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走在一個完全不知方向,似向前,又似向後的空間裡,即使身為「天魔錄十全中人」,數百年來在中原武林世界自有一席地位,以「玉骨冰心」之名得到百年來三界人士稱道的「魔界第一智者」:白無垢,面對目前的處境,一時也很難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

惟一慶幸的,是身旁有個伴,至少確立自己還沒有死去這件事實,否則,和自己相繫至深,千年不移的琴魔,不知會怎麼樣。

但,身邊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善於用腦的白無垢很快思忖起來。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是了,身為三界執法者,擁有佛魔混元寶器枝靈葉的自己,雖然早早和琴魔退隱世外,但,基於當年父親不告取物的過去,不好不為三界盡一份力。在得到命令,封印海域上一處異地:數千年前,因神仙魔大戰時,為了戰事需要而不斷啟用時空術法,造成當時做為引介時空面的海域上出現術法大亂現象,導致當年的那些術法無法取消,反而彼此干擾,造成無數人間異象的問題。由於現今時空術法別無傳人,無異議地乘船前往異國海域,也是大勢之然。

沒想到,經過數千年彼此影響的時空術法區,術法滾轉成如此強大,什麼空間切割、空間製造、空間轉移、時間變化全都集中在此,連用枝靈葉操運三界執法者相承的時空扭轉術都來不及相抗,在眼前船遇上不知名小島時,琴魔就和自己分散了。待得自己回神,稍稍試走幾步,便見一個似乎是小島空間的呈現,而眼前不遠的草地上,有個黑髮黑衣人伏在地面。或許是那沉重的夜色和自己渾身的淨白完全兩樣,反而留住的自己的步伐。

在用內力輕輕震醒黑髮人後,白無垢聽到一連串西方語詢問。幸好,當年在妻梅山一起遭遇中,他了解到人間有新的一批文化流入中原,而開始在沿海地帶找傳教士依次學習外語,借書籍研究,此人所說的語言正是人稱大不列巔帝國的語言,雖然有部分口音類字和自己所學不同,但大概還能溝通,記得自己聽聞過,不列巔帝國新繼任的是位女皇,手段比武則天還要高明,打敗了曾擁有「無敵艦隊」的海洋國家,似乎叫「伊勒莎白」。問那位黑髮人,黑髮人前頭聽到「伊勒莎白」是點頭,後面聽到「無敵艦隊」一辭後卻突然收住眉,似乎開始打量起自己,讓自己不太舒服,然轉念想,這人外貌雖也是二十來歲,但怎麼說也會是自己晚輩,白無垢便不太計較那突然失禮的皺眉舉動,反邀他一同行走,尋找各自的友人。那人雖然有點驚訝,但還是首肯,倒也還能談上幾句。

其實,撇開那過份壓制情緒而造成外貌冷硬的表情外,白無垢覺得這位「史先生」(雖然此人有寫過他的名字為Severus Snape,不過自己慣於中原人語文的思考裡,本能的會用音近字代替)倒是滿能談論學問的人,剛才因為提到「時間」,兩人論了一下彼此船行的時刻,這位史先生居然也能將中國曆法記的一清二楚,還能用離月圓日有多少時刻的確實數字向自己說明時間,一些在中國待了快二十年的傳教士都未必能完全清楚這些。自己可也是看過西洋人曆法的,和中原夏曆確實有別,所以這博聞強記度,也足以讓人一交。

心贊時,白無垢聽到身後的聲音咳了一下,便問:「有什麼事?」當然,是用他忖度過最合大不列顛帝國文法的語言來說。

「這個地方,有沒有盡頭?」黑髮人似乎克制住什麼地問:「我覺得,好像走很久了。」

「是的,似乎。」白無垢輕輕點頭道:「空間術法裡,常常會讓人失去對一切時空的判斷,但這裡的情形,比我所遭遇過的一切還要混亂,這樣一直走下去,也不知能不能到琴……慕玉那裡。史……呃,是石內卜先生。」

當然,那個「先生」要擺在姓氏前的西方用法和自己習慣的中文語文有些差,但以白無垢的敏捷,很快便扭過來。

縱使活了二十多歲,從學生時期就被人譽為是魔藥學天才的賽佛勒斯‧石內卜,在莫名其妙碰到這種不知何所的環境,又莫名其妙地碰到一位謙虛有禮,會說英文,但偏偏一舉一動都充滿舊時代「過期」風格的中國人時,實在也想不出有什麼好再說的,只有設法回應道:「那,你覺不覺得,可以換個『有效率』的方法?」語氣平直,有點像衝出口的詢問。

白無垢一怔,倒沒想到眼前人會這麼直截了當的提出問題,雖說此人不知自己身份,但依自己渾然天成的氣質,似乎沒有人不在初見面時不以禮相待的。但,如果眼前人只是單純無禮,依千年經驗的心胸,白無垢自然不會在意;然而,卻不是……該怎麼形容?似乎覺得,眼前人好像是在刻意壓抑住什麼,而表現出一種非自然的情緒,只是那非自然的情緒表演慣了,連演出者本人都覺得是自然。

應該是這種感覺。不過,世上怎麼有這樣喜歡壓抑住自己感情的人?雖說當年重入江湖,曾見過那仿若不計名利,將自己情緒壓在心中的武林第一人清香白蓮,但,一般壓抑感情的人,多是用理智克制自己往合禮的行為上去做才對,為什麼會有人反其道地去做不合禮且得罪人的舉止?眼前這位「史先生」本意應是想一派好心的提醒吧?何必用此種像是有些冷淡的語調說話?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般都越是會有萍水相逢的基本禮節才是。再說自己之前用的語言,應也沒有得罪他的地方。

所以,應該只是他的習慣了。

身為第一智者,擁有千年閱人經歷的腦中迅速推斷出這個解答後,白無垢不由得微微泛起一笑,那是智者在看穿佈局時慣有的笑容:「您說的沒錯,或許,我得試試。」

「有什麼可以試?」

雖然暗暗責備自己不該對陌生人衝口而出──這都得怪某個褐髮人沒跟在身邊的問題!──但石內卜也沒想到自己隨口的提問居然能換到答覆。

百慕達三角,大西洋上永遠的謎之地,眼前這人,據他的判斷,絕對不像是廿世紀人,搞不好他這位「古早人士」根本不知道百慕達三角洲的厲害。啊,對了,自己怎麼忘了,眼前這人看來絕不像巫師,八成還是位麻瓜……看來也不能向他解釋,魔法史外傳小記裡過,百慕達有過「時光器」實驗失誤而留下敗筆的推論,他大概不懂。

「如果按著外史記載,那麼,只要有機會找到時光器最大主動源,應該可以回到廿世紀。」石內卜默默思忖:「一般時光器要戴在使用者身上,由使用者翻轉而移動使用者前往不同的時空,但如果百慕達三角洲裡的是實驗用的大時光器,很可能有絞盤式的,讓人在時光器內轉動刻度。那麼,只要找到扭動處,或許可以……」

一般時光器轉動的基本度是以一小時來算,如魔法法庭要調查案件用的中型時光器,就會是以一天、一周做刻度;而魔法史研究專用的大型時光器,更會以一月、一年──甚至十年為起跳。

這樣思考時,石內卜忽聽到白無垢淡雅合度的語氣問:「您有信心,讓在下一試嗎?」

「試什麼?」石內卜呆了下,很快地回問。

如果他不特意設定自己,似乎真的不會擺出冷臉呢。

白無垢向來心細如髮,立刻瞧出眼前這位「後生晚輩」的性格點,在心下確認時,也覺得有趣起來。

看來「史先生」應不是天性想要冷漠,只是有什麼樣的過度,使他不得不套上這外貌,就某個角度想,和數百年前,執守禮法效忠聖母的自己,似有「同類」之號。

不同之處,大概只在,自己已有琴音,永世相伴。

想著一襲青衫的身影,白無垢垂下眼睫,平靜地道:「在下有一……奇術,是祖先所傳,可以在時空中,找出行路。」

「什麼?」石內卜無法掩飾驚訝:「你能在時空中……你知道時光器的功能?你是巫……師?」

「巫師?嗯,這不太算是什麼法力之類。」白無垢氣定神閒的解釋:「這是前人傳下的……一點試驗法,或許,畢竟我們現在在這,也不知如何是好,您可願意跟我一試?」

「試,當然可以。」石內卜恢復自己向來冷靜得可稱冷漠的語調:「但我們會變到哪個時代去?」

「時代?您是指時間的變化?」白無垢輕輕點指,道:「我在想,希望能控制在空間的轉換內──應該說,據我判斷,目前我們處在一個混亂的時空中,在下所習的術法,有切割時空的功能,或許可以在現有時空迷陣中找出生路。」

「什麼?」聽眼前人邊思考邊說,不知不覺間變回中文,石內卜壓根兒沒聽懂他說什麼,便問。

「啊,抱歉。」白無垢注意到自己脫口而出,當即微微一笑,改用洋話道:「我只是想試看看,目前,我的方法,可能可以──至少替我們找到人。您是一個人飄流在此的,還是跟在下一樣,有朋友同來?」

是一人?還是有人?

不知怎地,對白無垢這樣普通的詢問,居然沒法立刻回答。

這答案應該是很簡單的。自己來到百慕達,確實是因人相邀而來。

但,跌入時空的,會是兩人嗎?也許,只有一直孤身隱在黑暗烙印中的自己,被上天註定的黑暗吞噬也不一定。那麼,或許,是只有自己一人……

默然中,不覺間,自己右手被握住,是白無垢有禮貌的牽起自己手腕,口中說著:「待會兒施術,請您閉上眼,跟著我走吧。」

很溫柔,很親切的手。但,為什麼,沒有……沒有像長年來,那柔和寬大的掌心握住自己時,能傳來的溫度和脈震?

──!

「你要走去哪?」即時收住神,石內卜決定問。

「我將使出空間術法。」白無垢簡潔地道:「空間術法的去向,由心而定,由人而生。我也不知我會去哪。但,只要琴聲感應,我一定能到他所在的地方。」

琴?鋼琴?還是豎琴?還是?

石內卜有些納悶,耳中卻聽到一句中文話,當時他不知是什麼意思,但因白無垢唸起來好聽,字又有重覆,不覺就依著音節記住了。

──玲為玉生,玉為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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