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錦城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昔年杜甫以「贈花卿」一詩諷喻當時西川牙將花驚定恃勇而僭用天子禮,有暗含孔子言:「季孫氏八佾舞於庭」的褒貶之意,然而後世留傳已久,對於詩中的含意已不深究,卻將「錦城之樂」代做為美樂的異稱了,而今天,百年一次三界樂會,也正以一命名為「錦城」的山明水秀之地做為與會地點。
在範圍不小的城裡,最中央是一座高臺,名曰:竹樓。為什麼取這名字?卻是摘自黃崗竹樓記云:宜鼓琴,琴調虛暢;宜詠詩,詩韻清絕。──化俗為雅,省去一般費心取的華樓之名,反而更顯天然超脫之風。
而沿著「竹樓」四周錯落有致,格調各殊的院落小宅等,則是與會的各界知名樂人所居的。在樂會舉行十天以來,強中手又更加的脫穎而出,因此,錦城所留的人也漸漸少了,倒也不是離去,只是全移居外城,而以「竹樓」為中心的方圓數里的內城,就只留數十人,等著一再的切磋各自的才藝,看誰才能傲視群倫,獨得「三界樂首」的美名。自五百年前參加大會後就一直保持地位的琴魔自然是輕易的入圍了。而那曾和他一起以琴音破解佛魔合體的臥雲初行雁,也不例外的成為競爭的一員──不過琴魔還不確定到底人是臥雲還是素還真。
「琴公子。」
在「伴梅居」獨居的琴魔,聽到門外侍僮敲門之聲,開門一看,只見侍僮以銀盤托定一封信,旁邊是一柄有著玉墜的折扇。
「這是今早送到,指名給您的信。」
負責服侍的小僮恭謹地的。
一見到信封上的筆跡,就知道是誰的手書,琴魔忙接過信扇道:「多謝了,你可以下去了。」
僮子像是知情的抿嘴一笑,收起盤子離去。
琴魔也不及掩門,忙將信放在桌上,先將扇子打開,只見扇上是那首先天人俱耳熟能詳的魔界第一智者之詩。看著俊雅的行書,就彷彿是那清絕的白衣人揮灑著淡淡笑意。
「…無垢……」
撫著詩尾所提的名字,移到脣邊輕輕吻過,這才將扇放下,拿起信來拆閱。對於信的前半提臥雲的事,琴魔也沒看很仔細,卻對後面白無垢自言的話皺起了眉:「為什麼這麼說呢?無垢也許不知道,但我是絕不會變!而且我會一直一直地守著他的。為什麼偏要想這麼多呢?」
自語著,琴魔有些不安。雖說雪心期是淡漠的,可是,王羲之不也說:「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嗎?就是因為有了不能一視同仁的堅執,所以兩人才會不顧一切的突破萬難而結合啊!那長相牽繫的繩結,就是永遠的承諾。
「嗯,必須說清楚,不然無垢一定要東想西想的……」
琴魔決定著,正要找紙筆,只聽門那兒有人輕咳一聲。
「請問一下。」
門口站著一位中年書生模樣的人,琴魔認得,那是人界來的一位撫琴高手,似乎是叫古節吧,不過他沒記得清楚。但是這古節的琴藝實在是超一流了,雖然還不如他,但以人類的壽命,能有這成就就非常難得了,因此琴魔對他也頗為佩服。不過,為了配合有人類來此,他們非人類者都需遵守人界規則的行事,也要用人類的名字。因此他和上次去江南一樣以「慕玉」為名。
「古先生,有什麼事來過訪在下呢?」
琴魔努力的想著寒暄語。這古先生和他住的地方最近,是在同一個院落的兩個小宅,所以他也儘量的有禮。
「哪裡,只是聽說琴兄的琴藝是目前入選者中最有希望獲得此屆樂首的人選,所以想來討教討教。」
古節打量了一下琴魔目前客居之所道:「琴兄倒是清心之人啊!雖說是暫住,不過一住把月,我看不少與會人都帶了僮子、侍僕,甚至有小妾同行的,什麼香罏、手鼎、拂塵也不少,琴譜更是必備之物,看琴兄房中除了大會提供的東西外和已身衣物外,似乎什麼都沒有啊!」
「這……」
琴魔還沒想如何回答,那古節又道:「還有件事,我和一些朋友都想問問,琴兄說是彈琴,為何您的琴只有兩弦呢?而且自會開始到現在,也聽了琴兄不少佳音,卻是只由兩弦彈出,這是什麼樣的琴,我能否見識見識?」
『琴是可以給你見,可是你也看不出這琴好在哪裡,要彈更是不可能。』
琴魔心中雖如此想,卻仍保持客氣地道:「古兄要看,自然可以,琴就在床前長几上。」
古節點個頭進屋,一瞥眼卻見到桌上的扇子,道:「我剛話卻說錯了,以為琴兄身無他物,卻有這麼一柄精緻的摺扇,是什麼時候買的?我不記得錦城有人賣的扇子那麼別致,能看看嗎?」
琴魔遮掩不及,只有道:「這是我家裡送來,詩也是自己寫的。」
「喔?真是典雅之極。」
古節唸道:「白髮三千橫世態,玉骨冰心縱蒼穹……唔,這看來,像是男子的筆跡啊。」
說著,又瞥了眼末尾的題名:「這名字,看來也不像是女子的吧。」
「呃,是……」
琴魔一時尷尬,只怕人類會誤會,卻見古節神秘地笑了笑道:「話說回來,這十天來聽琴兄彈的曲子,不論是慷慨激昂,或是柔美感人,據說全是一首大曲裡的各各小章。而那曲子,好像也是叫『玉骨冰心』哪!看琴兄那麼在意,敢情,這是你的契弟嗎?」
琴魔一時不解最末話的含意,愣了一愣,卻見古節笑著將扇一收道:「那麼,琴兄,這扇子可借我觀摩一下嗎?字寫得不錯啊!」
這回琴魔可聽得明白,心下又急又怒:「那是無垢寫給我的!快還來!」
古節笑道:「琴兄何必小氣?一把扇子罷了,不如你今夜來我小舍領回如何?」
「我不管你說什麼!無垢的東西絕對不能離開我!」
琴魔強忍不得在人前動武的規定而壓抑的怒氣道:「快還來,古兄,不然我真會不客氣了!」
「琴兄真愛說笑啊!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計較區區一玩物呢?對方真是醋勁這麼大嗎?」
聽那口氣有戲謔愛侶的意思,琴魔再也按捺不住,正要欺上,卻見門口人影一閃,一人迅捷的自古節手上輕巧地搭過扇子,口中仍一派自然地道:「啊哈,琴兄,你有一把新扇子,怎麼不借我看看呢?」
不用看人影,那口氣已讓琴魔反射地道:「臥雲先生!」
古節眼中所見,正是那十天來以高超琴藝,俊美面貌而風動整個大會的才士,不用得心中微有怯意,忙道:「臥雲兄也是來和琴兄切磋的嗎?」
「啊哈,古先生客氣了,臥雲還不敢和您稱兄道弟的。」
那對琴魔而言是極熟悉又拯救自己脫離困境的聲音,正不留情面地對古節道:「不過我和琴兄的確有事要談,您先迴避如何?」
那古節此時也不得不走,只有勉強拱手道:「那我下次在來。兩位慢談。」
待見古節離去,臥雲哼了一聲道:「真是個不知恥的傢伙,我還得費勁跟他磨,琴魔,你要怎麼感謝我啊?我可替你拿回了白──先生的愛情證物唷!」
「臥雲先生說笑了。」
小心接過了扇子,琴魔一面擦過扇柄一面道:「只是,您怎會來得如此巧?」
九、突變
「誰叫你這麼令人不能放心呢?」
臥雲誇張地搖頭:「別的不說,我看你大概不知方才那姓古的傢伙的用意是什麼吧?」
「用意?」
琴魔愣了一愣,想了想,搖搖頭道:「我沒想過。不過他也不太可能有辦法讓我受到傷害啊。」
「自信是很好,不過還是要有點智慧才行的。」
臥雲玩弄著胸前的髮道:「別的不說,那人說的什麼契弟,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是人類習慣用的結義嗎?」琴魔推想著。
「呵呵,類似,不過不太一樣。結義那是義氣相投的血性人用的,跟這大不相同。原先嘛,契弟是含老師與弟子衣缽相傳或金蘭之交,後來就成為閩粵一帶喜歡男風的人用來稱呼他們所喜歡的對象的專用語,反而是那一帶人嘲人用的話了。在《萬曆野獲編補遺》裡就說啦:『閩人酷重男色,無論貴賤妍媸,各以其類相結,長者為契兄,少者為契弟。其兄入弟家,弟之父母撫愛之如婿。弟後日生計及娶妻諸費,取辦於契兄。』──這樣一來,你知道那姓古的將你看成什麼嗎?」
琴魔呆了好半晌,想了又想,突然領悟:「您是說,那人以為我比無垢大嗎?不過實際上,我比無垢小幾十歲啊,所以他該算是契兄才對吧。不過,為什麼要論到娶妻呢?他們不是喜歡對方才要在一起嗎?如果不是喜歡對方,就不該這樣不重情吧?」
「哎呀,不是啦!」
臥雲一臉快要投降的表情道:「我的重點不是在這裡!你要聽明白,重點是,在那一種人的觀點中,相契者只是為表色而結交,並不涉及感情,所以才會說『無論貴賤妍媸,各以其類相結』啊!這樣,簡單的說,就像風月場的女子對恩客的關係一樣了,了解嗎?」
說著,臥雲仔細看著琴魔的表情,只見他想了又想,像是逐漸想通了般,臉上也升起了一股罕見的怒氣:「什麼!那個傢伙,居然是這樣想我和無垢的關係?我要殺了他!」
「哎呀,不用這樣反應激烈吧!」
臥雲仍是笑嘻嘻地阻止道:「你不能怪人類啊!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很容易讓人想歪的,何況那古節又是此道中人,又看你長得俊,當然會想啦。」
「這,這有什麼關係?」
琴魔的迷惑倒讓他正發起的脾氣收斂下去,聽臥雲不在意似地道:「你要知道,人總是不能逃脫表象的限制。美好的事物會讓人一見就升起擁有的慾望,醜陋的事物卻避之惟恐不及──像你就有讓人一見傾心的外貌,當然人家會起不良之心啦。」
「外貌重要嗎?」
琴魔思考著道:「但在魔界,大部分都沒有人類的清俊,還是很多恩愛的人啊。像剎心雙老就是,而且我們的相守,總是千百年的,也沒有改變過啊。」
「單純真是件好事。」臥雲搖頭晃腦地道:「只要不被騙就好,白先生沒囑咐你出門要小心嗎?」
「囑咐?當然有,無垢是最關心我的!」
琴魔臉上一抹幸福又帶點勝利的微笑道:「這扇子就是其中一項了。」
「真不錯。」
臥雲換上一副刻意做作的自憐表情:「哪像我,都沒有人理。」
「咦,臥雲先生,呃,您是臥雲先生吧?」
琴魔像是想起了問題般地問道。
「如果我不是臥雲,你怎麼叫我臥雲呢?如果你叫我臥雲,你已認定我是臥雲,那又何必問呢?」
「這,不過您方才不是說了外象的虛假嗎?」
琴魔答道:「而且,我一直很想知道,您是素還真分化的臥雲,還是這幾天來大家推測的真正的臥雲?」
「你以為呢?」咬著青絲的青年笑意不減。
「我就是不知道,才想請教啊。」琴魔誠實地道。
「呵,」
臥雲牽起一絲淺笑道:「我就是我,身份並不重要吧?」
「沒有身份,怎麼顯示您和他人的不同呢?而我又要如何來分辨您呢?」
琴魔問道。
「啊哈,說你是頂老實的,但現在問起話來,卻很能抓出精髓啊。」
臥雲甩開長鬢道:「那麼,我們就實實地說吧。現在在你眼前的人,是臥雲。」
「嗯?」
琴魔怔了一下,才道:「但,您是哪一個臥雲?」
「我就是你眼中見到的臥雲。」
臥雲笑的更開心了:「你有看見另一個臥雲嗎?」
「有……呃,沒有……但……」
琴魔覺得自己越來越糊塗了,眼前之人的感覺,像是當年一同彈琴的人,但如果是那人,那不是素還真嗎?如果是素還真,那不是無垢的敵人嗎?但如果是臥雲,那世間真有兩人是完全可以一樣到另人辨認不出的?……
「那麼換我問一個問題吧。」
臥雲在他還沒想通前挑起髮在脣邊輕抿道:「你認為我是臥雲呢?還是素還真呢?」
「這……」
這問題題看似玩笑,又像認真,琴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而同時,腦中浮現的,只有那一慣白衣的愛侶的影子,那身影像是給他的指示一般。
「在我眼中,您就是您,不管你是臥雲,還是素還真。」
鏗鏘有力的回答,讓向來喜笑不離脣眼的雲遊者也斂神了。
「呵,這可不算是回答呢。」拈著髮梢,美男子淺淺地笑了:「不過老實說,這卻也是一個最好的回答。不是嗎?不過我敢說,你在白先生面前是絕不能用這當回答的,因為你對他是非常的堅持,不是嗎?」
連著兩個回問,琴魔反愣住了,想要再思考,卻覺得沒有什麼可以用來思考的案例,只有等在那兒,聽臥雲笑道:「越來越有機鋒了,這些暫且不管吧!天晚了,咱們叫晚餐擺在外面的『千億亭』,陪著梅一起吃如何?」
「好啊。」
琴魔立即將還困擾的問題置於腦後,回身收妥信,將摺扇放入懷中,一同出門。
十、秘訊
晚風輕徐的夏夜,只有杯盞斟酌時細細的微響和著天邊只剩一抹殘紅的光影,雖然夜沒全黑如深冬,卻更有一種靜謐的風情。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月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在靠廊旁紗燈照下的弱光飲茶的臥雲唸著。
「楊花舞罷正自休,芙蓉娉婷亦整容。溽夜半照閒適海,殘霞尚留一點紅。」
琴魔望著天邊道。
「呵,這是思念的詩嗎?」
臥雲挑起眉,挽袖上茶道:「世間萬物都閒適下來,偏偏一心寄託的晚霞還是牽掛著那一端的人啊──這解得切嗎?」
琴魔半慚地道:「只是隨口和的,一點不合詩味,我再改改吧。」
「這是自然啊。」
臥雲在不論何時何種的玩笑下都還能保持的優雅姿勢呷著茶道:「想來是常和白先生在花前月下談心的成果吧!好叫人羨慕呢。」
「是啊,那真是很美好的日子。」
琴魔的眼光瞬間柔和下來,眉宇也舒開了,撫弦的手指摸索上腰間的摺扇,輕輕地上下摩弄著道:「很多時候,就是像相安的樂章那樣,各自的在可以看到彼此的地方做事;不過最快樂的事,還是一起讀書的時候。我和無垢……」
正說到情深處,琴魔陡然住口,像是想起不該太逾禮似地對臥雲歉然一笑道:「真對不起臥雲先生了,只是私事還……」
「你我是性情中人,何必客套?」
臥雲擺擺手笑道:「昔年張敞畫眉,傳為佳話,何況是一同溫書,想必更有無限樂趣啊。」
「這,」
雖然心中有感,可不好直接承認──怕愛侶知道了又要著惱──琴魔改話題道:「對了,臥雲先生,這次您是為何來參加三界樂會呢?我前幾屆似乎沒看到您哪。」
「這嘛,乘興而來啊!」
臥雲笑著道:「不過我和你認識這麼久,現在才知道你是蟬連好幾屆的三界樂首了,看來咱們還會有更多的切磋機會了。話說回來,咱們三界樂會,還讓人類也加入,和人類比,不像是欺負小孩子嗎?而那些比輸的,豈不是又太沒用了嗎?」
「臥雲先生這樣說倒過了。人類的靈性天賦較好,所以才會心思多雜,但也因心思多,對於一些詩畫辭曲感受力也不輸我們。不是有首詩說:『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嗎?我想,這可以說明的吧。」
「呵,你越來越懂些說理了。」
臥雲抿嘴笑了笑,道:「不過呢,這且按下,你可知道,這屆因為首度讓人類參與入會,以至於大會訂了不少新規?」
「這我知道,不就是禁止使用神光魔氣,還有必須以類似人界的行為舉止生活嗎?」琴魔回答道。
「這是我們要做的,但是啊,大會還設了一個東西──以前都不用,現在卻要設。」
「是什麼?」心思不多管他事的琴魔問道。
「啊哈,你還真是不知呢!」
臥雲笑著說道:「也許你覺得沒什麼大不了──這次大會的樂首,將得到一架純金打造的琴,連安的弦都是金的唷!」
「呃?」
琴魔呆了一下,想了一想,道:「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嗎?」
「唉唉,真是寡欲啊!」
臥雲搖搖頭道:「也許魔界人的生活不同人類,所以對這些東西不怎麼在意,不過啊,黃金從古到今,從中到西,都是人們最最喜愛珍視的財富。這次大會為了配合有三分之一以上是人界的與會人,所以特地以這做為獎品,你說,誰不想要呢?何況現在入圍第二階段的數十人中一半以上是人類,他們的心思就更重了。」
「但,愛樂之人不會這樣吧!」琴魔有些不信道。
「呵呵,清高不是那麼能裝的呢!」臥雲臉上雖有笑容,聲音卻微微沉了:「人們要維持生活,絕對需要外界的事物,不是只憑一己的力量就可以的。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連杜甫這樣一個憂國詩人,也會感嘆:『竊笑貢公喜,難甘原憲貧』哪!更有歐陽子說:『詩人窮而後工』,在不得以的時候,『焚琴煮鶴』也是常事,何況現在明擺了一個那麼一座金礦,不勾心鬥角才奇怪呢!」
「我沒想過要得獎。」琴魔答道:「倒不是因為以前沒有過,只是,我只為了想彈琴而彈,如果扯上目的,不就失去了愛琴之意嗎?」
「所以我說你是單純啊!」
臥雲噓口氣道:「看你那麼自在真是好!我也想當個無憂無慮的魔界人哪!不那麼多心思過日子,還快活些呢!」
『咦?』
琴魔心中微有詑異,但不知要從何詢問起,何況回想,自己真是無憂無慮嗎?也不見得,只是在愛琴這件事上,是純然的天性,再加上後天的累積……還有,那可以引自己一生為其撫琴不停的伴侶。
正想著,聽到臥雲的聲音道:「……不過呢,並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心胸,而且,據我所查,有好些位有心人士憑藉自己不弱的才華混進來了。而且,錦城的本身聽說還有和那金琴有關的去處,被傳來傳去,也不知真假,我只怕啊,會有人因此有動了念頭。」
琴魔一怔:「您是說……」
話還未完,只聽外面一疊聲的喧嚷:「怎麼會有這種事?是誰這樣可惡?」「那上面是什麼字?」
「發生什麼事?」
琴魔不由得張望,卻見臥雲輕盈地起身道:「啊哈!真是好玩!這次出門可是來對了,如果我猜得沒錯,事情開始了。」
有事情?
琴魔不遐多想,緊隨在臥雲身後,一起加入那一群往「竹樓」趕去的人群之中。
絲竹……亂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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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算來,中旬將過完了。
世外仙源幾天來的雪已不降了,只有空氣還冷些。
雪精倒是習慣了在陪侍白無垢之餘,和流、靈兩人談文論武的消遣時光,世外仙源悠閒靜謐,也讓他幾乎忘了自那天起已半月沒再見到星野殘紅的身影。
這天又來一封琴魔的信,雪精自然用第一時間的速度拿去交與白無垢。
「呵,」
讀著敘述了幾天來錦城大事件的厚信,白無垢不由得莞爾。
「有個奇怪的人,才想對我動腦筋,結果當晚就莫名其妙被人吊了起來,我們一群人要去解下他來時,不知從哪突然射來一刀,當場將那人殺了。這件事已經讓樂會蒙上陰影──雖然那人會有歪念,但臥雲先生說過,對人類來說,逃不過表象是很正常的事,還是原諒他。而且,居然有人在我們面前殺上,臥雲先生說他絕對忍不下這口氣。而我,摯愛的無垢,我想你也明白,我最討厭有人破壞我所沉浸的樂會了!所以我和臥雲先生,表面上照著大會主持人的吩咐,還是繼續安靜的在加添了守衛的竹樓四周居住、比賽,暗地裡正開始調查。我也不太清楚要怎麼查,往往都是臥雲先生得到消息。其實,我不太喜歡這種事,讓我都沒有心思好好作曲了。如果無垢也在這,我就沒有關係了!唉,半個月,半百的思念,我──」
──想你。
輕輕將話含入口中咀嚼,似是千斤的重量一般。
惟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之意……
「……月明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低吟著范希文的詞,白無垢喟然道:「還真是,一點不錯呢。」
寫回信吧!要琴魔小心一點,嗯,還有……
『我和臥雲先生……』
怎麼還計較這些?自己和他已是,交心數百年,相繫,也已有幾十年了啊!或許再推算上去,兩人的連理,有千年之定了啊!何必小家小氣呢?
沒錯!
對著鋪開的紙筆,白無垢寫了起來。
──萬事小心──
十一、陡生
「雪精,雪精啊!」
正是寒涼的午後,流睡了個午覺起來,只見三人同住的客室裡沒半個人,便走出戶外叫著。
「族長,您有什麼事嗎?」
靈的耳尖,聽到了流的叫喚,應聲過來,流瞧了他一眼道:「你知道雪精到哪兒去了?」
「幻?他好像去林間吧!就是往主屋路上的那四季林。」
拿著一本傳奇小說看得入迷的靈快速地回答。
「你看書吧,我自己去找他。」
流瞥了靈手中的書一眼,搖搖頭,自己走了。
佔地數里平方的世外仙源,除了正中心的主屋,散居偏外的客室和小屋外,就是一些林園了。除了專植白種的雪花圃外,也有其他各季的雜花群樹。雪花圃的花草是由白無垢親自照料,其他的都是雪精的範圍了。因此,雪精有事沒事就待在小林裡,另有一些納涼的小棚,午憩的吊床,都是另添上的。
「這種天氣,也不會去吊床躺吧!」
流望著仍屬陰沉的天空自語著。
忽然地,那已熟悉不過的玩伴身影映入眼中。
略披肩的髮微微拂著臉旁,支頤在山石上,眼光似是想著什麼而飄空著,映著灰色的天光,另有一種罕見的純美,一手點畫著虛空,嘴中念念有辭著,忽然像是想通什麼似的,眼中迸出光采,臉龐也煥然發光的揚起笑意,額上靈氣所聚的雪花斑閃出照人的光芒。
這是……雪精?
流愣了半晌,脫口道:「真的是……幻……」
「啊?」
聽到他的聲音,專心凝思的人陡然回過神來,一見到他,便道:「是你啊,流,怎麼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你有什麼事嗎?」
「沒,」
一時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發那種讚嘆,流聳聳肩,靠著雪精坐下,問道:「倒是你,剛剛在想什麼?那麼出神?」
「我在想琴魔大人出門前教我的輕功,好容易才想通了呢!」
雪精笑道:「之前一直弄不懂,為什麼叫『如煙如幻』,現在我了解,那是類似身影分離不分的那種感覺。」
「你學這麼多嗎?」
流撐著手側頭道:「真是越來越強了。」
「哪有,白先生他們會得才多呢!我只是初學者。」
雪精笑笑說。
「但你學這麼多要做什麼?保護自己嗎?」
流問。
「要保護自己,倒也是啦,不過,也是為了幻魚族啊!」雪精道:「白先生說過,他不可能永遠守著幻魚族的,我既然身為幻靈長老之一,理當接替他的任務啊!」
為了族……為了──我?
流想著,忍不住笑道:「這麼看來,我這族長做的真是不負責了,還要勞長老費心了。」
「什麼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雪精白他一眼,有點受不了似的道:「說這樣小家子氣的話,算什麼嘛!」
「是,我錯了!我要好好感謝哪!」
流笑著,習慣性地抱住雪精肩頭道:「真是人類說的:『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有了可靠的朋友,還真是好省力了!我可越來越捨不得讓你去當青龍大人的侍龍官了呢!」
「就算你要我去我也不去!」雪精答道:「我是不會離開白先生的。」
「好好,我知道。白先生是最重要的人吧!」
流趴在他肩上半垂著眼休息似地道:「真叫人羨慕,救你一命就得你賣命成這樣。」
「這又不是救不救命的問題,而是白先生的人格風範值得我這樣做啊!何況,我也沒有離開你過,還不是同樣原因?」
雪精自然地答道。
「咦,那我的份量還滿重的嘛!真是太感動了!」
流笑著道。
「你真是奇怪,沒事想東想西的做什麼?有空的話,倒不如一起來練練吧!或者你想學一點兵法?兵法也很好玩的。」
雪精對喜歡賴在自己身上的玩伴倒沒意見,卻是生出了主意道:「不然,來下棋也行。靈都自己去找書看了,你就算不看書,也要做點事吧!成天這樣游手好閒也不好啊!你看看白先生,又是讀書,又是練功,又是琴棋書畫,多高雅啊!」
「我在學仙人的清閒啊。」
流呵呵一笑,改斜躺在山石上道:「而且我最近有些煩,不太想看書,不如你唸幾篇你覺得好的文章給我聽聽吧。」
「連看書都懶,你要改改脾氣了。」
雪精嘟嚷著,卻是拿起了擱在一旁小棚下的書卷,看了看道:「〈越絕書〉,你要聽一段嗎?」
「是講吳越爭霸的故事嗎?那我聽聽吧。」
流支臂枕頭,聽著雪精唸了起來。

散開的雪雲,微微露出霽晴之光。
這就是星野殘紅目前所見的景物。
自他來到這,就在這打轉好幾天了!要見的人是見到了,可是,卻變得比那以冷著稱於魔界的智者更要寒漠了。
不是沒試著解釋當時的情形,但話到嘴邊,自己都覺得有些理虧。畢竟是答應在前的了,但是卻因緣際會的……
『過去就罷了,你也不用再來了。』
冷然的話說得決絕,使他呆在飛雪中,再也不能移動。
不是的!你要明白……
和九千宵的相識,是因為,梅花島本身雖說獨立武林之外,但和東瀛一方卻有來往──這也是為何梅花島巨變後,九千宵當即投奔東瀛的緣故──而自己,在江湖行走時,也聽過黑榜六人之名,據說是得東瀛人賞識而以另外的身外在中原武林行走,而其中,「智慧之星」的名字更是響動最久的。為了他,才努力的去找和東瀛相關的人事,才碰見九千宵的啊!只是,受到九千宵的柔情,卻是未曾預料的,但,自己仍沒忘記,是為何而來的啊!好不容易,聽說權門宗矩大舉進軍中原的消息,回到塵世,卻聽到金魔復國的消息……
太快了!
在雪中已等候好幾天了。星野殘紅雖不特意運氣,但千年的修為已使他能自動的抗禦環境,就只任那雪飄落,溶化,再結凍,再冰銷……
直到現在,終於放晴了。
幾天不見的人也自停止的雪中出現。
「…你還在……」
淡淡地像陳述事實的語調,令星野殘紅的胸有著莫名的揪痛,只有緩緩點了點頭。
「師父還等你回去呢,他有傳信來了。」
晃了晃手中的薄箋,一抹不經意的笑又在度回到熟悉的眼前:「你的『朋友』可擔心你呢。還是快回去吧。」
朋友?但,我之所以和白無垢相識,卻是因為……
「玉……」
還想說什麼的星野殘紅,陡然感到一陣不尋常的氣勢。
『是誰?』
心念極快,不等曾喚過玉潔的人回過神來,他已一箭步衝到身邊,迴身擋下一道氣光。
「啊?」
以「玉天璣」之名震動過武林的青年立刻的警覺起來,雖然功力還不及刀魔的修為,但這氣光顯而易見的是由別處發出──自己居然沒察覺!十全中人,還是不一樣啊!
「閣下是誰?為何暗處傷人?請現身吧!」
見星野殘紅沉默的對著氣勁來的方向,雖因江湖劫厄而失去大半功體的玉天璣仍帶著不卑不亢的傲氣出聲了。
彷彿像飄雪似的,眼前陡然已飛出了數道人影,身法之快,連星野殘紅都不免驚訝。
「你是……玉天璣──玉潔嗎?」
在右方數來第三人像在自言自語的說著。
「…沒錯!」
站在星野殘紅身旁,銀長髮的青年冷然道。
「他有魔極玉!」
右首第二人朗聲道。
「那麼果然是跟那人有關了!不是那人,怎麼能有玉呢?」
左邊第一人細聲細氣的說著。
「和那人有關,還碰不得,而且你們看他是白髮的。」
中間人道:「他先留下,那個散發魔氣的人就除去吧!」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似是沒將星野兩人放在眼中,玉天璣眉一皺,飛快地想著如何離開這群人,星野殘紅心中卻越來越吃驚。
『他們,莫非是為了三界執法者而來的?如果是的話,我們今天決不能全身而退了……不!即使用了我的命,也要護著他離開。』
他緩緩地運起氣。
十二、情難
「萬感中年不自由,角聲吹徹古梁州。落槐滿地成秋苑,細雨輕寒閉小樓。」
步在世外仙源的琴書亭下,見著逐漸消散的溶雪下深出的嫩花新草,唸著這詩未免和環境太不搭調了,但自己現在卻只有這樣的詩詞,不斷的湧入心頭。
『再一周就好了……,不,六天半而已了。』
白無垢默默地想著。
也許去錦城接他吧!現在雪心期已將盡,出外行走也無妨。
對!就這樣吧!
白無垢心念已定,才欲回身,只見眼前「啪啦」一聲跌下一人。
「刀魔?星野?」
一見到自己多年朋友如此,白無垢心中一驚,原先的愁思也暫且丟到一旁去了,忙俯身扶起他:「怎麼了?你……這是!」
看到星野殘紅昏迷不醒,頸後額旁各有一指深的傷口汩汩流血,白無垢一怔:「制神術……這……玉潔也還沒學會的,還有誰能……」
彷彿是要回答他的話一般,涼亭上悄沒聲息的出現了數道白影,在半灰暗的天色下,顯得份外的冷清。
「身為三界執法者,竟然留在魔族。」
中間的人用蒼老的聲音不知是嘆是傷地道。
『三界?』
白無垢托住刀魔,微微退了幾步。
不可能!怎麼會被他們找到這?世外仙源外是設下了三才陣了啊!而且,枝靈葉一直密封在『藏元盒』裡,收入寢室的石地下,佛魔之光不至於引到他們來的。
「原道,何必說這麼多呢?」
左首那細聲之人道:「既然清凌子當年沒有交出信物,那麼落在他兒子身上也是可以的!叫他交出渾金舍利子吧!」
右道那聲調爽朗的人道:「上仙真是愛說笑,現在哪裡還來佛寶了?不早和魔極玉鍛成一處?叫他交出那鍛出來的東西才是正確的吧。」
「鱗老這麼說也是,不過可惜了佛門至寶,和魔玉一化,就失去不少神力了啊!」左聲被稱為「上仙」的人仍然細聲細氣地道。
『仙……老…道……』
白無垢心中一轉,立時想起那早年的回憶。
「三仙七老一子二道」,是千餘年前,為了新興起的魔界,而選派出的天下精英,先天中的非凡之人。而自己的父親,正是那,為了情而和地位僅次於聖母的幻靈雪女結合,並動用渾金舍利子的,千餘年前,因「清心」而擁有三界執法之權的──三界執法者。
『現在,只有我一人,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白無垢心中飛快的轉念,驀然又想起:『玉潔呢?為什麼他不在?難道……』
「那麼,你……呃,他叫什麼名字啊?」
一個說話急衝的人道。
「不就是人稱『魔界第一智者玉骨冰心白無垢』嗎?老三你記性也真差。」
上仙道。
「是,我記性不好~~喂,白無垢,我想你也知道我們是誰吧?」
聽上仙叫那人老三,白無垢自然明瞭,當下將刀魔靠上涼亭,斂袖回禮道:「晚輩有失遠迎,參見『十二聖者』。不知下仙有何指示。」
「嗯,清凌的血統果然不差啊!如果不是配了一個魔,還會更好吧!」那被稱作「下仙」的人點點頭道:「這裡是『原道始道』二道主,『人鬼嬴鱗蟲羽昆』七老和我們『上中下』三仙,我們來此,你也該曉得吧!當年你父親身為『三界執法者』,應該要有清心的修為,卻在入魔界後失去聖心,還帶著至寶『枝靈葉』消失,連當時煉剩的一些渾金舍利子都被他帶走了,想來多數也是融進枝靈葉中吧,否則你不可能帶著靈骨魔血降世──閒話少提,我們要來取回『枝靈葉』的!自清凌死後,三界執法者的位子就一直空懸在那!這也是才造成這數百年來三界大亂的原因之一。我們十二人討論之後,決定要重選三界執法者了。你就將枝靈葉交出來吧。」
「枝靈葉已屬魔界至寶,在下不好輕易予人。」
白無垢恭謹中帶著抗拒道。
「魔界至寶!它可是有著佛寶的聖物啊!」
始道朗聲道。
「你是念那是你雙親遺物,而不願交出嗎?」
原道慈和的聲音道。
「不敢。只是,在下體質之故,和枝靈葉已成一體,無法分開。」
白無垢躬身回道。
「什麼?」
下仙才出聲,便被中仙阻止,隨即鱗老道:「這麼說,我們聽到的消息果然是真的?清凌當年為了維持胎兒的靈體魔血,將枝靈葉加入他的血重新鍛過。」
「在下不知,但先父曾言,若要在魔界生存,枝靈葉必要得回且不可失去。即令人間無瘴氣,也要有它做為護體方佳。」
白無垢說著,手中微微凝氣。
「那麼說,只有你在魔界時才需要吧?離開魔界不就可以不用了?」上仙心細,立即摘出重點。
「……我,不會離開魔界的。」
白無垢垂下眼道。
除了魔界,沒有其他的歸宿了!不只是因為魔界人的心胸較他界曠達,更因為,這是有著守護他的,和他永生相繫的青綠衣襟所在之地。
「小子!你是執迷不悟嗎?」
十二人中看來脾氣最暴躁的下仙吼道:「枝靈葉的去向不是你可以決定的!而且你也不一定有當它主人的資格!你可知三界後輩菁英中有多少人刻苦修行以求得擁有執法者的權利?而枝靈葉是執法者的代表,快快交出!你又不執法,霸著枝靈葉做什麼!」
「誠如前輩所言,執法是在人。」
白無垢冷靜地道:「和信物並無關係,只要執法者佳,三界俱能信服,何需以非生命作為證據?何況枝靈以今非昔比,再加上千年未現世,其號召力不彰,何不另一他物代之呢?」
「嗯,這也說的是。」
原道頷首道。
「喂!老道頭!你別被這小子油嘴滑舌,三言兩語就忘了我們來的目的行不行!」見已方人支持白無垢的說法,下仙很不是滋味地道:「你別忘!渾金舍利現在除了枝靈葉外哪裡還有?佛寶都耗在它身上了,現在可以那麼容易的說送就送嗎?就算枝靈葉無號召力了,也要把它煉化,拿來作別的東西,好一直留在這小子身上嗎?」
聽下仙左一句「小子」,右一句「小子」的叫,雖明知自己修為低於他,但白無垢也不免有些惱了!道行幾千年的天魔,還不是也和自己平輩論交?眼前這人,只因和父親同輩,也就算自己長輩了,但還是……
「下仙,你也要體諒人家一下……」昆老話未說完,只見一股勁風陡然襲向下仙。
「是誰?竟敢無禮!」
已是超凡入聖的下仙自不將這道攻擊放在眼中,一伸手就擒住,只見手中是一盞還留著幾點殘茶的玉杯,不由得大怒。
「你們才是無禮!」
一聲怒氣,只見一個手捧茶盤的白衣少年氣呼呼地衝上來,卻是來奉茶的雪精:「隨隨便便闖進世外仙源,還對我家主人不客氣!不打你一個知道,你的年紀也算白活了!」
「雪精!快退!」
白無垢一聲急喝,同時袍袖一拂,柔和的氣勁立生,雪精同時使出「馭劍飆風」的輕功,恰恰閃過下仙一道寒光,卻將白無垢先行阻擋的袖袍打穿了。
「三弟,何必跟小孩一家見識。」
上仙似乎不看在眼中,但語氣有著諷刺的道:「奴僕沒有什麼知識,就像小貓小狗一樣,你要怎麼吵?再說,也還有他主人管著,他要無禮,也是主人的責任,你何必出手呢?」
「你……」
聽出上仙暗有指責,雪精更氣,正想再上,卻被白無垢阻住:「雪精,這裡都是前輩,你別鬧了,先將刀魔扶去你的住屋。」
「啊?刀魔大人?」
注意到星野殘紅的傷,雪精也是一驚,這傷口,正是白無垢曾講述過的,使人喪失心神記憶各法中屬於霸道的「制神術」。
『這些人,究竟是誰?』
在扶開星野殘紅時,雪精不由得暗暗憂慮。
十三、危急
原道為首的眾人對於已走的雪精和星野殘紅已不看在眼裡,只道:「白無垢,就算你珍惜雙親的遺物,但,也不會不顧自己的兒子吧!」
「啊?」
白無垢一怔,一時不解,只聽性急的下仙已氣沖沖地道:「沒錯!剛才我們重創刀魔的同時,將和他在一起的你兒子玉潔也抓住了。」
「啊?可是,玉潔並不是……」
白無垢正想說明他非是自己至親,卻聽始道說:「你不用心急,看到他有魔極玉的時候,我們就知他必和你有淵源,所以我們不會為難他了。」
「但,玉潔只是我弟子,並非我兒子啊!」
白無垢再也忍不住道:「和我同房的,只有琴魔一人,那也只是近幾十年的事,怎麼會跑出兒子來呢!」
「哼,這種魔族人的交往真是下流!」
下仙一臉輕蔑地道:「和男人同房也敢說那麼大聲,真不知恥呢!而且,如果不是你至親之人,你怎麼捨得給他魔極玉?不用再裝了!不是你兒子,用玉當姓做什麼?而且也和你一樣是白衣白髮的。」
「是啊,誰不知你白無垢曾為了聖母付出許多呢?也許在你千年的過去裡,有過不為人知的隱私,也是有的。」
上仙的話不似下仙那般暴躁,但暗箭傷人之處更多,把白無垢氣得再也按捺不住,手中暗暗運起勁來,表面仍然冷冷地道:「白無垢之所以為白無垢,就在於修身處世絕對清白無瑕,不惹塵埃。何況我對聖母僅是憬慕之心,萬不容人懷疑聖母對天魔的貞節;而琴魔和我,是絕不虛假的交心。如果有人敢看輕我的感情,不管是誰,我都會要他付出代價。」
「怎麼?你這小子想打架嗎?」
下仙叱道,卻被原道阻道:「下仙,你自己說話不好,還要怪人?該要回去反省!再說,以清凌之子的人格,也不會做這種事,否則怎能有『玉骨冰心』的風範呢?」
「是啊!下仙你就別再吵了。」
昆老打圓場道:「何況我們來的目的,是要拿回枝靈葉。白無垢,你可能交出來嗎?」
「……不暪前輩,這實在有些困難。」
白無垢低了頭,手中運勁不歇。
「你還有推托之詞?」下仙吹鬍瞪眼地道。
「是因為枝靈的血脈不能立刻劃清吧?」
始道推論著:「這麼說來,給你半旬的時間如何?夠你移出枝靈裡的血。」
半旬?
白無垢心中不由得微微苦笑,真是風水輪流轉啊!當年醉劍誤殺了冰清時,自己也曾給他半旬的時間找兇手,最後在無功而返下,取了他的性命。而現在,自己也面對被人開半旬為期限的時候了。只是醉劍雖死,卻得自己指引命星投生在順行人生中;而自己,若遭遇不測,卻有哪個深知天命的高人會來搭救呢?
「何必管這麼多?直接把這小子連同枝靈葉一起帶走吧!省得半個月後他跑不見,那又要再花千年來找他呢!」
下仙口中說著,身形已暴至,白無垢早已運氣許久,一掌迅捷推出:「入魔成佛!」硬生生將下仙推出。
「是兩極光!」原道喝道。
「可惡!」
下仙沒有提防,在朋友前丟了臉,越覺放不下,手一動,一道火光升起:「怒火萬重啊!」
白無垢急急一退,還沒運足氣,只見攻勢將近,正危急時,驀地一聲長嘯。
「啊?」
下仙略怔了怔,只聽上仙急喝:「是龍!老三快閃!」
一條修長的黑影陡自雲端現出,驟然飛下,下仙急往後退,只見一尾巨龍已擋在白無垢身前。
「這是……蒼龍!」
始道驚愕未完,白無垢雙手已運起三界執法者方能相傳的空間逆轉:「千年雪封!」
這招,曾由雪精使過。而在道行遠勝他的白無垢手底使出,更是無比驚人。十二聖只覺得風強颳眼,冷氣刺心,急急運起元神相抗,待得風勢稍停,已是各各身處雪地中,十二人卻沒到齊。
「是功力問題。」
和始道毛老蠃老一起的原道嘆口氣道:「我們十二人功力尚有高低,碰上這千年雪封的影響也就有差……還不知其他人到哪了。」
「大哥,我們可要去找他們?」始道問著。
「去找也好。還有,半旬後得再去找白無垢呢。只是……」
「原道,你是在想,為什麼四神獸會來助白無垢吧?」毛老道。
「嗯,這實在太奇怪了。唉,長江後浪推前浪,也許我們真是老了。還是快快找出新的三界執法者,好能安心辭世吧。」原道說。
「其實何必麻煩?」一直沉默的蠃老道:「就我來看,白無垢身為清凌子的後人,又是惟一繼承空間逆轉術法的,為人好學謙和,武功智慧都是人中龍鳳,不如就直接讓他接替清凌成為三界執法者,不是一切簡單多了?」
「這是好主意,我不反對。」毛老道。
「唉,哪有如此容易?」原道嘆口長氣說:「三界執法者需要清心,白無垢雖有『玉骨冰心』之譽,但也只在『克己復禮』的上頭,他終究沒有離開七情六欲,還是有了生死相隨的伴侶──這可違反執法者的前提大忌啊!一個人心中有所喜好,就是有所弱點,那就不能公正執法了。現在白無垢很明顯偏向魔界,這怎能當『三界』的執法者呢?」
「這也是。」始道點點頭道。
「那,也還簡單,讓他和魔界分開,不就得了?」毛老道。
「唔……」
原道沉思一會兒道:「先問問他們的意見吧!這是我們十二人的事。」
「倒是那玉潔,」蠃老想起來道:「下仙為什麼硬要說他是白無垢的兒子?年齡也不對啊!而且,他用以指認的證據也很可笑呢。」
「別說了,這是下仙還有懷恨啊!」原道搖搖頭:「當初清凌被選為執法者,之前和他爭得最烈的就是下仙。後來清凌帶走枝靈葉和渾金舍利,正好也是在下仙輪值看管的時候。他當然怨氣多了。」
「這兒子可不能隨便亂說呢!既然玉潔無事,就放了他吧!」
「我沒意見,只怕下仙又會以他是白無垢的首徒而不肯放人了。」
四人談論一會兒,便化起祥光消失了。
*****      *****      *****
世外仙源,總算又回復了平靜。
因使了大規模空間術而調息的白無垢終於抬起眼,看向眼前化為青年的四神獸之一。
「閣下可是,傳說中的東之蒼龍?」
「嗯,可以是吧!不過也沒有多偉大。比旱獸地位高一點就是了。」青龍抓抓頭道。
白無垢微微一笑道:「還得感謝閣下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呢!不然,今天世外仙源可難以清靜了。」
「呃,其實我來也只是順便。」
青龍有些尷尬似地道:「我是來找人的,我想你……白先生是世外仙源的主人,應該可以……」
一言未了,一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先生!您趕走人了嗎?刀魔大人的情況不對了!啊?」
喘著氣跑來的雪精,一見到白無垢身旁藏青色長衫的青年,先是一愣,下意識就要轉頭,卻聽白無垢喚道:「你怎麼了,雪精?這是你們鱗族之首的青龍啊!你不用行禮嗎?」
「……是,是……青龍大人……」
雪精隨隨便便地點一下頭,又向白無垢道:「先生,刀魔大人的記憶有些奇怪了。我照您的手卷稍微看了他的情形,有點不對呢。」
「我去看看,你請青龍坐坐吧!」
「啊,先生,我跟您去!流和靈不知東西放哪兒呢!」
雪精急急跟在白無垢身後,青龍在原地呆了一呆,也忙跟著往小屋方向跑去。
十四、機緣
 三界樂會只剩五天,各方人馬的競爭也到了最後關頭,已只剩下四位人士在切磋了。琴魔和臥雲自是其中兩位,而另兩人,一個是來自江南水鄉的才女華天夢,另一位是有「中原第一琴士」之稱的方捷棠。
「迴腸蕩氣感精靈,座客蒼涼酒半醒;自別冰霜高詠滅,珊瑚擊碎有誰聽?」
在梅樹下再度撫完一曲,琴魔喟道。
「啊哈,琴魔你又在無病呻吟啦?這可不健康呢!」
臥雲出現在月洞門口,搖搖擺擺地走近道:「你今天的一曲也是滿堂彩呢!好多人都為它聲淚俱下,那該是『守護章』的調子吧?我記得當年破佛魔合體時你就是彈那一首。」
「臥雲先生記性真好。」
琴魔也笑了:「不過話說回來,無垢沒有來也是好的。這幾天又死了好幾人,真是危險呢!」
「這正是我要和你談的問題。」
臥雲在琴几旁打橫坐下道:「你該記得,當初古節被一刀斃命時我就說過,出手的人必是個武林高手。但是,武林高手為何為動手殺一個不會武功,當時還被人吊起而出盡洋相的人呢?顯而易見,吊人的人也是這個動手的某人了。那麼,為何要將古節及他以後的兩個人都用這方法吊起呢?我想,一定是因為他們有些特點會讓某人憎恨。那,是什麼特點呢?我看第一個古節有兩個特出處:一,他是個很優秀的琴手,這點你不能否認。二、他有男風的癖好。這點你也不能否認。」
說到這,臥雲停了停,接過琴魔遞來的茶呷了一口,繼續道:「那後來的兩個人呢?論琴藝,和古節也差不多,論嗜好,卻不太清楚了。我知道其中那姓王的有帶孌童來參加樂會,但另一個姓趙的我就不知了。那麼,他們被羞辱再被殺的共同點究竟是什麼呢?如果是為琴藝,那麼,動手的人一定是競爭者了。如果是為第二點,我可就不知是誰了。而且,這有什麼理由呢?」
「嗯,」
聽臥雲分析地頭頭是道,琴魔不斷頷首。直到臥雲提出了疑問,才道:「但,不論如何,到了血濺樂會的地步,就不可原諒了!」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
臥雲呵呵一笑道:「對了,琴魔,好叫你得知,我看出到了樂會後,你會有一個驚喜呢!」
「驚喜?什麼驚喜?」琴魔有些迷惑地道。
「呵呵,天機不可洩露,不過我說的話錯不了的!當年在落陽關一別,我說你會得到好琴,果然就有了無量了吧!」
「的確,那,驚喜究竟是……」
「先生。」
小僮的聲音打破沉靜,只見他手捧銀盤,盤中放了張字帖。
「臥雲先生,錦城外來了一位找您的人,也不說話,只遞了帖,這就是他拜上的帖。」
「找我?」
臥雲口中說著,便去接帖,琴魔也偏著頭一描,只見那是武林人耳熟能詳的四字。
──刀狂‧劍痴──
「啊?怎麼會這樣!」
琴魔還沒來得及對這名號有所回應,只見臥雲已跳了起來,匆匆忙忙向後躲去,又回頭囑咐他:「拜託,記得說你沒看見姓素的,也沒看到我。」
『我當然沒見到素還真──不過,為什麼也不能說見到臥雲先生呢?』
琴魔心中疑惑,仍不忘問道:「那,您是要請他進城了?」
「不叫他進城就擺明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還是要叫,不過你千萬別說見到我!」
見臥雲一下躲不見人,琴魔也不好違拗他意,轉身對小僮道:「去請那人進城,說是我允許的。不要提起臥雲先生名字。」
「是,琴公子。」
小僮抿嘴而笑地退開。琴魔則重新撫弦奏曲起來。
「思念章」「相見章」,俱是「玉骨冰心曲」恆久不變的美樂,更曾安定下天魔殺伐之心,撫平過阿淨水焦慮之意;此時念起愛侶的情長,全溶入琴韻之中,連風都柔細起來。
「流冰琴心兩相倚,結伴江湖俠侶行;五湖四海任遊暢,也無風雨也無晴。」
唱著戲曲折子裡慣用的組合詩,心情忽又曠放,忽又惆悵:和愛人分離固苦,但思念的甜蜜又不是日日相見的那細水長流之清淡所能代替的。
「……自君之別矣,不復理殘機。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古人之詩,辭采純拙樸而情意真摯,含蓄蘊藉又後勁不絕,真如「文心雕龍」言文之六義中的「情深而不詭,風清而不雜,文麗而不淫」了。
琴韻轉折,如流波激盪,琴魔正要歇口氣,驀見几前樹旁已候立一人,白髮靜披,眼神內斂,使他四周的風都彷彿靜止了般。
若無垢給人的感覺,是滿天飛雪,那眼前之人,就沉若古井水了──幽、靜,卻又不是槁木死灰……對了!記得無垢說過「諸侯藏玉,雅士藏石」,若無垢如玉,那眼前之人,可算是曖曖含光的璞石了吧!
想著,琴魔止弦,推几起身,向那曾和他有共同製作聖琴之緣的無語劍客拱手道:「葉小釵,多年不見,故人丰采更甚往昔,可喜可賀。」
來人還了一禮,俯身在泥地上寫道:『先生琴音更上層樓,除「化境」再無可說,只有佩服。』
「哪裡。」
琴魔笑了笑道:「一別之後,又是數十年,只不知你為何今日有空來三界樂會……我們進屋用紙筆……呃,我是說,我叫人拿紙筆來談吧。」
硬是半途改了口,琴魔心忖:『臥雲先生不知是不是往屋裡躲了,還是別進屋才好。』
卻見葉小釵搖搖頭,俯身又寫:『不勞先生,我此行是來尋人。』
「是找誰呢?」
琴魔心中有底,卻不好違了臥雲囑託,只有混問道。
『清香白蓮素還真。』有力的指勁寫道。
「……素賢人……我是沒看見,也沒聽說他有來……你為何找上這呢?」
琴魔自覺誠實地回答。
『因為雲到這裡。』
「雲?」琴魔想了一下:「你是指……臥雲先生?呃,我現在沒看到他……」
不擅說謊的性格,再碰上眼前一對純淨的黑眸,琴魔縱想替臥雲扯謊也是力不從心,只有半吐半露地道:「總之,臥雲先生人不在,素賢人也沒來此……我是說,沒你要找的人……喝杯茶吧?」
『臥雲就是素還真。』
神定氣閒的手指畫道:『可否請問他在何處?』
「這,他是……」
琴魔一時不知該如何虛與委蛇,只有左右顧望。葉小釵也是聰明人,自然看出他的難處,又寫道:『先生不用急,他既然在這,我就找得到。』
「那就好了──不,我沒說他在這!」
琴魔自知話說溜了,尷尬著想再遮掩,見葉小釵只是微微一笑,欠了欠身,便往後走去。
看人走遠,琴魔心中暗暗禱著:『臥雲先生,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盡全力了。』
才在唸著,服侍他的小僮喘著氣飛跑而來:「不得了了,公子!又出事了!」
琴魔心裡納悶,道:「又有什麼事?」
「古先生,古先生的行李不翼而飛了!」
負責伴梅居小築整理打掃的小僮相當慌張道:「怎麼辦?我不知為什麼會不見啊!」
琴魔見他急得要哭,有些不忍,道:「我去看看。」
「琴公子請。」
小僮忙抹了淚,在前引路,琴魔隨後跟著,心中思潮起伏:
為什麼今年的樂會如許複雜?只是多了人的關係嗎?……人……嗎?
──好想見你,我的無垢;我的心,越來越亂了。琴音,也複雜了──如果有你在身邊,我就能平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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