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不死傳說
  在亮度比得過照明彈的強光中,我拚命遮住眼,努力想忍住透過眼皮感受到的光源--光到極處後眼球反而會因為相對的亮度轉變而一時黑暗。
  閉著眼,我感覺有人拽住自己向他那端靠去,推測是黑眼鏡,踉蹌著正要向他問話,就聽到有人叱出的聲音,跟著有道風猛地襲來,將拽住我的力道生生踹開,反將我向後拉過去,在我跌在後頭時,聽到上方的聲音說:「哎呀,沒光也看不到,有光也看不到,這叫小的可難辦啦!」
  這才是黑眼鏡?那之前拉著我的是誰?
  雖然希望是小花,但現在被黑眼鏡扯開後,才感覺之前拽住的勁力帶著一種濕黏,不像是小花柔和的體溫,倒讓我聯想起禁婆。
  「哎哎,沒辦法,好在我還懂得點醫學。」這句話出來後,我眼睛四周就被手指覆上,似乎在穴道上有人點按了一陣:「光也退了,該能看了吧。」
  我確實覺得光減弱很多,試著瞇縫眼再慢慢打開,也能看清眼前只有餘光的地道。
  地道邊角有團像才被黑眼鏡摔出去的東西。
  那是什麼?
  我想問,但一時發不出聲。正努力試著調音,黑眼鏡已經放開我,徑自往前走到那團東西之前,看了看,搖搖頭,似嘆似笑地道:「不到時間就勉強脫皮,無法完整啊!不過為什麼會攻擊呢?照說蛻皮前才是有攻擊性的時候,之後會脆弱些,哎--明白了。」
  我聽黑眼鏡自言自語地莫名其妙,想問清楚點便走近些,黑眼鏡卻迅速揮手,手上有個在之前強光將消失前從附近牆壁摘下的火把,他燃了火把,向後揚閃了下令我後退。
  倒是他腳下那團東西,像感應到什麼似地猛力又要抬起,卻被黑眼鏡喝了聲話而定住。
  跟著黑眼鏡又說了一連串話,像問語又像斥責性的,我起初當他說黑話所以才聽不懂,又憋了陣再細聽,才發現他說的根本不是漢語,倒是滿語。
  東北方言最初來自於滿族語言,如「哈爾濱」、「齊齊哈爾」等地名,胖子最愛用的「得瑟」或是王盟偷上網用的「馬甲」等方言均是滿族語的音譯,只是現在學英美語的人比學這類民族語言的人還多,我倒沒想過黑眼鏡會用,轉念又想,三叔提過他是旗人,那會滿語也可能是族上傳下的。
  可那團在地下的東西怎麼也像能聽懂黑眼鏡的滿語似的?儘管看來,那團東西只能嗯嗯唔唔地發出跟嬰兒一樣的語言(不過聲音低沉多),但確實是在黑眼鏡話語告一段落時出現回應。
  我忽然記起當年陳文錦曾說過,「禁婆」是她們的終局,沒有完整「長生術」的後遺症。
  眼前的物體,莫非也是某種曾是人的事物,卻因為特殊的原因,才變成這樣?
  大概是心裡有了認定,我越看那團東西越覺得有人形。不論是那顆頭、像蜷起的四肢、跟聽不出頭緒但像是應和的語聲。
  不過黑眼鏡為什麼能跟這東西對話?我在療養院裡遇過的霍玲似乎會發出笑聲、海底遇到的禁婆可能是我那時恍神,倒隱約覺得像是有聽到勾人話似的--但實際對戰時,它除了怕燒而尖叫外,也沒回話的樣子。
  所以這不是禁婆囉?
  我想得沒頭沒腦,卻聽到黑眼鏡的語調不知道何時改變了,漸漸地拉長語調,唸著我聽不懂的滿語,手中的火也被他用什麼方法放在地上,照得他的影子映在壁上,而地上那團東西像在微微晃動。
  不知怎地,我突然覺得好像在看巫師施術一樣,只差沒戴個臉譜跟跳神。
  那東西對黑眼鏡的語調反應如何我是看不出來,不過自己倒看得有些昏昏沉沉,想睡的感覺。
  才晃了兩下,忽地,有個什麼東西搭上我肩頭。
  嗯?
  我不由得地回頭,突然就呆住了。
  --我?
  「碰」一聲,爆烈似的巨響,我霍地清醒,轉頭看過去,黑眼睛仍矗在原地,看來非常淡、非常絕緣地低頭看著那團東西。
  已經被剛才的巨爆燒成一團火球像被刺破的氣球般忽地受激迸裂,有什麼波地破開散往附近孔道,空氣中滿是油味,直到散盡,火光仍在黑眼鏡腳下燃燒。
  這怎麼回事?
  我看得愣了,連剛才的事都忘記,往黑眼鏡方向走了兩步才想起來,往回頭一看,不由得失笑:原來我身後的牆壁光滑如鏡,沒準兒是剛才的火光太旺,所以我才能清楚看到自己吧!
  話說,這地下道各處的材質似乎各處都不太一樣。記得我跟小花剛落下來時,像粗窯磚砌的鐵欄區,後來漸漸走到光潔的磨石面,上去後繞過長廊,再跌入像鋼鐵一樣滑淨的機關室。
  現在卻又像鏡宮--不是鏡兒宮,是鏡面宮。
  自己想著這類對話都頂好笑的,我向黑眼鏡那兒走去,打算問個明白(心中打定拿小花當令箭的模式),卻又硬生生將腳卡在半空。
  大概是遇過的危機不少,我已經稍微練出反射動作本能了!因此感覺到黑眼鏡現在似乎不能接近。
  最大的問題就是他沒笑啊!
  跟黑眼鏡見的次數不多,相處時間老實說也不長,但他給我的感覺完全是「天塌不驚」--連在塔木陀裡被雞冠蛇群包圍追趕,他都還能邊開鎗邊笑著說「太多了,頂不住了」的人,和悶油瓶總是嚴謹沉默、胖子的直率嘴碎或是小花的斟酌冷靜完全不同系,老實說,就算其他三人愁眉苦臉(悶油瓶大概不會,反正他沒表情),照說都輪不到這傢伙。
  怎麼現在他看來很像哀悼垂淚的樣子?真是跳神失魂不成?
  我憋了半口氣,腳還是搖來晃去,不知能不能落地。
  正仔細留意黑眼鏡氣場考慮什麼時候能問話時,黑眼鏡驀地就轉向我,然後哎了一聲「怪不得血味重啊!還有一隻!」
  什麼一隻兩隻?
  還沒問出口,黑眼鏡已經從他的立足點忽地閃動起來。
  雖然應該沒悶油瓶快捷無倫、也沒有小花從容自在,但說真的,在這種暗沉地道裡也能近乎風似地飆速,我覺得真格的夠強!該問問他收不收學徒。
  可為什麼直奔我的樣子?
  我本能想閃開免得他撞上,但全身都動彈不得--難道剛才腳擺久了就僵化嗎?
  好在黑眼鏡沒管我一腳懸空的木偶姿勢,直接地往我身後掠去。
  在一陣像是小雀鳥哀叫聲中,我腳忽然又懸空,只覺得有點搖晃,還沒想定,人已經往前一撲,很不幸地摔個狗撲地。
  「痛痛痛!」
  我哏出聲,想試著起來,不知怎地有點無力,再一撐,手軟到不成,眼前又發黑。
  「小三爺,還好吧?」
  等黑眼鏡再度來挽我時也搞不明白過多久,只是有點虛,我好容易咬牙罵出聲:「N的,這裡有麻藥不成?」
  「麻藥倒沒有,不過血少點總會貧的。」
  黑眼鏡的神態又像恢復正常了,居然很有閒情地摸了我後背一把,然後將手遞到我眼前:「您看看,這東西不輸蚊子,會給生物注點麻藥跟抗凝血素之類,所以被吸也沒感覺啊。」
  「吸血的,是那雞冠蛇嗎?」
  我本能地想起那讓我到有心裡陰影的頭痛物種,有點不安--加上現在軟得都動不了,也不知道血被吸多少。
  「現在也算是蛇吧!」黑眼鏡沒頭沒腦地說,又在我背上弄了陣。我現在整個背都沒感覺,只好趴著由他處理,推想大約是撕衣條包紮之類的,然後又聞到有種奇怪的臭味,像是中藥裡最苦的那種,也在我背上出現拍擊聲時浮動。
  到底在幹什麼啊?
  心裡千百遍嘀咕,可黑眼鏡啥也沒說只在做自己的事,我思索著要怎麼問明白剛發生的事,不知不覺發現手已經能握成拳頭。
  下一秒,能夠將上半身撐起。
  「嗯嗯,看來還好,血沒少太多,應該只是麻痺的毒素多些,中和下就好多了。好在您沒事兒啊,小的可還不想跟花兒爺為敵哪!」
  黑眼鏡一看我恢復就開始講話沒頭沒尾,我早就沒好氣了,努力坐正,看黑眼鏡正要弄熄手中的火似的,立刻攔道:「給小爺等等!你先交代清楚,究竟在搞什麼?剛才那團東西是怎麼回事?你殺了牠?」
  「用東西來形容倒不錯,它確實不算南北。」
  黑眼鏡明顯耍冷的笑話我可笑不動,努力將身體撐正,盯住在光源不足下看不透的墨鏡,試著擺點唬人用氣場。
  可惜高手級的向來不會被影響的樣子,黑眼鏡還拍拍我:「小三爺,別太緊繃,藥性還得靠血流運作幫忙清掉毒素,您要繃緊血流就不順了,放輕鬆,咱們等您能動再走。」
  「你剛在說的該不是滿族話吧?」
  我知道這些人擋事的本領,緊逼地問:「而且一開始像說,後來變吟唱,差個舞手舞腳就像起乩。」
  黑眼鏡笑笑:「應該有像。」
  就這樣?
  我瞪著黑眼鏡,看他還是悠然自得,居然還問我「如果等恢復太無聊要不要小的獻上一曲?雖說沒花兒爺的等級但也還過得去!想當年我也跟三爺唱K過,他也說不錯的」,叫我氣打不過來。
  心忖這樣瞪眼也沒有什麼用,乾脆俐落些好!我便說:「我聽你說什麼時間不到,不能蛻皮吧?那玩意兒還是不是人?還是在,嗯,跟療養院碰到的同一款?」
  在我邊說邊回憶那次黑眼鏡究竟有沒有機會看到禁婆化的霍玲(印象裡,似乎被悶油瓶關住,不過後來有冒出的聲音)。
  黑眼鏡倒是答得快:「小三爺指禁婆嗎?那倒不同。這兩處用的藥不一樣啊!可惜都是不成功的藥。」
  藥?
  我心裡硌蹭一聲,有些推測到:「你是指,這裡的人,也有咱們在西王母處看到的藥--只是不同屬性之類的?」
  「小三爺還真是冰雪聰明哪!」
  黑眼鏡笑嘻嘻地恢復油腔滑調。我心裡不爽,暗忖不會用成語就別亂用,胖子講卿卿我我就夠沒水準,現在還添你一個?
  但問題是,在西王母那看到的丹盤藥--也是三叔提過他當年因緣際會發現的「長生藥」--根本只是屍蟞王,那有啥好吃的?
  可是陳文錦一直保持年輕卻是事實!悶油瓶靠他家特殊血脈外貌不改,但陳文錦可只是普通人,她整年逃亡應該也沒空整容,而我看過她只穿小背心的樣子,那皮膚仍是年輕人的緊密感,所以她是真的年輕。
  不過按陳文錦跟我說過的往事來看,她們在西沙裡被迷昏後,醒來已過了一個多星期,而那時她們已經被動過手腳,倒未必是吃藥出來的。她們原先還以為是在古墓裡受到傳染,後來發現不是,但肯定「和汪藏海有關」。
  --我們根據大量的細節推測,汪藏海追查的是戰國帛書中記載的,一種關於成仙的技術,但是顯然他古籍中復活的這種技術並不成熟,我們可能成為這種不成熟的東西的實驗品。雖然我們可以永保青春,但是效果很不穩定,最終都會變成怪物。--
  陳文錦當年在蛇沼慢慢講給我聽的往事,此刻都浮現。
  如果陳文錦查的資料指引她找上最終站,但在那又失聯……那這裡的藥又有何不同?看來仍是失敗--如果剛才黑眼鏡看的那團東西是原人類的話。
  「哎呀,糟糕了。」
  黑眼鏡冒出的言語打斷我思考:「剛才踹走的那個看來是要蛻皮前,所以情緒暴躁又浪費食物,但飲了血陣出來的血後沒準兒能蛻成功。成功後會很餓,應該更有攻擊性。」
  「你在說什麼?」我搞不明白:「真是蛇嗎?」
  「小的比較擔心的是:這整個鱗宮裡的生物有幾個。」
  黑眼鏡答得不三不四,卻讓我有了概念:
  小花現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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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真的可以收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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