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
一、少年
自西元四世紀,西羅馬帝國滅亡後,歐洲就進入「黑暗時代」,在政權分立的封建制度中,惟一能夠聯繫人心的,只剩下教會。也因為黑暗時代中,教皇及修道院等神意代理者的地位崇高,權力廣大,是一切人民最終依歸方向。而教會主張的「最高一神」信仰,普遍流散入民間的結果,便是使人民漸漸將一切不合乎教會原則的神力或超人類之力視為黑暗魔法加以排擠;但,也有時候,人民會想借用擁有魔法之人──巫師──異於常人的力量。不論善用或恐懼,巫術永遠有著令人難解的力量。
而如今,是主後近千禧年的時代。
隨著時代漸長,知識發展中,社會也跟著建立穩定的生活,封建制度下,鄉鎮各別分散,旅人往返、行商奔波,是屢見不鮮。不過,普通人,頂多只是騎馬坐車,行船踏地;傳說,擁有魔法力的巫師,都能透過天空做活動。對行旅客商而言,有些時候,這令人羨慕。尤其在行經王法無法管束之地,遇上盜賊時,除了趕緊抱頭任他們搶去財物外,沒有其他可以反抗的空間。
格蘭比山脈,正是這類地方。由於身居通往高地威廉堡、低地格拉斯哥兩大地區之中,兩地為彼此間的交流,需要物資。故總是有不少貪圖利重本輕的商人走上經營之路。
而這,往往也是盜賊出沒地。
「爸爸,這裡真的沒問題嗎?」
在春末雨季將完的日子裡,三輛成行的馬車趕路時,最後一輛車上,一位十八、九歲的少女問。
「放心吧!如果沒法聚到幾十人一同行路作伴的話,就挑陰雨的日子行,就安全。沒幾個人想冒雨出門的。愛維爾。」
雖然說著,但仍緊抓著腰間皮袋的中年商人向女兒道。
「實在是因為這次得回老家去奔喪,不然,我也不想在這個時節回去。」商人太太愁容滿面地道:「但若不是有回去,我未婚阿姨遺囑留給我的東西就領不到了。」
「那是指明只限女兒親領,代代相傳的女性寶石。」商人之女精神一振:「媽媽,將來那會給我嗎?」
「是啊,親愛的,你將來也得傳給你女兒。如果沒有的話,就得傳給家族順位的女性。」
「唧--」
一陣長聲,馬車突然停下。猛然地煞住,車中的三人撞成一團。
「好痛!」
「怎麼回事?」
商人首先恢復過來,慌慌張張探出頭去,一見大驚!自己馬車的韁繩不知被誰割斷,兩匹馬隨著前頭兩廂馬車,趕往前方不見蹤影,而雨中,卻有五位騎馬人持劍帶弓的圍住他們。
「爸爸,怎麼了?」
「回去,愛維爾。」商人太太緊緊抱住女兒。
「大爺們,有什麼吩咐?」
商人打顫著下車,小心翼翼地問。
「不用什麼。你的東西,我們也沒想要,不過是蠅頭小利。這陣子雨下到煩,誰耐煩要那東西?」
為首一個漢子粗聲道:「交出寶石就好了。」
「呃,大爺,小的只是皮貨商人,從沒經手過寶石……」
商人未說過,臉頰上早已被打了一鞭,太太跟女兒慌得忙叫:「親愛的」、「爸爸」,下車爭扶。
「別動粗吧!不隨便傷生是我們原則。」為首的人制止其他人後,道:「我們要的,是令姨媽的遺物,也是傳說中帶有魔法的『石楠石』。能將一切酒都變成石楠酒的寶石。」
親子三人一時目瞪口呆,默不作聲。
看來這幫匪徒果然不是隨便出來的人,居然連這家傳寶石的秘密都一清二楚。
「交出來,就放你們一條生路了!」
為首之人說著,揚劍一劃。
「等,等等,大爺--」
「二表哥?」
愛維爾突然叫起來,商人跟妻子都轉望女兒:「愛維爾?」
「你是二表哥啊!你的小指尖,這次在遺產分配上,因為跟大表哥談不攏,結果起衝突的時候被砍到,削掉最前小半截--然後是仲介人用藥……」
愛維爾才出口,就知道不該多說,她的父母早已臉色慘白地搖頭,而為首漢子被遮去半截的臉更陰沉,沒再看他們,卻向其他四人道:「只好滅口了。」
「早跟你說用殺比較快!」
之前甩鞭的人說著,一聲喝斥,為首人退開,其他四人卻縱馬向前。
「求求您,東西儘管拿去,請放了我們一家吧!」
商人慌慌張張地道。
「少吵!」
有人斥喝著踢開他,在皮袋滾掉在地時,另兩人已往商人太太跟女兒身上抓去。
「咻」地一記,數塊飛石打在盜匪臉上。
「誰?」
眾盜大驚,在這陰雨少人行的路上,沒有目的的人絕不會無故出現。因此,他們立即循著石塊來向望去。
「不管在何時何地,鋤弱扶強,拔刀相助,是騎士的天職。」
朗朗的豪氣語言,卻由聽來略帶稚氣的少年之音誦出時,本來被抓著頭髮扯住快哭的商人之女,不知怎麼,覺得也有點想笑。
「什麼人?」
匪首喝著,同時暗暗比畫。同行的人已有取出弓箭,凝目注視山林深處。
「荒野之區,也有王法。執行正義,是遊俠的任務。」
那聲音爽朗,方向卻忽高忽低,眾人正不解地游目四顧,忽聽一聲呼哨,也不知怎麼地白影一閃,突然有匹馬像自天而降般,直直撞下,正圍聚在商人一家三口旁的盜匪有兩個被撞下馬,馬吃了一驚,掙脫主人,猛地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你是?」
還坐在馬上的三人穩住幾乎要跟著奔馳的座騎,直盯著來人。若非那聲洩露出年紀,單以外型來看,只瞥見身影的人必會當來者是位身量甚高的騎士。但,在這樣雨季將過的白天裡,人人看得清楚,這不過是位十來歲年紀的少年。恐怕還未必有做侍從的資格!
雖說社會上對騎士要求的英俊標準,還有諸如:貴族氣質、「像羔羊般的」白淨膚色、成熟穩重的心智等條件;但那頭濃密鬈淨的焰色頭髮也發出配得上它主人的迷人光采,微笑的瑩綠眼神堅定又誠懇。愛維爾雖有預料到來人必是比自己還年輕的少年,但俊朗的額頭寬闊光滑,閃出跟笑容一樣純淨的光芒,令人想不多看都有點難。
「單槍匹馬,的確是騎士會有的風格。只是以一對五,有勇無謀。」
盜首冷笑著:「上!」
但,一切卻是那麼不同。
一直抱頭埋在地面的商人夫婦等到風平浪靜才抬起頭來時,看到愛維爾正從從容容地讓那位年紀比她年輕的騎士微笑有禮地扶起來,跟著,又來同時幫忙夫婦倆起身,還說:「各位沒事吧?匪徒已遁。不過,既然帶著這麼貴重寶物,還是多點行路旅伴安全些。」
「行旅之人,也還有宵小之徒,怎麼放心?唉,我早說,不如不要你姨媽的遺物也罷。那些東西,是不知道幾代前得來的,不是我們能用,還不如奉獻給教會吧!」
「爸爸,那將是我的嫁妝,不能送人呢!」愛維爾道。
「克魯亞居然做出這種事,我們回去後,我再寫一封信,細細告訴我哥哥。」
愛維爾皺皺眉,向那少年點個頭,使個眼色。
兩道光線迅速擊中商人夫婦後,兩人就乖乖地往馬車內倒下,昏睡過去。
「謝謝了,幸好,當初拜託你。」
愛維爾用熟人口吻,向少年道。
「既然各位來到派爾親王領地,我們怎能不協助來客平安回鄉呢?」
那少年仍是笑著,道。
「是啊,好在我一個人在屋子外嘆氣時,還有好心的騎士騎馬經過,然後問我原因。」
愛維爾道:「我其實早就擔心,我舅舅他們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姨婆留的寶石。我聽媽說過,姨婆是我們家族,很罕見地有特殊魔法力的人。所以小鎮裡的人都不敢娶她。怕哪天被她變成動物。但他們又覬覦她的寶石。我其實聽姨婆說過,那個寶石,會自己挑選家族中隔代出現的,擁有魔法血液的主人去跟從,因為它需要主人定期使用魔法力來維持它身上的咒術。所以,姨婆將寶石傳給我媽,是因為她打算要給我。」
「是啊,我看得出你也會些魔法。」少年道。
「但是不多。我也知道我法力不夠。大概因為我們家族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有跟普通人結婚,少數像我姨婆那樣的,又沒能結婚。」愛維爾長長嘆一口氣:「真希望我能像你一樣,有足夠的魔法力趕走敵人。啊,你有沒有照我希望--」
「改變他們記憶?有的!他們的記憶,都只有被『來路不明的騎士』趕跑一段,沒有你表哥被你認出來的一段。你父母也是。之前趕走的財貨馬車也都還在前面路口,等將現在的馬車也修好,你們就可以平安回去。」
「我們還是親人呢!為了這寶石,可以泯滅人性。」愛維爾嘆口氣道:「這寶石,我不想要,你有需要嗎?」
「家傳寶石,不要隨便送啊!」少年爽朗地道:「而且你不用擔心。令姨婆一生帶著它,不也沒有事嗎?寶石本身並沒有錯誤,是人們自己價值判斷取捨錯誤,才造成事故。你還是可以嫁給普通人,生普通小孩,讓寶石的魔法力漸漸消失。但它仍可以成為一個完美的酒紅石,帶著家族的徽章傳下去,不也很浪漫嗎?」
「多謝祝福。」
愛維爾終於笑了:「那麼,騎士先生,這次任務,我該支付多少呢?」
「我已歸故鄉,並非在外行路,倒不需要。」
「那,」愛維爾認真地看著這位萍水相逢,卻在了解自家爭鬥後,就仗義出手的少年:「我能知道你的名字?」
「助人乃我輩義務,何必留名?」
那少年仍是笑著,離去。
在多年後,愛維爾只記得,那是位擁有一頭如焰光輝,燦然髮色的碧眼少年。
而且,有一匹神話中才會出現的雪白飛馬。
***** ***** *****
二、任務
「小高回來了。」
遠在瞭望台的世伯看到自己,遠遠地便喊:「去這麼多天,我們還擔心你失手被擒,打算出發去救你了。」
「我才沒這麼不中用。」
跨下飛馬的少年朗笑著回答,前往族主居所交赴任務。
高地,克爾特族為主的分佈區。位在不列顛群島北方荒野。在嚴寒荒闢的地帶,只有強壯、堅忍的民族能不斷生存。而越是在這地方磨練出來的人,越能具備不滅的毅力和體魄。
想著族中長老告誡,少年終於在得到傳見命令後走入石屋,在族長、長老等人頷首下,行了騎士禮,才單膝跪下:「奉親王、族長及騎士之榮譽,本次任務,幸不辱命。以高錐客‧葛來分多之名,回稟。」
……
「晉升騎士?還是太快了點吧!」
在各個出行任務的人都一一回稟再告退後,只餘族長及長老等人的會議上,有人提到:「雖然我族因為荒野必經的刻苦鍛鍊,所以不像那些南方的騎士太過承平,往往得二十歲才自侍從升做見習騎士;但在族裡,大概也都是十八歲成年後,才有正式騎士的資格。目前幾個出任務者,都是已過十八,小高,還太年輕吧!他還沒滿十五歲。」
「但,不可一概而論。」
族醫徐徐地道:「我們族人,因為在這荒地,長年與各色不同來去人種通婚結果,使族裡漸漸分化出以勇猛跟武力擅長的騎士型,及以智慧和醫藥出色的巫師型,這本已是其他小族未必有的成就。但小高,天賦特佳,不但有你們騎士長最贊許的體魄,又有我這巫醫最欣賞的魔法血液天份。如果不能讓他升格成為能正式離開王國的立功騎士一員,也太可惜了吧?我們單是巫師,沒有好的騎術劍術自保,不好出門。而騎士沒有一定醫藥能力,在外也很危險。但小高他兩個都有,又有『山長』的保薦,我認為,這次任務,得派他去,畢竟--我們族裡,目前有一定魔法功力的,只有五個人,除了我跟小高之外,其他都是女人,總不好派她們出門吧?」
「也許用不到魔法。」前一人道:「關於失蹤,也可能只是人為。」
「失蹤一、兩個人會是人為。但是失蹤幾十個,又完全沒有任何找得到的屍體痕跡,那恐怕不是人力,而是魔法了吧?」族醫和藹地問:「如果我們只派一般的騎士,雖然武藝出眾,但,未必能找出失蹤案的關鍵。而且,假如他們到時才發現真有魔法介入,那可怎麼好?」
「奇老說的也沒錯。」族長開言了:「何況,這次前往調查的地方有些遠。如果不是親王親自下達指令,要我族出任務,應該也不會出到那麼遠的地方。若讓一般族人以一般方法前去,是不容易,也花時間,只怕在趕去的過程,那裡又發生新事故。小高卻有山長所贈的飛馬,比其他族人方便得多,而飛馬只有他能騎。再說,如果這次事件真有魔法陰謀,又還要武力協助,小高的確是惟一兼有兩項長才的人,就讓他去吧!或者,我們可以將這次設為條件。如果他能圓滿解決,就讓他直接得到騎士策勳。」
***** ***** *****
「單獨出任務?是屬於立功範圍的任務?」
才刷洗完自己的寶愛飛馬:安琪兒,回到家中,就聽到世伯輩的族醫奇老交代,高錐客‧葛來分多立刻展現欣容:「族長決定讓我直接升等嗎?」
「那只是因為,你的條件符合這次任務需要。」奇老在自家人面前,反又不斷降低過度欣喜之情:「不過族長確實有說。」
「任務,是哪一類的?」
「我族所奉的派爾親王,從外使領地處,聽說本寧山下喀派特城,一年多來,接連有少年男女失蹤……」
奇老將一切所知詳細交代後,才道;「由於失蹤異常,所以,外使認為,可能有特殊事故。所以,請求我們親王派出他的高地騎士。」
「族長相信我可以去嗎?」
身為明顯較年少一員,仍得到被看重的榮譽,使高錐客深深吸一口氣。
「可以嗎?一個人去?這算你第一次正式行動。」
風吹過的北方荒原上,白髮老者徐徐地問。
他身前體材頎長,五官明朗但仍不掩些微稚氣的少年認真地回答:「我想可以試試,我也要十五歲了。」
「好,那麼,奉派爾親王之命,去調查喀派特城堡領地上失蹤少年男女的事情吧!你可以全權處理善惡賞罰,但別忘了──」
「秉持騎士的榮譽心和責任感行事。」少年按禮將腰間長劍呈上:「高錐客.葛來分多,將以身為親王騎士及光耀我族榮譽為依歸,按正義行事。」
傳說從此開始──
***** ***** *****
「安琪兒,我們終於可以單獨行動,不用老跟著前輩們了。」
隨著漸往南方的微暖涼風吹過耳畔,帶起鬈髮揚動,年輕氣盛的臉龐充滿快活感的少年,對他跨下的漂亮駿馬說著。有靈性的飛馬輕輕將頭一揚,彷彿完全同意主人的觀點。
此刻,騎著在人們所傳古希臘神話中曾出現的飛馬做旅行活動的,便是自幼生長在荒野群中,跟著遊俠騎士訓練出身的少年巫師:高錐客.葛來分多。雖尚年輕(才不過十五歲,青春的臉上乾淨的沒有一點風霜,強力期望早日成長而勉力壓抑住的稚氣,只使那深鑿的五官更顯得活潑而富體力),但已算是能力不低的騎士一員。
而他座下比起凡馬通靈多的飛馬,是兩年前,向八歲結識的老師:山長,正式行拜師禮時,老師送的禮物,因為他養的飛馬正好很難得的生了一胎兩馬;當然,自己有沒有認真向學資格也是很重要的關鍵。
山長說過:「雖然巫師的人數比起凡人是沒那麼多,但即使是這樣少的人裡,也不是人人都能幹。我活了上百歲,雖然不是每個都有始有終,但也算指導過三十個學生,你是我所遇過的人中少數聰明的,如果不是看你能發揚光大我一生成就,我還捨不得愛菲養出的兒女呢!跟凡馬也有血統一樣,愛菲的祖先是希臘巫師記載過,飛馬之祖佩葛薩斯的直系血裔,所以她的孩子也比普通飛馬更聰明伶俐,上回高盧巫師杜龐克想跟我買,買不成又想用搶,也不想想自己法力多高?自然被我轟回去。現在,我將安琪兒給你。飛馬是忠心而且認主的, 你一定要善待牠,牠們才會回報你。」
──
雖然活動力旺盛,但在學習上,對師長教誨從善如流的高錐克,在兩年後的今日看著與自己熟稔且互動良好的飛馬展翅時,心情份外歡快。
這時的感覺,就像天地間惟我一人獨大!
還是飛馬輕嘶聲將他拉回現實:「怎麼?啊,對,快到普通城市前,你得下地用走的,安琪兒,辛苦了。」
從小親自照顧大的飛馬似乎不以奔波為苦,很快地降到地面後,悠閒輕踱。即使翅膀收住在偽成馬鞍的隱布墊下,飛馬快走的速度仍疾如風狂,瞬間就來到數里外的城外村口前。
「這裡是必行的村鎮,為了表示我是一路旅行進領地,從這裡最好先讓村人見過,免得奇怪吧!」
看著羊皮紙上,寫著這回出任務前交代的注意事項,高錐客自語地跳下馬背,牽住安琪兒惟一有使用的牽繩,走入村莊。
三、入城
春末近夏的天氣,是令人歡欣的日子,村莊中也正是積極農忙或放牧時節。
雖說,一年多來,接連有少年男女的失蹤,但在五月節將近的日子,人們的愉悅,還是掩不住。
「歡迎,年輕客人。」
當老闆看見一位將馬繫在店外附的馬槽後,走進鎮郊酒店的金髮碧眼客人,當下用迎接聲音:「用餐嗎?」
「是。」
揀了可以看到馬的窗邊坐下,他眼中的客人合宜地回答道。
在一個新地方、普通人的目前,最後好有一定遮掩、偽裝表象跟身份。不到最後,不要立刻就展現出本身,是出門在外的原則。
可是,這金髮還真不適合自己的眼色。
拉拉掩飾過的髮色,對自己不得不向貴族推崇的「上流」顏色靠攏一事有點嘆氣,但仍沒忘記留意週遭。
從小耳聽八方眼觀四面的騎士武術訓練,已使高錐客自信練就到差不多一到陌生地方,就能本能的立刻巡視出適合自己的安身地,並能一眼就將周遭已出現、剛出現、將走近的人都立刻注意到,而選了背牆面窗盯門的位置,更是如虎添翼。
店裡斜對過去三桌,有十數位布商,是剛才跟自己一同在關口通行後進來的,此刻正歡呼喜悅地談論生意:
「這次的進貨不錯。」
「嘿,下一批要販什麼貨?」
「聽說,阿拉伯商人,最近要找魚鱗甲衣,往絲路販賣。」
「魚鱗的?」
「上回,還遇見藥材商塔塔奇加,他也有新情報。」
「哦?」
「據說在黃金之鄉的中國那頭,他們的國王特別喜歡名馬,願意花值得上整城的錢買下一匹千里馬。」
「啊,我也聽過,說那黃金之鄉,遍地金銀。」
「可能嗎?」
「聽說,那裡有很長很長的城牆,是那裡的國王命令,就能造好的。還有橫貫整個國家的大河。」
「是人們造出來的?不可能吧!不是魔法嗎?」
「誰知道?除非你有錢去走一趟?」
「有錢?還得要有命吧!聽說那條絲路,全是千古不變的沙漠。十批人去,只有不到五成人能順利做成生意回來。」
「所以才賺得多啊!」
「問題是願不願意拿性命來打賭?」
中國嗎?老師的確說過,中國巫師,也有傳承古老的魔法,不輸給古埃及巫師祭司的力量。不曉得將來有沒有機會看到。
傾聽著商人的見聞增加一點知識時,高錐客想。
這麼想著入神,等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那些商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噤口不言了。而主人則對著一處,輕輕鞠躬哈腰。嘴裡還唸著:「實在抱歉打擾您。多謝惠顧,您慢走。」的客套話。
那裡有人?自己怎麼沒注意到?那些商人,是因為角落的人要求而安靜的嗎?
心下大奇時,高錐客不禁全神貫注在老闆身影去的那方。
屋角原先光線未足而偏暗的角落,從黑暗延伸出一片陰影。一個披著黑色長斗蓬外衣(在春末的日子,雖然偶爾輕寒,但至少今天很溫暖,所以這麼穿著令人感到極不合宜)的人影在付了錢後從老闆旁走過,用著極輕,但仍算得上迅捷的速度向大門口移動。
彷若遊動似的身形不著意就滑過桌椅間,在幾乎接近自己時巧妙轉開,正好避開自己視線,因此高錐客視力再好,也只能隱約地瞥見張微低而過的側面。
「那就最近聽聞的是領主藥師?」
「聽說一直都是黑衣裹身,從不見人的。」
「怪不得令人不舒服。」
耳中聽到常在城裡來往的布商用近乎耳語的音量輕聲交談離去人的身份,高錐客仍想不透他們突然安靜的緣故。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激烈的馬嘶。
「安琪兒?」
瞬間聽出自己座騎的聲音,高錐客丟下才吃一半的肉排,飛身出門。
安琪兒幾乎是在看到主人後就立刻安靜了,高錐客剛拉住牠,就看到安琪兒身邊有兩個人。一個看來像是店家所顧十七八歲的小廝,滿臉驚恐的跌在地下;另一個卻是那黑衣蓋臉的客人。
「領主藥師」一辭閃過,高錐客還是挺不了解情形。
「那個,對,對不起。」
小廝的聲音結結巴巴:「牽錯馬了。」
馬?
馬棚內處確實還有另一匹白馬,但是雪白高大度完全比不上自己的飛馬,會認錯已經夠沒眼光了!那小廝一旦牽錯,卻令人擔心起另一事--
--難道,被發現?如果這樣,得立刻施咒消除那位的記憶……
在小廝爬起來時,高錐客對蓋住安琪兒翼翅的隱形布像有些鬆動過似地隨風輕盪一事猶豫著。
「的確應該藏好些。」
黑帽兜頭的人,在自己還未動手時,淡淡說道。極輕極細的聲音,像迫不得已才吐出來。
高錐客不由得轉頭,然而黑色斗邊重重壓住,又處在馬棚下,一片陰涼。只勉強看見那人有略顯蒼白的清瘦側臉,靜、冷,像凝住的冬末初春空氣;又散著濕氣似的,像水、像鱗甲,還帶了點藥氣味的混合體。
藥?對了!剛才就感覺到,那小廝身上有隱約的藥氣。想必是--
「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你騎著的是罕見魔獸:飛馬的話,應該替你的馬施上部分隱身法,比用隱蔽鞍好。」
咦?
對這句話,還未了解,小廝已將另一匹白馬牽至,向那黑斗篷人又再度鞠躬道:「抱歉牽錯馬了!還讓您的馬亂蹡一陣,好在沒忽打起來,實在抱歉。」
後半段話是向高錐客說。
在小廝鞠躬中,一陣已減弱的藥氣隱隱飄來。毫無疑問,剛才安琪兒絕對是當牽錯馬的人是馬賊,而要振蹄呼叫自己,讓小廝吃驚--但立刻被人制住場面,才沒讓翅膀出現太多。而這個不小心看到翅膀的小廝,又更快的被另一人消去記憶。所以現在,出來看情形的店長,似乎只知道是牽馬錯誤而已。
--除了咒語外,的確也有魔藥是可以消除記憶的,如果有現成的藥,發揮作用比咒語還快。但那藥卻沒這麼容易調,所以你如果想學,還得練練耐性。--
老師的教語閃過心中,瞬間領悟一事,高錐客立刻轉頭,才想說話,卻見店長已向著馬棚外哈腰送行,而黑袍人不知何時已跨上烙著城堡堡徽的官方馬,一加鞭就迅速消失。
「約翰,你是做什麼?連馬也能牽錯?」
店長回頭就向小廝數落。
「白馬不多啊!而且又掛著旅行用袋,又都有那個徽記。完全一樣的啊!剛才藥師只叫我牽有放行袋的馬,我剛又在廚房下忙,不知有新馬進來。」
小廝忙忙地道。
「你也可以認烙印啊!這種事也要人教?我僱你是……」
店長仍在長篇數落中,高錐客聽到端倪。
徽記?
對,自己的行囊袋,有繡上使神赫密斯的象徵。一般人略讀過書的,多少還有些知道希臘神話裡的赫密斯神,主要是旅行者、商業、市場的保護神,所以偶爾會繡上,不過不多,還得暪著神父。此外,非異教徒想圖好看而繡這些神話圖騰,也看繡哪部分。普通行商用的行李袋,往往只是繡羅馬字母中代表的符號型。但自己袋上繡的,卻是神話中,使神赫密斯的魔杖:雙盤蛇帶翼黃金權杖。
那是行旅巫師才會完整繡上,暗地表明自己身份是通曉魔法之人的象徵。
所以,毫無疑問,那位領主的藥師……也是位巫師!
「奇老」相信這次事件有巫術捲入,看來推論正確了。
有種可以驗收實力的興奮感泛起,高錐客將隱了翅的飛馬重新繫好時,店長也罵完小廝粗心後轉身:「客人,抱歉打擾了。請回去用餐吧!」
「啊,那沒什麼。不過--」
輕拍著腰際配劍,笑容綻起時,聲音也嚴肅些:「能否請教幾個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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