因為他都是義氣相挺。不過,這次我雖然相信你夠理性能守在最後所以再去鐘樓,可在被聲音震倒到不知還能不能再醒時,有種害怕⋯⋯」
  
  以小三爺那種愛冒險的程度,生死似乎不是重點?
  
  我評估著想回應,卻聽到低低的聲音說出「怕小花你或許到最後,都當我對你的喜歡是放在兄弟之後。但我在乎、想解決這些問題的原因:比起曾經的好奇,更想要的是沒有後顧之憂。」
  
  望向我的眼睛跟在辦公室時不同:專注的如同他看筆記時會有的嚴肅。
  
  ——小三爺在鐘樓裡闖這幾時真的沒被五丁或天書影響到什麼嗎?離瞎子都退避的鐘聲。
  
  如果在討論狀態,我應該會這麼問。但此刻若說出口,比那頭胖子還沒情調!
  
  慢慢地將指撫上頸動脈,望著沒轉移的瞳孔,我覺得該嘆氣:「真是敗給你了。」
  
  坐正時,胸口傳來手下近到距離範圍內先觸動報告的手機震幅通知。
  
  「不是誰輸誰贏的問題。小、小爺是認真說的!大事歸大事,心情歸心情。」
  
  由於已暗下的夜色遮蔽,不像剛才些微天光看清而易發窘,因此吳邪的聲音也恢復些:「我也不玩單人遊戲。」
  
  是回應給最初北京時的話嗎?
  
  我們會在乎的點若相同,那麼,彼此想的自然也⋯⋯
  
  我邊按下給手下的回應,邊道:「所以,只有第二種方式。」
  
  在聽到吳邪深深吸氣的咕嘟聲,及用力回握的掌心力度時,手下已在駕駛座的車窗上敲了敲。
  
  那句輕到會被開車門的聲音蓋過的回覆,仍能被近在耳邊的空氣送入。
  
  從此,屬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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