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千頭萬緒從何理
  
  「喂,喂,醒來啊,你!」
  
  頭昏腦脹中,白玉堂隱約覺得有人在搖動自己,勉強地撐開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是還在發暈──不然,怎麼眼前會看到兩個相同的少年影像?
  
  「你是誰?為什麼躺我們家客廳?」
  
  「還有,為什麼大表哥留話叫我們別吵你?」
  
  聽到兩個相像,但還是略有不同高低的聲音,白玉堂才確信他清醒了。
  
  眼前兩個長相相似的少年是雙胞胎,並不是自己看花眼,白玉堂勉強自己撐起身,只覺腦後穴脈還隱隱發麻,不禁罵出聲:「該死!那姓展的居然下手這麼重!痛死了!他平白無故居然動手?」
  
  「咦,你說大表哥?」右邊的少年問。
  
  「你是誰?大表哥呢?」左邊的少年也問。
  
  「現在幾點!」白玉堂先吼。
  
  「快九點……」右邊的少年看著錶說。
  
  「我們剛才晚自習回來就看到你……你是誰啊?」左邊的少年彷彿躍躍欲試地挽著袖子。
  
  「這裡應該是小學姊的家吧?我說的小學姊是丁懷英。」
  
  「小英?你認識我們妹妹?」右邊的人問。
  
  「你們是小學姊的哥哥?」白玉堂完全清醒了。
  
  「當然!我叫丁兆蕙,我哥是丁兆蘭。」左邊的少年推著身旁人道:「所以我們妹妹也跟我們名字用草字頭,就是英啦。」
  
  兆蘭跟兆蕙,這名字好像很熟,但現在頭痛到極點時,實在沒力氣想。白玉堂說:「那姓展的是不是先走了?」
  
  「大表哥他的確不在家,我想他還沒下班。不過,弟,你想,為什麼大表哥這次電子板上紀錄的出入戶時間是早上十點半?他應該一早就出門了,怎會半途回家?」丁兆蘭問。
  
  「我怎麼知道?我只想知道這個在我們家客廳的人是誰。」丁兆蕙說。
  
  「你說你是小英的學弟?」丁兆蘭轉頭問。
  
  「她唸到博士,我只好當學弟,但你們的話我可要叫你們小弟。」白玉堂一挺身站起來,高出十來公分的身段自可支持他論點,尤其現在他一臉怒氣的時侯更令兩個少年嚇一跳:「姓展的呢?我非找出他不可!他居然敢用重手法弄暈我!」
  
  「大表哥好端端幹嘛動你?」丁兆蘭說:「他連平常對練時都沒有出手太重過。」
  
  「不對,大表哥還是會對壞人動手。」丁兆蕙幫腔:「所以你是未遂犯?」
  
  「胡說!要不是你妹被綁架,我會來嗎?要不是我來,他能解開你老妹電腦的密碼嗎?他居然搞偷襲?過河拆橋!」白玉堂邊揉著後腦邊火。
  
  「小英?她被綁架?怎麼可能?」丁兆蘭道。
  
  「她還有安全保鑣整天護送!」丁兆蕙也道。
  
  「她就被綁架,不然我來幹嘛?我還是一早被挖起來的。」白玉堂越想越氣:「那姓展的八成是不想我去!先說什麼派他警校學弟做代表,現在又弄昏我!我非找他算帳不可!」
  
  「什麼代表?」丁兆蕙問。
  
  「綁架犯原先說,小學姊指定我去當交換人員,就今晚十二點──我想她是要我趁機救她,姓展的卻一直說什麼要正式受訓過專員才好。他敢瞧不起我!這次非宰了他不可!」白玉堂怒氣值越來越高。
  
  兆蘭兆蕙互望了一眼,卻同時點頭,丁兆蘭先說:「原來如此……怪不得大表哥要這麼做,很合理。外行人,還是別逞能才好。」
  
  「什麼?」白玉堂睜大眼,卻聽丁兆蕙道:「可是哥,我們已經叫醒他,怎麼辦?」
  
  「沒辦法,再打昏他,就不會出事了。」丁兆蘭道。
  
  他們當我是死人嗎?
  
  白玉堂氣極反笑:「不跟你們扯,我走了。」
  
  「別走──除非你不會去找小英。」丁兆蘭道。
  
  「小學姊可指明我去救她──現在我了解她為什麼要向我抱怨她的哥哥都不聽她說話了。」白玉堂冷笑,不將兩個少年看在眼裡,轉頭要走,猛然兩道強風左右一起襲來,他昏睡方醒,差點躲不過,總算,這兩道風比起早上的力道差得遠,夠時間閃避。一轉頭,見兆蘭兆蕙已擺出手刀,說:「不好意思,但是這種事,請務必交給警方處理!外行人做事,只會讓事情更糟。」
  
  這家人是都講不通嗎?
  
  白玉堂轉身就走,拋下一句:「我現在心情不好,少惹!」
  
  「弟!」
  
  丁兆蘭喊了一聲,立刻,似是同出於雙胞胎的感應般,兩個人一幌,搶到客廳門前,同時各抖出一支雙截棍。
  
  「因為小英的身份,我們從小就被教導要自己保護自己。」丁兆蘭先說。
  
  「而且我們家族裡有過幾次綁架事件,兩年前那次最嚴重,所以教官訓練我們很嚴。」丁兆蕙道。
  
  「何況現在有大表哥交代。」丁兆蘭續道。
  
  「因此在半夜十二點前,我們不能放你走。」丁兆蕙說。
  
  「那麼,我們不妨試試,究竟我能不能走。」白玉堂嘿了一聲,道。
  
  「抱歉了。」丁兆蘭客氣地說。
  
  「因為你才被大表哥打過,現在我們下手會輕一點。」丁兆蕙神氣地道。
  
  丁兆蕙不提還好,一提,白玉堂心下就有怒氣──足以讓他忘了腦後之痛:「我──一定要找到姓展的,然後狠狠揍他一拳!讓開!」
  
  白玉堂大踏步一走,那雙胞胎一左一右的雙截棍就熟練地舞起,看來真是有下功夫苦練過。
  
  如果對手是像老杜那類普通人,必會被攔下。
  
  然而白玉堂在他們出手前的舉步就看準空隙,側身中閃入兩人間,左右腕各一擊,手刀斬上兩人腕關節的弱勢處,「鏘鎯」兩聲,兩人手中的雙截棍互撞一下。兆蘭的還拿著,兆蕙的掉在地上。
  
  「招式很好,不過步法還不穩。單算你們棍子揮舞的速率就可以找到破綻。而且,依照重力加速度乘以焦耳能量,我只用二十斤的力量就可以打下你們握度,還有的加強,多吃兩年飯吧!」
  
  白玉堂跨出客廳門,回頭向兩人望一眼:「都是數學公式,很好計算。」
  
  丁兆蘭握著弟弟手腕,皺著眉沒出聲,丁兆蕙卻喳呼著:「你到底是誰?」
  
  「白-玉-堂!」
  
  生平第一次,用足了肺活量喝出自己名字。
  
  ***************
  
  「可惡,那兩個小鬼還真的也有練過,反震力可真痛。」
  
  跌跌撞撞走回宿舍,白玉堂甩著頭,咬牙唸道。
  
  其實他也不過比那兩個少年多長了幾歲,剛才的力道雖說是自己手勁,但也有點取巧,再說自己才醒不久,有點硬碰硬地逞強,這可不合堂哥十年來的教學原則。
  
  丁懷英家離大學城很近,快些走也不過十來分鐘──想想既然是展昭警局所在的範圍,倒也合理。因此沿著來時車程之路回校,並不費力,只是後腦根仍作疼,說來都是姓展的死腦筋,回頭非狠砍他不可!
  
  宿舍近在眼前,大學區夜市燈火也已慢慢亮出,白玉堂朝掌呵氣,正要走入通宿舍的小巷,身後路上傳來喇叭聲,接著有人高喊:「五弟,五弟!」
  
  是蔣平。他坐在一台排氣量兩千以上的大轎車裡,駕駛座上的人是盧方,也向他揮手。
  
  若是平常,白玉堂跑也來不及,現在卻反而走上前:「你們來得正好!」
  
  「咦,怎麼啦,五弟,你也打算跟我們去喝晚茶?」蔣平笑嘻嘻地道:「我已經畫好所有人的草圖,正打算約兄弟們一起訂時間畫共同的油畫,今天都聯絡不上你,本來想只能找哥哥們吃飯,剛才才吃完,二哥說要去他最近發現的一家咖啡館邊喝邊討論,正好你就出現,一起去吧!哎,你吃晚飯沒?看你臉色發白,不會是血糖過低吧?好在我認得你穿的這件白毛衣,不然也不能立刻叫住你。」
  
  「吃飯事小,我要先找那姓展的!」白玉堂手按著蔣平車窗,往內果然就看到徐慶和韓彰坐在後座:「三哥,你不是說你有衛星定位查詢系統?快點替我找出姓展的他手機號碼發訊處所在。」
  
  「怎麼啦,五弟,你臉色很難看。」盧方關心地問:「你找展學弟?」
  
  「我臉色難看?還不是你的好學弟下手的?」白玉堂一摸後腦,又覺得疼起來:「他居然偷襲!可惡透頂,我一定要還他一拳。」
  
  「怎麼回事?展兄好端端怎麼會去找你?」蔣平問。
  
  「還不是他死腦筋,說什麼外行人不該參與警務──可惡!敢瞧不起我!三哥,你查了沒?」
  
  「查了查了,你別大聲嚷,會嚇著我的女士。」徐慶一臉愛惜地撫著他膝上的高階筆電一邊說。
  
  盧方卻一臉凝重:「五弟,你說的是真的?展學弟的……誰被綁架。」
  
  「他表妹、我小學姊,丁懷英。」白玉堂氣呼呼地打開後座車門,用力坐進去:「他一早就跑了,現在也不知去哪,三哥,全靠你,我非找出他不可!那過河拆橋的混帳傢伙,我要砍了他!」
  
  「你頭怎麼?頸後有點腫。」韓彰坐在他旁邊,問著。
  
  「就是被姓展的下毒手,現在還有點痛!」白玉堂在韓彰手一碰上就怒。
  
  「大哥,你不是有藥用冰袋?」蔣平問。
  
  「在後頭,我去拿。」盧方立刻穩住車,先往後車廂取了東西,又繞回來:「五弟,你先敷著,一會兒再擦涼藥。唉,展學弟一定是記得兩年前那才……不過我得說,他如果沒有收勁,一般人不昏上兩天兩夜才怪。五弟你算好了。」
  
  「是他家兩個表弟回家時推醒我。」白玉堂半轉過後腦讓韓彰替他冷敷:「叫什麼兆蘭兆蕙的……我走時他們還想攔我,不過手腳差了點。本來我想多踹他們兩腳出氣,看他們年紀還小,就沒動手。」
  
  「什麼?兆蘭兆蕙?他們是你小學姊丁懷英什麼人?」蔣平彷若生了招風耳,立刻回頭問。
  
  「什麼人?當然是她哥啦!是雙胞胎,應該是國中生。」
  
  白玉堂話還沒講畢,蔣平已大笑出來:「展兄的表兄弟是丁兆蘭、丁兆蕙,那他們妹妹應該叫丁月華啊!大哥,你既然是展兄學長,沒問過嗎?」
  
  「她是誰?」韓彰問。
  
  「就是書裡那個……啊,二哥,叫你不要只看一半沒看完就擱下,很多好玩的劇情在後半哪。」蔣平喜得抓耳搔撓地道。
  
  「的確有丁月華這個人。」盧方突然道。
  
  「真的!那是……不對,如果是丁家雙胞胎的妹妹,又太小了!」蔣平道。
  
  「她是丁家三兄妹的堂姊、已故的堂姊。」盧方語氣沉重,使蔣平立刻安靜下來:「大哥,你是說?」
  
  「她已經死了,就在前年,因為展學弟母親被綁架那件事而死。」
  
  此話一出,連才要喊出查詢發現的徐慶都暫時住口了。
  
  「大哥,那上次餐會時,你提到的事情就是……」蔣平問。
  
  「沒錯,因為我不小心提到,才想改口,結果越改越差,因為死的就是他當時關係不錯的女友──呃,其實還不太算,不過感情好沒錯。」盧方嘆口氣:「那次也是綁架事件。本來只是政府新法而出現黑道威脅的小事,因為展學弟剛畢業時逢到的案子,當時他只是副手之一,但黑道想殺雞儆猴,所以找容易下手的目標。主負責部長一家是住在高級社區,較難動手;展學弟的母親當時一人獨住小公寓,就被綁了。本來,也只是威脅他們在查案過程不要特別去找某類行業人的碴,以免連帶挖出其他小事。但那時,丁月華──她是丁博士的堂姊,她和展學弟就是在丁博士家認識──也是想幫忙吧!她們丁家人慣例好武,不管是門面用的花拳或是有正式拜師的內家拳,家族人總會使一點。丁月華倒算得上個武術高手,一方面有自信,一方面又想幫忙,就自己搶著跟去救展伯母。因為,那時得到的情報,綁架的只是小手下,三流角色,照說也沒什麼大能力。」
  
  「結果沒救出來?」蔣平小心地問。
  
  「人倒救出來了──可是卻被綁匪發現,因為……咳,你們要知道,『個人英雄』只有電影裡可能成功,實際行動,絕對是要靠安排好的團體分工合作。」盧方深深嘆口氣:「那時候我轉行兩年,正趕碩士論文,也被通知去協助──因為我唸警校時領的公費還沒還完──丁月華她在救伯母時被發現,後來,聽逮捕到的那些低層奉命的小咖匪徒說,他們本意只要恐嚇,倒也沒想傷人,但因她驚動對方,讓他們胡亂開鎗,被工廠鋼板反彈流彈射中。展伯母身體本來不好,因為目睹她在眼前重傷,心臟病發……隨後趕到的警方雖將他們即刻送醫,還是沒搶救成:月華被子彈對穿頸動脈,還沒送到醫院就失血過多而亡;伯母心臟急救不來,也去世了。」
  
  「那就是同一天面對兩個重要親友的死亡?真可憐,難怪展兄不肯讓外行人插手,他一定怕再看到無辜的人傷亡吧!」蔣平也不知是不是真心同情,一個勁兒用力地搖頭:「五弟,你就別去攪和吧!」
  
  「那我就白挨打?」原聽盧方的話稍稍平息的白玉堂一聽此言調調,立刻推開韓彰的手,怒道:「大哥你客觀說,我的身手差嗎?」
  
  「呃,據我聽同事和國術社指導學長的說法,五弟是很不錯──幾乎跟我學弟一樣強。」盧方思考了下道。
  
  「怎麼,五弟,難道你也要去找展……你小學姊回來?」蔣平又擠眉又皺眼,不知在笑什麼。
  
  「找小學姊是一定要,她要求我去的!」白玉堂小心地將塗上後腦的藥慢慢揉開,同時將早上送還自己的手機內容交給眾人傳看,微微舒開的眉頭重新蹙起來:「總之,我要找到那姓展的,回他一拳!」
  
  十二、千里追尋不辭苦
  
  本以為說明過去可以說服白玉堂,卻聽白玉堂還在咬牙切齒,盧方不免擔心:「這,五弟,你要體諒……」
  
  盧方才想說什麼,蔣平已道:「大哥啊,不是我說,人家五弟第一次求哥哥們幫忙,你怎麼先偏袒你學弟去?當然要替五弟想啊!三哥,你查到位置了嗎?」
  
  被冷在一旁的徐慶此時開口了:「展兄的事情我也知道──警方找過我很多次──不過我倒不知道那件事他在心裡記這麼久,久到連其他人想幫忙都推拒,所以我贊成老四說的,大哥,其實我們一起去救五弟的小學姊也沒什麼困難。那位丁懷英在幾次跨校研討會上跟我相遇過,我也想幫忙她。」
  
  「咦?三弟你……」盧方吃了一驚,蔣平卻笑道:「三哥說的好,我完全贊成!現在這時代,要抓綁匪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癱瘓他們使用的電子用品,特別是對外聯繫網,這點絕對是三哥的專業。咱們一起去玩玩也不錯!我雖然身手不靈,用畫畫記下事件也還辦得到!二哥你沒意見吧!」
  
  「能有什麼意見?你們都去,我不去也不行。」韓彰攤開手,問徐慶:「那你究竟查到沒有。」
  
  「我剛搜尋這支電話,發現被鎖入『警用防禦衛星偵測系統』裡,看來他們不但要找綁匪,也怕被其他電話干涉,所以封鎖了手機號碼的網路。」徐慶翻著電腦解釋道。
  
  「那怎麼辦?三哥你能破解防衛系統嗎?」白玉堂摸著後腦,急急地問──他出生至今,就是這次叫三哥叫最自然。
  
  「當然,這套系統原先就是警方託我設計的!」徐慶哈哈一笑:「全國大概只有三個人有法侵入這套系統還不被我原先安排監控的軍事電腦發現。」
  
  「還有兩個?」盧方問。
  
  「一個還沒出生,一個已經死了。」蔣平代答,眾人都笑起來,只有徐慶皺眉:「老四,我可沒你說的那麼自大,我說三個,就是真的還有另外兩個!雖然我只有在網上交手,還沒直接見過他們。不過他們應該不至於那麼巧,現在也來破解網路。」
  
  「解得開,那就能查到定位點了?」韓彰最先止住笑,問。
  
  「沒錯!我看,咦,很近嘛!」
  
  「在哪?」白玉堂急問。
  
  「就在我們都會區外的海港碼頭,我查了一下,發現有好些個警線的衛星標示都在那裡,但看來不多,真奇怪。」
  
  「那就是早上說的地點?我還以為會換。」
  
  「地點要找得好,方便脫逃為佳,港口區大的很,不可能完全封鎖,是很好的點,不會隨意更換,而且早去早籌備,才能隨時應變。」盧方不愧原是警校出身,當場分析。
  
  「那咱們就去吧!現在九點多,開車去那至少一個小時,可能還更多。」蔣平邊看錶邊說:「照大哥說的,早去才好排工作。五弟,你吃過飯沒?還是氣飽了不用吃?餓的話,夜市就在這,先買點東西吧!」
  
  就這樣,坐在有四個乾哥的大車子內,啃著雞排,喝著熱茶,還不時有人噓寒問暖地問自己頭還痛不痛(多數是蔣平,而且老用著奇妙語調),白玉堂原先怒氣雖多,現在卻又不得不覺得想笑。
  
  這樣看來,多幾個乾哥還真不錯,有事他們還會替自己出頭。雖然──他吃飽後,覺得這次前去好像全是蔣平在煽動,但也想不出這樣做對蔣平有什麼好處。因此,姑且相信蔣平是最重義氣吧!
  
  夜間十點半左右,盧方開的車悄悄滑進港部最外圍的遊客用停車區前。
  
  今天是一般工作日,港區遊客本不多。此時貨輪卸貨時間已過,又尚無大船入港,因此港埠區相當安靜,偶爾外圍公路上有車呼嘯而過而已。
  
  「人都在哪,三弟?」盧方早熄了車燈,順著濱海漸低的微坡,讓車D檔緩緩移動著,問。
  
  「照衛星定位來看,都在二十三號碼頭附近移動中。好像才四、五個人。不該這麼少……我猜外圍應該有一般的警員防守,既然這次的綁匪明確定出時間,除非有把握,否則警方不敢立刻就圍堵抓人的。也可能是那綁匪掌握監視器因此可確實限制來的人數。」徐慶頗有經驗地下斷語。
  
  「三弟,你有辦法尋找港埠的監視系統,然後侵入、調查它是不是有被人使用?」盧方問。
  
  「找是可以找,但沒那麼快。這裡無線網路收訊不佳,手機沒網路就難了。」
  
  「港區不是有嘉年華大樓?它配合港區作息,十點就關了,但百貨公司裡的網路應該不至於全關,我們去那裡找線路用吧!而且那離二十三號碼頭很近,後門就對著碼頭,我們這裡過去先到前門,到那兒再停下。」蔣平立刻提議。
  
  「現在商區裡人應該都走光只剩保全人員,他們不一定會讓我們進去。」盧方看了車上螢光時鐘板閃著五十二分的數字一眼,答道。
  
  「唉唉,大哥,這叫非常時期,而且咱們是偷偷來的,何必驚動保安?我們摸進去,再摸出來就行啦!」
  
  「那不是觸犯刑法?」盧方睜大眼:「別說五弟還是學生,其他人可都……」
  
  「大哥大哥,你這麼瞧不起三哥的系統破解功力?而且,就我所知,保安人員是住在港埠外區,就我們剛經過的停車場那──他們一小時才巡一次,大樓裡主要是以電腦系統監控,我們進去其實誰也不打擾!而且你看警方埋伏在這也不動聲色,看來保安人員根本是被蒙在鼓裡嘛!」蔣平滿嘴道理的遊說起來,又拉白玉堂道:「五弟,你不是也想救你小學姊嗎?當然要變通一下吧!」
  
  「是有道理。」白玉堂點點頭──雖然他覺得救人尚在其次。
  
  韓彰不置可否,徐慶卻極贊同:「我一早出門,現在電池也快沒電,得找充電的地方,就進去吧!沒電腦真沒法做事。」
  
  「大哥,如果你擔心,我跟你留在外頭吧!外頭也需要接應人員。」看盧方急著想說什麼,韓彰終於替他找了方法:「這裡過去正好到大樓前。我們將車停在大樓外那排空地,那裡也還有停幾輛運貨車,混在裡頭不會被發現,我們在那,不管是留意有沒有警衛,或是等著看警方和綁匪的互動,都很容易。」
  
  「好吧,只好這樣。」盧方又搖頭又嘆氣,卻還是道:「我得打電話跟我太太說一聲,免得她擔心我回去的時間。」
  
  「哈,大哥真是效忠大嫂啊!」蔣平取笑著,人卻已推開車門,輕手輕腳地關了車門,白玉堂和徐慶也都下車,三人很快地走到百貨公司正門口的側邊旋轉門旁,牆邊上鑲著塊「興國保全」的金屬牌。
  
  「三哥,靠你了。」蔣平小聲說。
  
  「別吵,我先找電話線路接線。」徐慶低喝著,同時敲動手上的高階電腦,也不知他用什麼掃瞄程式,很快地繞到大樓側邊,那裡有一排觀景灌木叢,花台中心掩著一個金屬盒,蓋得隱密,不會破壞景觀。盒側有排液晶文字,顯示開鎖由紅外線傳控,這倒比傳統老式人工鑰匙鎖方便。徐慶只在電腦裡開了程式,打了打,很快破解密碼,紅外線一傳,鐵盒蓋便如鐵捲門般向內一縮,現出一排管線。
  
  摸索上電話線路,徐慶讓它接一條到電腦裡,隨即開啟電話網路,反接回主電腦,很快地系統顯示了:「已開啟門戶」的字眼。
  
  「走吧!我開了側邊逃生用安全門,那裡進去比較不會被發現。」徐慶招呼蔣白兩人。
  
  三人就從大樓側邊一個斜入角度的安全逃生門裡走進。為了大樓美觀,現代安全門都選在大樓狹角的接縫,只要不妨礙逃生,便盡量蓋在使單純行經路人不會發現的角度,這倒使三人行動方便多了。
  
  進了大樓,虛掩上安全門,蔣平用氣音問:「三哥,你要去哪找網路跟充電?」
  
  「不用那麼小聲,我剛才已經設定安全梯這一帶的監控系統停滯,它們現在只會一直重播之前的畫面,不會看到有人進入的新畫面。」徐慶聲音不減地道:「我同學有來港區這裡坐過渡輪,他說那時他跟女朋友有在這棟嘉年華大樓二樓的咖啡店坐坐,邊喝咖啡邊使用店家的網路傳即時通照片上網給國外朋友看,所以二樓就有,我已經鎖了二樓監控。」
  
  「那我們上去吧!不過三哥,現在十一點,保全人員已出門,應該不久就會巡查到這,還是小聲點吧!就算他不會發現,你不也說警方就在附近?搞不好聽到你聲音就被引來。」蔣平半勸誡地道。
  
  「好,走吧!」徐慶勉強壓低嗓音──看來這對他是一種酷刑──道。
  
  蔣平率先躡步上樓,徐慶隨著,白玉堂殿後。在踏上二樓的瞬間,他聽到聲極細極輕,彷若風的聲音微微自樓梯間隱動,那聲音輕得緊,卻使他稍稍停下腳步。
  
  「怎麼了,五弟?」已從安全門走入二樓主道的蔣平見人沒跟上,又轉回來,細聲問。
  
  「嗯,沒有。」白玉堂抬頭望向頭頂上樓梯間,但安全梯裡普遍安裝的微弱綠燈一點幫助也沒有,暫且不管。
  
  來到二樓的咖啡座區,毫無疑問,徐慶同學提過的店鐵門已拉下。好在現代人總用電子遙控,對徐慶來說反而輕鬆。解碼開了電鎖鐵門,三人走進去。在收拾乾淨的咖啡店找位子座下,徐慶一將電源插上插頭、店內網路線接上電腦,便加快速度敲擊鍵盤。
  
  「有件事很奇怪。」查找過程,徐慶邊不斷地更換安全網搜尋邊說:「我剛說查到的幾個衛星追蹤點,現在看,應該有五處,但有兩個點一直靠很近,沒有分開過,才會讓我有時以為只有四處。看起來警方的埋伏有不斷變動方向,為什麼只有那兩點沒變過?」
  
  「如果是他們擔心被綁匪反查詢呢?會不會有人故意帶上別人的通訊設備在身上,好讓綁匪追蹤訊號出錯?」蔣平機靈,雖然對電子精工是一竅不通,卻能聯想。
  
  「如果是這樣,那沒帶手機的身上的人是誰?他又在哪裡?」
  
  「三哥,能不能查這區域裡其他的衛星訊號?如果綁匪要聯繫,他應該會使用其他的攜帶型電子傳訊器吧!」白玉堂問。
  
  「可能性很高。所以我已經用我開發的系統掃瞄這區域,等我接通大樓頂的衛星接收器就好了。」徐慶看著電腦儀表上的時間:「十一點十五分,離綁匪說的時間還早,夠時間搜尋。」
  
  「那好,就……」白玉堂話一說,卻又停下。
  
  「怎麼了,五弟?」蔣平問。
  
  「呃,我想上廁所。」白玉堂臉色尷尬:「從早上到現在都沒……雖然中途被打昏後跟睡覺的情形一樣,但……來的路上又喝了兩杯水。」
  
  「這棟百貨公司的廁所是隔層設的,男廁在一樓跟三樓都有,你快去吧!三哥,你切換一下單數樓的安全監視系統。」蔣平忍著笑,吃吃地道。
  
  閃過蔣平好笑的眼神,白玉堂匆匆屈身走出咖啡店拉起一小半鐵門下──這是蔣平剛進來時建議,為了不至於被發現有人在店裡而只開下層──從安全梯爬上三樓。男廁就在這層安全門旁邊,其實也不需調整監視程式。
  
  舒解過,洗了手,白玉堂走出男廁,才要走向安全梯,就聽到樓梯間傳來了聲響:「還要再查嗎?」
  
  「要!剛才我聽到樓下好像有人說話聲音。」
  
  「因為你這麼說,我們就從十樓一路查下來,每層都找遍了,我可腿酸。我說你聽錯啦!丁博士人在我們手裡,警方怎麼敢亂來?而且聽說負責人必是她親戚,更不可能不聽話。」
  
  「別偷懶,只剩三層!還有,小聲點,如果已經有人潛入,怕聽到聲音就逃了。」
  
  的確。
  
  從第一句話傳入耳時,白玉堂就迅速無聲地縮回男廁──除了這,大概也沒什麼好躲的地方,三樓是貴重服裝專賣部,各家名牌店專櫃都鎖緊著。──男廁裡自然也只能躲在座式馬桶間。為防萬一,他還是小心移開天花板上為了裝平面燈而設置的滑動木塊,翻身其上,再小心將蓋移回到只剩一隙。
  
  耳聽那兩人下到三樓,很快地左右一分,將整個三樓區查繞一遍,約五分鐘後,白玉堂聽到他們的聲音在男廁外會合響起:「三樓也沒有。」
  
  「再查最後兩樓吧!」
  
  「你查歸查,到時要爬回十樓去,可辛苦了。」前一人抱怨:「我都累出一身汗了,你等下,我去洗把臉。」
  
  「開水時小聲點!」另一人道。
  
  「知道知道。」前一人說著,便踏入男廁,倒也不忘先將男廁裡都檢查過,這才將手伸到感熱式水龍頭下,用無聲流水洗了洗手臉,才舒口氣道:「真希望快點結束。」
  
  「事情到現在都很順利。」另一人接腔:「有高人指點,自然不會有問題。你看憑我們三個人,就能將警方制不敢動。」
  
  「你不是說還是丁博士身份才有這優勢?」前一人道:「不過也算運氣好,我們跟蹤她這麼久,終於等到她單獨行動的一天,不然還沒法抓人呢!不過大哥,那個小女孩真的有這麼重要?」
  
  「她不重要?沒有她的頭腦,基因穩定性改良怎麼做得到?」
  
  「但她自己也說,她目前的系統還沒有全數完成,如果只有一部分,那也沒有用吧?」前一人道。
  
  「那點大哥會處理,大不了等她有了新研究後,我們再綁架一次。」另一人說得自然:「好了,別磨牙,馬上十二點,大哥還等我們回話呢。」
  
  「還有二十分鐘,急什麼?」前一人嘀咕著,便出門去。隨即有兩人躡足下二樓的聲音。
  
  這下可真有點糟。
  
  小心移開蓋板,從天花板夾層重新翻身下來,白玉堂一面拍著沾滿身的灰塵,一面想。
  
  他還有兩個乾哥在二樓!
  
  十三、千鈞一髮聯手攻
  
  重新用水拍淨了毛衣上灰塵,白玉堂不斷思索。
  
  聽起來綁匪只有三個人,倒好辦。有兩個人已經在樓下了,不知好不好制伏。就算打倒了吧,他們所說的老大也不知在何處,而小學姊更不知是不是現在在他監視中,如果他兩個部下沒回去報告,那是大大麻煩。
  
  ──現在的時間不容多想。
  
  白玉堂想了下蔣平和徐慶兩人的身手,搖搖頭,決定先下二樓。
  
  希望蔣平原先刻意不將咖啡店前鐵捲門全拉起的措施能哄過搜尋者的眼光。
  
  在躡足進二樓逃生門的瞬間,白玉堂彷彿看到一樓安全梯轉角處有黑影一幌,但此時心急,再看一眼沒有物件,便繼續潛行。
  
  摸近二樓店面時,他就確定自己擔心的事成真了。
  
  之前聽到的另一人聲音此時在喝:「舉起手來!我就聽到樓下有聲音,沒想到有人進來。」
  
  前一人的聲音則說:「但是,他們摸進來卻只在使用網路,會不會真像他們說的,他們只是窮學生,要偷用網路和水電?」
  
  「那也不會跑到港埠區來用!這附近也沒大學。你看他用的程式,那是衛星定位點反偵測系統,這是警方專用的。」
  
  「嗄,真的!那他們是警方人員?他們發現我們藏在這棟大樓?」
  
  「放心吧!老大一開始就料到會這樣,叫我們不帶任何電子儀器在身上,所以他們剛才才會說『怎麼查不到』而被我們發現。他們怎麼知道我們會在這棟大樓使用燈光打摩斯密碼?我看,他們是負責來這裡查詢的人,所以不會有其他人來,這可好。我們就傳假情報過去,叫其他警力移到別處。」
  
  之前在天花板裡聽的不真切,但現在靠近聽,白玉堂確定,這兩人大概又戴安全帽又使用變聲器,讓人無法聽清他們實際的聲音,徐慶看來也沒機會錄下聲音用聲紋分析綁匪,只好現在就拿下他們。
  
  正盤算著,白玉堂忽然感到有種壓低的氣息悄悄躡近,那種冷靜而無聲的潛動,就像──
  
  貓一樣!
  
  本能地迅速地回身一擋,沒有擋下什麼進攻,因為來人沒有敵意,只是微愣的詫異地看著他:「是你?」
  
  就算沒這一問,他腦後的隱痛也夠提醒他了。
  
  沒錯,他費盡心力就是要找出這該死的展昭!這才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但,現在他兩個乾哥情況比較危急。
  
  冷笑一下,白玉堂壓低聲音道:「難道你以為我找不來?我三哥可是資訊高手,他用衛星系統查到這裡──不過,現在他們被制住。我聽綁匪的話,好像只有三個人,兩個巡查的現在就在咖啡店裡。如果你不想我現在算早上的帳的話,最好先幫忙抓住他們。」
  
  「在店裡的是……」
  
  「我三……徐學長和蔣學長。」
  
  白玉堂臨時想起改口,免得人誤會他重視這些乾兄弟關係,卻沒想到習慣早鑄:「我聽到他們在逼我三哥傳假訊號,現在潛進去應該不會被發現──你走前面!我可不想再挨上一記。」
  
  最後一句氣話壓得雖低,惱意仍重,使原先聽著計畫而輕輕頷首的展昭停了一下,在暗中微微閃著潤光的眼眸略略轉過來望他一眼,便默不作聲地走上前,低身潛到咖啡店門外。
  
  店中另一人的聲音清晰而清楚:「沒錯,現在再十分鐘就要十二點,你就傳訊,直接接上那些人身上的通訊裝置,說:綁匪使用衛星反測系統發現我們埋伏,為了人質安全,現在除了原訂的交換代表外,其他人都退到港區停車場東面五百公尺外的鐵工廠外等候,立刻前去。傳!」
  
  「大哥們,你們也知道,網路不是那麼快,我三哥要破解語音系統檔,做成廣播訊號,也要點時間啊!」蔣平油滑的聲音努力爭取時間。
  
  「快點!我們還得上去報告。」
  
  「嗶──」電腦發出了接通聲。
  
  「傳送了沒?」前一人問。
  
  「我正在打……」
  
  「好了!一切順利。」前一人聲音帶著喜悅。
  
  「……除了,代表留下……」徐慶便打字邊唸著:「代表是……」
  
  「白玉堂。」
  
  一個響亮的聲音道。
  
  「沒錯,是他,就們說的。」前一人才附和,就聽另一人道:「我幾時有說?」
  
  「呼」「碰」兩記。
  
  沒時間回答。
  
  蔣平兩人在碼頭路燈照進二樓玻璃窗的餘光及電腦螢幕的微弱光芒下,只看見一白一黑的身影突然幌過,兩個戴著盔帽的綁匪就被各自猛打著撞上牆再呼地倒地,根本來不及反應,各自隱隱抽蓄地抱著頭,蜷起身,還沒怎麼呻吟,就被展昭順勢將兩人手分別抓起,用手銬鎖上──而且手銬是繞過咖啡店二樓窗檯護欄空隙,這樣就動不得。
  
  「這時候你倒真有在做『抓壞人』的專業工作啊!」
  
  白玉堂的聲音喚回蔣平神智,他才得空看了看現在境況:「啊呀,展兄,你居然也來了!太好太好!我們剛還想,如果我們的錯誤傳話害你們不得不退,到時傷了丁博士,我們可是大罪人,好在不用!五弟,你去洗個手也洗真久,你不知道哥哥們為了你陷入多大危機?算你有良心,懂得回來。」
  
  「是三哥進來時太大聲,才會被樓上的人發現!」白玉堂不滿地道。
  
  「為什麼是我?你又怎麼知道?」徐慶哇哇叫道:「好心沒好報!要不是你堅持說要找出姓展的,我幹嘛淌這趟渾水?差點要被兩個拿槍的嚇出心臟病!」
  
  「我在洗手間聽到他們巡三樓的對話所以知道──而且那不是我的問題,如果不是這傢伙早上莫名其妙打昏我,我找他幹嘛?」白玉堂也氣呼呼地回話。
  
  「三哥、五弟,小聲點,你們還想引其他人來是不是?」蔣平夾進中間勸架:「聽他們說,樓上還有人,你們別自家先吵好嗎?」
  
  「白同學,今天早上很抱歉。」
  
  在蔣平努力推開白玉堂和徐慶一高一大的身形時,展昭開口了,夜裡語聲雖輕,歉意不減:「因為我們有過前例,所以局長強調不該讓非警務人員加入行動,但你實在熱心,我一時沒想到別的方法,才……」
  
  「什麼前例?那是只有你碰上的事,又不是大夥兒都有!」徐慶正火著想找人出氣,口沒遮攔地便道。
  
  「沒錯!而且我的功夫跟那丁什麼的境界也不同!憑什麼將我跟她歸一類?你死我還沒死呢!」白玉堂也沒好氣地接口。
  
  「三哥!五弟!」蔣平大驚失色地用力將他們兩人捏了一下:「你們被剛才事情嚇昏啦!他們在說瘋話,展兄……展警官!你別介意、別放在心上……」
  
  「啊!展兄。」徐慶認識展昭較久,立刻想起態度:「我剛沒回過神,你知道,我從沒被人用槍指那麼久、用逼的做事,昏頭了。」
  
  「就像學長說的,那是兩年前的事了,不用在意。」展昭溫和的說著,但是任何有點頭腦的人都看得出他臉上的微笑非常制式,有點刻意的平靜到表情:「現在重點是小英。」
  
  「這點真沒錯。」蔣平立刻插口:「聽他們說的話,這些綁匪竟夠聰明,在電子儀器時代『反璞歸真』,改用手電筒閃摩斯密碼,難怪要約在港埠。我們也運氣,正好就潛入他們所在的大樓。還虧了三哥要找地方上網。」
  
  蔣平先低頭看了看此時都沒什麼動靜的綁匪,似乎想到什麼,將眾人拉遠些,才悄聲道。
  
  「我們推論他們最可能潛伏在這棟大樓,但想在不驚動保全人員的情形下潛入樓內還覺得困難,沒想到徐兄替我們解開保全系統,倒使我們即時進來。得多謝徐兄。」
  
  「我們?展兄你還有部下來嗎?」
  
  「不,只是我高中學弟,不過他們讀一年就改去考軍校,現在都在服憲兵役,正好派駐在附近又有空,我才請他們來,他們已經封鎖外頭四方出口了。」
  
  「有效率。」蔣平鬆口氣:「再五分就十二點,他們的老大大概已經準備打訊號。我們是不是該去十樓那裡探查。」
  
  「我留下。免得他們半途醒來。」徐慶大概因方才說錯話,自動請膺。
  
  「三哥,你難道不相信展兄和五弟的手勁?不過我也贊同你的意見,聯絡人員還是需要分工的。展兄你別耽誤時間,找丁博士去吧!我跟三哥在這裡,看看要不要聯繫警用系統調更多人馬來。你知道,這系統全在三哥指下。」
  
  「我去了。」展昭微微欠身,走到門邊,重新俯身過了鐵捲門,趕往安全門上樓。
  
  見人走了,徐慶才舒口氣,同時用力打自己的頭:「真要管管自己這張嘴,就是會說不好聽的話。都知道是憾事,而且他局裡人也交代絕不提起,今天怎麼口不擇言,該死!」
  
  「三哥三哥,別再敲了,我們得注意消息啊!」蔣平攔住他:「而且這不怪你,是五弟先跟你吵,才會如此……咦,五弟呢?」
  
  「啊?那小子不見了!幾時溜的?好像我道歉後就沒聽到他聲音,可惡,他都沒道歉!我才要說他!」徐慶又哇哇叫起來。
  
  「三哥你安靜點吧!先幫我綑這兩人的腳,只有手怕不夠牢。喏,尼龍繩。」
  
  「你從哪找的?」
  
  「這店裡用來包外賣蛋糕盒的。話說回來,這兩個綁匪究竟是誰?剛才這人好像看到我時就呆了一下。」
  
  「這麼說,我也有感覺。」徐慶邊動手邊道:「老實講,我從進來,就覺得有點怪,你知道吧四弟,這一切好像是,怎麼說,像舞台劇一樣。」
  
  「咦?」蔣平手停下,看向正拉著繩的徐慶,聽他說:「就好像有些程式故意安排讓你點選然後植入木馬,或是僵屍病毒──我覺得這次的感覺也是:刻意換過的手機、指定點、大樓顯然只有一棟最適合的我們,正好進去就有人下來。我們根本像是被放入水迷宮一樣,依可能性習慣去做。」
  
  蔣平看看地下人,又再度看看徐慶:「三哥,你說沒空看書,有沒有將我交代的電視劇用聽的聽完?」
  
  「那個啊,你說的有個系列我小時候秋微斷斷續續看過,就沒特別去看,主題曲我都還記得!」徐慶哼起來:「開封有個包青天~」
  
  「那你該記得,心理學教授說起那個實驗,是測老鼠的記憶力。」
  
  「怎麼?很正常。」徐慶訝異地看向蔣平:「很多實驗都用老鼠的,暗黑烏托邦那個實驗上回通識課教授有分析,我也讀過。最近在協助展兄隊上推動反毒的資訊頁時,我也有聽講師介紹過葡萄牙用老鼠天堂做人的戒毒理論基礎,很多啊。」
  
  顯然沒看完原著的都無法聯想。
  
  蔣平心下好笑,蹲下來要幫忙拉繩,這一蹲低近看,其中一人的側影越覺熟悉:「這個人,怎麼好像我真的有點認識?」
  
  「你脫了他安全帽看不就知道?」
  
  「先綁再看!」
  
  咖啡店裡的兩人頓時忙碌起來。
  
  十四、千辛萬苦化水月
  
  迅捷地奔往十樓,展昭邊算著樓梯層數便思考待會兒的行動。
  
  或許綁匪真的只有三人,但,即使現在只剩一人,只要小英在他手上,那一切難辦。而且,他們看來都持有武器。
  
  破空的槍聲、飛濺的血花、漸冷的體溫……
  
  兩年多前的回憶,此時鮮明的擊入腦中,像烈陽直射刺目,也像寒夜冷風令人打顫。
  
  停下腳步,握住安全梯扶手的掌心微微滲出汗意。
  
  掛念的原因是來自曾有的抱歉:當年自己在指揮搶救,為母親擔心時,始終無法想通為什麼丁月華會私下跟著,提早前往。
  
  是兩人共同的親戚:小姨家丁家兄弟,因為從小跟祖父家的堂姊親密,才會在舉行過追悼式的靈堂外,紅腫眼說著他們所知(包含被問)的情況。
  
  丁月華是聰明靈巧的人,看著她,就能了解她跟蘭蕙英等兄妹共同的父系那方傳下的頭腦多優秀,值得欣賞跟珍重。
  
  可是,自己卻沒有發覺、也還沒有像已被她喜歡上同樣的,喜歡她。
  
  如果能、至少比「只是姻親到朋友」,再在乎一些,會不會早點注意對她關切,而能免去沒能制止她想幫忙的遺憾?
  
  ……如果能,請讓小英……
  
  正定定想著,前方一個壓低仍略帶不耐的聲音忽道:「你還要休息多久?跑幾層樓梯就沒力算什麼訓練有素?不會提早老化吧?」
  
  「!」
  
  展昭迅速抬頭,見通往十樓樓梯頂的迴轉平台處一人托腮坐著,安全燈下的眼睛直盯在他臉上:「我還在想你到底要花多久時間爬上來,怎麼現在爬到這又發呆?好在你不是在半途就發呆,你知道再八十秒就十二點整嗎?小學姊可還在犯人手上!」
  
  會一口氣訓出這麼多話的,此時此地也只有白玉堂。
  
  「你……是剛才先上來?你剛才就坐在這?」
  
  「不然?你當我有任意門?」白玉堂低哼一聲:「還在想你幾時能爬上來,結果你就突然站著不動,好在不是中風。不然我可麻煩!」
  
  「但……」
  
  「聽好!我剛聽裡頭的說話聲,應該真的只有小學姊跟另一個人,待會兒進去,我左你右包圍,會吧?」
  
  時間緊急也不容再問,展昭只得先聽他的。
  
  開發成兒童樂園區的十樓此時暗沉,只有小型室內泳池外那一片大落地窗射入一些夜光,有兩個人影正在那裡,一坐一站。
  
  此時,坐的人開口了:「現在十二點,你還不去發信號嗎?」
  
  是丁懷英。
  
  站的人回道:「兩個部下都沒回來,看來一定出事了。既然出事,就表示警方發現我們,也包圍這裡了,既然這樣,發什麼白痴信號也沒有用,先逃離再說。」
  
  丁懷英道:「你要怎麼逃?如果真有警方,他們一定早封鎖各個出口了。除非你要從屋頂逃。你會用滑翔翼嗎?還是用繩索?還是熱氣球?我喜歡基德!」
  
  「丁博士,真奇怪你有這麼好的頭腦研發基因技術,怎麼就沒將你自己的怪胎思想矯正過來?你那些方法是看小說電影看太多了。實際難用。」站的人回答。
  
  「才不!我可很想搭滑翔翼!如果你有,我也要搭。」丁懷英急切地道。
  
  「我想你一直以為這場綁架很好玩。」站的人回答。
  
  「是啊!我委託的嘛!」丁懷英道。
  
  委託?
  
  本已經快潛伏到椅邊的白玉堂聽到此話,頓時停在旋轉木馬旁。
  
  耳中聽到丁懷英還在說:「現在的行業真好,還有可以委託製造精采冒險回憶的!說真的我有時快無聊死了!研究的東西太專業,家人朋友都聊不起來。《柯南》明明很好看,但博班的同學都說是小孩才看的,算什麼!」
  
  站的人回答:「沒錯,我們服務的目的也在此。但是,我必須說,計畫有變。」
  
  「什麼意思?」丁懷英迷惑地問。
  
  「簡單說,我是個生意人。在你之前,我已經接了一筆委託,那筆委託,就是要『綁架丁懷英博士,竊取她研究資料』,我接是接了,但眼看期限快看,卻沒法抓到你。你身邊的保鑣都很用心,而且還有個麻煩的人在你家守住。本來以為得退回訂金時,你卻找上門來要訂購『綁架遊戲』,倒合我意了。」
  
  「你,是說……」丁懷英的笑聲終於停下,顯得有點遲疑。
  
  「原委託者剛才傳來訊息:不計生死,只要能讓你的研究計畫完全中止、毀滅即可。」站的人道:「費用加倍,而你的訂金,我已退還了──我想你前天收到那台高階電腦時應該很滿意。」
  
  「我以為那是透過學校申請終於派下來的。」
  
  「實在遺憾。」
  
  站立者說:「就如我一開始說過,我們企業主張不用暴力──而你看到,這棟百貨公司十樓到六樓設計上,中間有好幾層樓高的中空空間,每層只有環牆設店,讓中間空出來表現華麗氣派。這些透明扶欄邊緣雖都圍了安全網,不過,如果有人貪玩,關店後還偷偷留在這,結果因光照不明而失足摔下去,也不是沒可能發生的。其實,因為我不喜歡暴力,所以,也可能有失憶、植物人、半身不遂的選項。」
  
  「……你教我用那些方法,說可以既引起大表哥他們注意,又不會使一般顧客發現我們的目的,根本是為了到時候大表哥他們調查時,會發現除了簡訊外,沒有理由認定我被綁架?而那簡訊,根據資料,他們會相信是我自己傳著惡作劇用的!」丁懷英顫聲問。
  
  「是的,所以我們也替你寫好日記跟留資料在電腦裡,那些你留的假資料的事,你日記裡都寫了,所以回頭他們檢查遺物時,更會確定。」站立者道。
  
  「可是你自己剛才說,手下沒回來,表示警方已經發現,那麼,他們會確定我還是被綁架的!」丁懷英努力地道。
  
  「他們會說,你購買了『綁架遊戲』,他們只是工作人員!」站的人發出惋惜的笑聲:「你的付費證明、委託書我們都有,而且,警方馬上會發現他們都只是拿玩具槍,身份也是勞工會保障的良好工人,所以果然是假的!而百貨公司有租借條款的部分我們也都全按規定完成。再說,那些人怎麼查測,都是智力中下,不可能輕易破解保全密碼的普通人,所以能躲過保全系統留在百貨公司裡的,只有您這位天才吧!」
  
  「你們都算好了?」丁懷英絕望地道:「至少可以說,委託綁我的人究竟是誰?」
  
  「電視劇裡壞人這時都會說的。」站的人回答:「不過這不是電視,所以我還遺憾不能告訴你,丁博士。我只是生意人,而這是商業機密。」
  
  站的人走來,拉起那嬌小的身形,走往通往中空處的透明圍欄。
  
  然後──
  
  隱在暗處聽著的白玉堂側出身。
  
  雖然初聽這一切始作俑者似乎是丁懷英,但看來她也是反中計的人,白玉堂不得不先阻止那綁匪:「老兄,等等如何?」
  
  「大表……大學弟,你?你來了!」丁懷英微驚地道。
  
  「還不是被你給拐來?我回頭連你算帳。」
  
  白玉堂哼了聲,對暗處的人影道:「我說先生,你兩個部下員工都被抓了,就算按你剛說的是生意人,但契約條例的規範我倒上過通識介紹,你的說明完全不合法──我看你還是現場放下丁博士,一個人跑比較好逃。」
  
  「你當我是傻瓜,白同學。」那人冷笑道:「沒有人質,你們還會怕我嗎?」
  
  「我怎麼知道怕不怕?但其實你抓著人質是很麻煩的,我看你為了不在小學姊身上留痕跡變成證據,所以沒綁緊她,如果她想反抗,你可慘了。」
  
  「不可能!」那人彷彿被他提醒般,原先不過扶在丁懷英肩上的手環過來圈住她頸子。
  
  剩一隻手空的時候正是好時機。
  
  白玉堂將原先潛行時從兒童遊樂場摸來、此時抓在背後手中的那顆排球立刻地砸過去──若他堂哥在現場,非大大誇獎他手勁夠快夠狠不可。
  
  綁匪似乎偏頭要閃,但他所站處正背光,只聞風聲而看不清來勢;手中抓著丁懷英使他想偏頭時重心沒法拿捏,「碰」一聲,左頰下方被球砸上,立時一麻,還沒呼痛,身前就有一股更強烈的風襲來,感覺還沒完全清醒,手中抓著的丁懷英就被人抱走。
  
  「昭哥。」
  
  在丁懷英喜悅的聲音中,綁匪才回神,看到丁懷英被一身黑衣的人拉著退到了之前落地窗邊,滿月的光色照入,黑衣也彷彿鑲了銀邊、而在不遠處慢悠悠幌著的白色身影像成對投射似的,守住自己另一邊出路。
  
  「舉起手。」
  
  展昭一手撫著丁懷英偎在腰際的小腦袋,一邊冷靜地說。
  
  「好好好,不放下武器又怎麼能舉呢?」那綁匪竟也乾脆,「啪」地放下手中的槍:「這也只是玩具鎗,警官,玩遊戲不犯罪吧!場地出租跟善後整理我們都有包括在跟這棟大樓管理者的簽約裡。」
  
  白玉堂聽他大言不慚,才想出反說幾句,卻聽到展昭詫異的聲音:「你?是……」
  
  那人正邊說話邊取下變聲器,是個理智中仍富情含笑的聲音。
  
  難道不知角色扮演,還是熟人扮演?
  
  白玉堂心裡嘀咕,已聽到那人笑道:「不是我說,展學弟,你找了誰來當幫手?打的我臉好痛。早知道你不會一個人上來的話,我該跟春兄換角色,現在牙都要歪了。情況超出預定,只好早些中止委託,可以吧,丁博士?」
  
  「怎麼回事?你又是誰?」白玉堂越聽越不對,忍不住打岔。
  
  「我們出去再說,好嗎?我想要燈,但大樓裡燈一開,會驚動管理員。」
  
  綁匪講的大剌剌,奇怪的是展昭居然不反對,跟著下樓,白玉堂眼看只剩自己一人也不通,只得隨後。
  
  二樓人早都撤走,蔣平和徐慶等在一樓樓梯間,看著人下來才關閉逃生門,重啟保全系統。
  
  白玉堂放眼一看,離碼頭最近的路燈下站著一群人──應是在保全人剛巡完後才出現的──除了自家兄弟外,還有另外四個人,他們身前站的兩人,看服色,該是之前的綁匪,怎麼沒人給他們上手銬?綁匪後站的四個人,其中兩個正是校慶時見過的張龍趙虎,既然姓展的說過請來的是他學弟,那另兩個,大概就是王朝馬漢了。
  
  該死,為什麼很想笑?看這情形明明不該笑。
  
  白玉堂苦苦忍住笑意,卻在一片寒風中,聽到展昭凝定的語氣問:「歐陽學長?剛才還聽到智兄跟小英的對話,全是假的?連讓我們聽到的都是假的?」
  
  之前被銬住的綁匪其中一個身直後看來身材高大,也是白玉堂之前偷聽時較鈍口的那位,此時抱歉地抓抓他蓄著的一圈鬍子,道:「呃,學弟,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咱們幹律師的就是顧客委託,合理就做。何況丁博士拜託的也合情誼:她希望我們設法解開『綁架案情結』,我跟智兄商量的,他就建議來場『漂亮的破案』。這也是根據心理學統計,如果成功的完成以前失敗,呃,我是說,沒做好的事,那麼在心理上……」
  
  「不對!」白玉堂忽地又打斷:「四哥你為什麼放了他?你跟他們一路?」
  
  「五弟,你可真冤枉我了,哥哥們到今天九點多接你上車前,什麼事都不知道,我們跟你一樣莫名其妙。」蔣平回答:「只是我剛要跟三哥綁住他們時看到安全帽鬆了,順便想看看他們的長相,誰知第一位就是我家家族律師之一的歐陽春先生,我只好問明白!」
  
  說著,蔣平攤手:「大律師,我知道你不是愛開玩笑的人,今晚究竟怎麼回事快說吧!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但還是解釋清楚吧!」
  
  「這……」被稱作歐陽春的人遲疑一下:「商業上來說……各位,現場人,太多了些。」
  
  十五、千言萬語訴不盡
  
  為什麼自己還得在寒風中不時動著免得太冷?因為今早起來原只打算在宿舍回教官話,誰知道忙著追蹤外套也沒來得及帶,就是問題。
  
  「五弟你要不要先回車上?比較不冷。感覺歐陽學長跟丁博士去說明會有點時間。二弟三弟都回車上了。」
  
  盧方邊問,邊拿自己車內保溫瓶內尚有餘溫的中藥茶湯分給眾人:「有人要喝嗎?」
  
  「我來點,」沒有跟歐陽春一道去做「說明會」的人用盧方提供的藥袋敷著已有些瘀青的下巴,道:「要申請公傷職災了。哎,得跟丁博士再加點請款。」
  
  「千算萬算,不如一算。」蔣平似乎對每個人都認識,吃吃笑著:「我大伯要知道智化先生會如此不理性的來參與,八成會將年度結算請人再查新查帳了。而且我活這麼大,第一次看到歐陽律師捱打!也要跟我爸說。會計師,要不要我將你今天的經歷畫一幅畫?」
  
  「饒了我吧,蔣同學!我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你這樣不就在笑我沒頭腦?」之前被稱做智化的人似乎也明白蔣平脾氣地笑笑,道。
  
  「果然包教授和公孫老師推測沒錯。他們聽說這次事件,就覺得可能不是真綁架,但應該是跟展兄有關,才限定只要我們這些熟人來,才不會出糗。」趙虎嘟嘟嚷嚷地道:「只有展兄緊張,就當是一次警訓演練吧!朝哥,現在沒事,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去,假期都白費。」
  
  「少說幾句,你沒看大家還在等?」王朝對老同學低聲訓話,再看了眼眾人後,又加一句:「那麼多人特地來。」
  
  「對啊,你們為什麼沒事也來?」趙虎倒想起來:「公孫老師交代,我們也沒將這事再傳出去,展大哥也只去問過大學教官,還說因為不好調正式隊員才託我們,盧醫怎麼有空來?」
  
  盧方還沒回答,蔣平先笑道:「問得好,我剛才就說過:到今晚九點以前,我們還是什麼事都不知道的!要不是五弟直嚷他要找人算帳,我們現在應該討論完作畫序然後回家──五弟你可欠哥哥們一次囉!」
  
  「算帳?」/「你?」/「什麼意思?」
  
  不單張龍趙虎,連智化都問起時,所有眼光都到被蔣平點名的白玉堂身上。
  
  我才是該不爽的吧?
  
  基於盧方倒茶用的保溫杯不鏽鋼蓋子不至於捏壞,白玉堂對蔣平「五弟長」「五弟短」的逗弄只有哼在心裡,將手勁都壓在蓋杯身上,才忍住回嘴將杯子遞回。
  
  「呵呵,知道感謝就好。」蔣平拍拍他肩膀,笑著向智化道:「對了,智先生,你知道我的作畫內容吧!要給我封口費,你要帶歐陽律師一道來──要給我免費啊!」
  
  「你可真能計算,不該去美術系。」智化壓著下巴苦笑,眼睛卻轉動在眾人身上:「這麼說……嗯,沒錯,聽令尊有說起過的,你的繪畫主題人物現在全齊了,對吧?丁博士委託的簡訊我寫的,她說的,這位就是──」
  
  「對啊!我終於湊齊兄弟們。智先生你看從我大哥到我五弟都不錯吧!你有沒覺得我五弟最符合那種形容相貌啊?」
  
  白玉堂想開口回「我過說一成年就去改名」的話,在看到原先轉到大樓路燈後去晤談的人影重新出現──嚴格地說,還是半跑半疾走,一時沒去管蔣平賣弄:「小學姊?」
  
  丁懷英急急經過眾人身旁,右手撫著臉,在聽到白玉堂問的聲音抬起頭,不顧眾多大人詫異的表情,跺腳,用力地道:「好心沒好報,木頭不開竅!」
  
  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臉看似腫起,眼眶泛紅,這句話挺能讓人笑的。但此刻沒人能笑,倒是在丁懷英又往前跑向港口出入道時,王朝喊著:「丁博士,等等,由我們送你。」然後看來是跟他較熟的馬漢一起追著,向停車區去。
  
  這又怎麼回事?
  
  白玉堂看向蔣平、蔣平聳肩,看向智化,智化還沒回答,盧方溫和地聲音已道:「學弟,怎麼了嗎?」
  
  「造成很多人麻煩,很抱歉,讓學長也捲入。」展昭向盧方回應後,道:「歐陽學長應該比我們都清楚知法犯法的問題。現在請您跟智先生隨張龍趙虎的車回去做筆錄,有問題還請律師公會的代表出面。」
  
  「啊?展大哥,這是阿春大學長欸。」趙虎的聲音響亮,似乎也是熟識:「真的要做筆錄?」
  
  這些人也太搞不定。
  
  雖不知道盧方跟蔣平想法,白玉堂倒是先在心裡確定。
  
  智化似乎早料到結果有可能會如此,就見他按著臉,道:「我的下巴正想看醫生,就回去吧!」說著,渾不在意地率先跟張龍走,歐陽春和另一人(還沒機會問是誰)也沒再多說,跟蔣平點頭,就跟著前往車區。
  
  場面可能是不太佳,因此,趙虎還問一遍:「展大哥你不一起上車?」見人沒再應和而獨自往臨海的欄杆方向走去,只得追上四人離開。
  
  盧方見這情況,向背影方向似乎自言自語地說:「我跟太太原說最慢凌晨會回到,現在拖太久,要先走。還得送二弟他們回各人的家,四弟你們一道走吧。」
  
  五分鐘內,三輛車載走了之前吵鬧過的所有人,碼頭裡,只有一片光影及寒風,遠遠客輪汽笛聲響近。
  
  已過一點了。
  
  或許是同為堂姊妹的父親方面血緣,丁懷英倔強時的眼睛,和當年擇善固執的月華一模一樣。聽說,丁家人的血統裡,都有決定一件事後,絕不更改的脾氣。時好、時壞……
  
  海風中,展昭慢慢地將身側的手握緊拳,再慢慢放開,重覆二十來次,才完全鬆開。
  
  胡鬧到極點!他有什麼心傷好治?一切依法理行動就不會有事!何況──
  
  想到點,不免嘆了口氣。
  
  比起心傷,要讓人知道他那時還沒有放過更多的情感,才是真的對小英他們不起吧。兆蘭兆蕙願意相信愛護他們的堂姊是、是值得自己去回應的,至少,必須做到這程度,才行。
  
  這回沒有人出事──一點事都沒有,就好。
  
  再度舒出氣,在最近的一根碼頭畔鐵製的矮燈柱上坐下,能望見近海邊緣夜釣船上散著的點點微光。
  
  「十分鐘,還挺準時嘛。從剛才到現在,嘆氣的速率正好每十分鐘一次,現在是第四次。」
  
  寒風中突然有個人聲跳入,使從沉思中初回神的展昭一愣。
  
  人不是都走了?
  
  展昭一轉頭,就見離自己幾碼處的燈柱上有另一人右腳盤在左膝上,托著腮、歪著頭、瞧著他,說。
  
  「……你,沒跟盧學長的車回去嗎,白同學?」
  
  在驚奇的念頭浮起前,禮貌話還是沒少。
  
  「不然我怎麼在這?你以為我用竹蜻蜓嗎?」
  
  白玉堂換了另一隻腳盤起:「我只是白天睡太多,現在不想回去睡,所以打算在這裡等日出。老杜說這裡的日出不錯看。」
  
  「睡太多?是因為……」
  
  展昭微微一愕,便記起來原由,才想說話,忽被人一拉:「兩點整,保全又要來巡,先閃吧!」
  
  避到碼頭一輛車後,等了十來分鐘,看保全人員漫不經心地繞過港岸回屋,展昭此時才問:「你還好嗎?」
  
  「哼!是還活著!居然沒痛死!」白玉堂撫著自己後腦,好像又有點疼起來:「要殺人也不用這麼狠!」
  
  「因為,盧學長提過,他說『五弟身手比三弟還值得被警方聘用』,所以,我下手時比對一般人重,一點……真對不起。」
  
  展昭這樣轉述盧方的話也不知是道歉用還是奉承用──也許他是根本沒想過這話的含意──但在提起盧方的話時,似乎想到什麼而微微笑開,倒使原先愁緊的臉舒展了些。
  
  「大哥是要我怎麼樣?做這種宣傳?」白玉堂瞪大眼,聲音也提高了──好在保全人員已經巡完回去:「我也要找他算帳!」
  
  氣虎虎著,卻聽「嗤」一聲輕笑,使冰冷的空氣也隨之流動。
  
  有點不悅地看過去,果然是展昭在笑,雖然他為了禮貌,似乎想立刻停住:「對不起,不過,我想起盧學長的形容,就覺得很貼切。」
  
  「什麼形容?」白玉堂問。
  
  「我答應盧學長不說的,真抱歉。」展昭一臉歉意地道:「因為他要求。」
  
  「哼,算了,我自己也有辦法逼問出來。」白玉堂斜他一眼,道:「不是我說,我看你是該多練習保持微笑,不然小學姊真可憐。她也是一片好意,但聽剛才你對那個姓歐陽的話來看,只會拿法令壓人,她還小呢!我個人是不清楚你們剛才說什麼,不過連那個大聲趙也會問,那表示連他這種人都覺得……」
  
  「她的知識已經夠判斷是非對錯了。」展昭的笑意歛住,平靜地道。
  
  「是沒錯,但,」白玉堂又在燈柱上坐下,換一隻手來撐下巴:「你不覺得,罵她幾句就算了?真要做筆錄嗎?」
  
  「不管蓄意殺人或是過失殺人,結果都一樣。」展昭說:「法令雖會依據人情做判斷,但是,『犯下的錯誤』的確存在。所以,應該盡量避免觸犯。小英或許是好意,但好意被錯誤的方式表達時,也是錯的。父母對子女不正確的疼愛就會是溺愛。我並不希望她因為這種偏差的觀念而誤觸法網。她現在做的或許只是小罪,但如果心態不矯正,也許將來會犯大過。不管怎麼說,也要在合於法理的範圍下行動,至少不會出錯。」
  
  只要邏輯判斷聽來是有道理的話,白玉堂就想不出反駁(數學系練出的思考慣例),何況他好像是局外人──從今天早上被挖起來後,多數時間昏頭昏腦搞不清情況,這時還是少說什麼。雖然,他還是覺得:「八成你是因為心中還記著大哥說的那件事,才有所警惕吧?兩年前的那個案子中的……」
  
  瞥到展昭臉色一僵,清眉斂起,就覺得該立刻收住話。
  
  雖然本來是用「打聽打聽看看」這理由讓還想問的盧方被蔣平推走,但看這情形,改變話題吧:
  
  「嗯,我算算今天日出是什麼時候,冬至已經過完湯圓晚會、元旦慶祝在上周,所以太陽位置應該在今天早上的……今天?」
  
  盤算一陣白玉堂突然跳起來:「今天?今天是星期四了!」
  
  「嗯?沒錯。」展昭不明所以地回答:「現在二點半,已經是……」
  
  「今天要交英文報告啊!」
  
  白玉堂叫了起來:「我還有一半沒寫完,本來打算今天,不、是昨天來寫,結果被這烏龍綁架浪費一天!我要趕快回去寫!我教授被學長姊叫做『滅絕師太』的!她規定今天正課時間內──就是上午十點前──要交出書面報告,沒交必當!怎辦──對!你的車呢?」
  
  突來一片聲大吼大叫,使展昭不得不費神傾聽,聽到此句,才說:「車?我沒車。」
  
  「什麼?」白玉堂幾乎慘叫起來。
  
  「應該說,車被開走了。」展昭解釋著:「我們五個人來時只開兩部車,他們回去又兩部都開走。之前張龍問我要不要一起坐車回去,但那時我只想靜一靜再自己回去,所以叫他們自己走。我以為你們其他人會跟著盧學長的車回去,所以……你還可以搭計程車,碼頭外一公里有站牌。不過這時間可能要打電話到計程車中心叫才會來。不然,等碼頭和捷運大傳線的接駁車來,最快也要六點才有──我本來是要搭那種車回去的。」
  
  「六點?我不能等到那時候!到時回去都七、八點,報告哪寫得完!」白玉堂跳腳道:「我要叫計程車,手機手機──糟糕!給他們看時放在大哥車上沒拿下來!你有手機吧?」
  
  「呃,抱歉。」展昭查了下口袋後道:「或許你聽徐同學說過,我們之前為了提防綁架犯的反偵測系統,我將手機交給王朝帶著,以免行動被發現。後來知道這次是小英委託的惡作劇後太生氣,忘了跟他拿回來。
  
  「姓-展-的,你耍我啊!」
  
  白玉堂累積一天的脾氣,在原先或打壓、或排解、或忍耐、或驚奇的情緒下被克制許久,現在全又冒出來,等自己稍微回過神時,發現正用力扯著展昭衣領,鼻尖幾乎逼近那張文雅的臉地喊:「那我的報告呢?如果我被『滅絕師太』當了怎麼辦?你說啊!」
  
  這一刻,白玉堂真的氣起丁懷英的惡作劇。這大概叫同仇敵愾吧!
  
  卻也在同時,原先又是歉意又是愁緒的展昭臉上綻開一絲彷若溫暖冷風的笑意,在被瞪眼時忍住:「對不起,不是有意。只是,覺得白同學你講話很有趣。」
  
  「有趣?你信不信我現在回敬那一拳?」白玉堂很想發火,不過眼前淡淡的笑意卻使他不得不停手。
  
  「真抱歉。我想,碼頭保全人員的住所應該可以借到電話。向他借吧!」
  
  「他如果問,怎麼這麼晚還在碼頭逗留怎麼答?他剛來巡時我們都還避開。」
  
  「就說是剛遭船難,才游上岸的旅客也行。」似乎是放下了為親人緊張後的調劑,溫和的語氣吐出了笑意。
  
  「呸呸呸,烏鴉嘴!要跳水你自己去!我可不幹!而且你說謊本領也太差,哪有落水的人衣服沒濕?有點邏輯好嗎?如果你要現在去跳水,請便,我不奉陪。」
  
  似爭執的對話中,只見到偏西的月光拉長著相襯平行的兩道人影,並肩而去。
  
  第一階段──初識篇end
  
  尾聲:千金一笑從此方
  
  「隊長你的手機在亮,我就先拿專案去,照你說的改。」
  
  「謝謝,麻煩了。(取物)……白同學?有什麼急事嗎?」
  
  「跟你說過不要喊同學!記性真差!對了,我聽大哥說你沒將小學姊怎樣,算你還有人情頭腦。」
  
  「因為除了造成學校教官跟社團的驚恐,沒有其他受害者。有歐陽學長做她律師,引經據典,地方法院判他們要捐兩萬元給學校文教基金做補償並且向社團道歉,其他就只有口頭教訓。若不是有簽約憑據,入侵商場是公訴罪,不會那麼容易。」
  
  「你聽起來很失望?難道你想要小學姊被判重?」
  
  「我希望她有所警愓,至少,像外國罰社區服務或許能加深印象。」
  
  「喂,她已受夠教訓好吧。我想找她道別她都不敢出實驗室來見我,說她的保安上洗手間去,不等他出來她就不出門。」
  
  「道別?」
  
  「對,這就是第二件事:學校放寒假,我要回家過年。」
  
  「真好。祝你寒假愉快。(嗶──)有電話插撥進來,還有要事嗎,白同學?如果沒有的話……」
  
  「我-說-過,不要叫我『白-同-學』!」
  
  「真對不起,之前習慣跟著盧學長談時叫順口的。」
  
  「這是推罪給大哥?我可要跟他告狀。」
  
  「我不是這意思……(嗶嗶──)呃,又有電話了,那白……呃,玉堂,還有事嗎?」
  
  「沒,就這樣!回頭代我問候小學姊,拜!努力辦公吧。不用太羨慕我──啊,為了表示同情,或許我會帶土產回來。」
  
  「不用麻煩,白同學。帶東西回來太……」
  
  「你叫誰?」
  
  「(嗶嗶嗶──)……謝謝。那麼,再見。」
  
  「對了,我想起來我是要告那姓蔣的!太過份了!他後來招認他會催大哥去參與綁架案解救,是因為他想觀察我們在遇見危機時會採去的行動,好深究什麼人格特質做為繪畫參考,你說可不可惡?還說的是為我一樣!有沒有法律可以將這不良動機的傢伙監禁起來?」
  
  「這……我想沒有這種法規,他也沒有犯罪,就我所知的範圍也沒到教唆。」
  
  「什麼!我還以為你找得到法令來罰他!真是該修法了!對了,確認一下:你的名字是跟《昭明文選》來的?」
  
  「嗯?是,不過,我沒怎麼看那部鉅著。」
  
  「昭明太子編的,好吧!」
  
  「好……?(嗶嗶嗶嗶──)抱歉,電話已將……」
  
  「上次問你又不說,我只好回去找老姊問他生平。」
  
  「這部書,大學圖書館一般都有。」
  
  「等我查到後……算了,你電話真吵,拜!啊,我還沒申請後頸醫療費,下回再找你要。唔,我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嗶嗶嗶嗶嗶──)之前我跟三哥吵時『不小心』講的那些話,算我錯,所以──(頓了五秒)對、不、起!」
  
  「嗯,不客……什麼?」
  
  「我道歉。就這樣!不過,我要說: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別老拘泥在過去的失敗悲情,早點重建信心開創人生吧!建議你看個心理醫生會改善『病症』──啊我還要趕車!拜。」
  
  「改善?玉……(卡)」
  
  談話倏來倏止,還在思考用意,只聽到手機斷訊的嘟音、及插入電話響起的光影。
  
  ──被這樣吵嚷,想要再回憶過去的未足,都難有空隙。
  
  那類對話,將從此刻起,不斷反覆進行。
  
  

arrow
arrow

    泳言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