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年
一、緣起
這初春的天氣,非常耀眼。
天、雲、日,都太高了,高的看不見它們,只有亮光照出的樹影,證明了它們確實的存在。惟一有表達感情的,似乎只有包圍四周的春風,但仍帶著殘冬的冷意。
「…當時只記入山深,清溪幾曲到雲林。春來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
翠綠扶疏的樹叢旁,一身白衣銀髮的男子,彷彿融合的一部份景物,一同沉在微冷的春景裡。
「春寒料峭吹酒醒,微冷……」
輕喟著詞句,似乎讓風的溫度更降低了些。
幻靈之雪嗎?
白衣人低低的笑了,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硬生生的打破了寂靜的畫面。
「白先生,您多披一件衣裳吧!」
來者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弱冠少年,披肩的頭髮紮的頗簡略,泛紅的臉上有著一種純淨的誠摯,而眉間三花紋痕和髮畔的尖耳鱗片,又使他添了一份仙童似的稚氣。
「我不冷。」
淨似春陽透梅之光的男子淡淡地道。
「也許您不怕冷,但風還是涼著的。何況,琴魔大人如果知道您這樣不在意環境變化,又會怪我沒留心了。」
聽少年這麼說,男子嗤一聲笑了:「那是我的事,罵你做什麼?」
「因為琴魔大人絕不會罵您,所以我就倒楣了啊!琴魔大人在這一方面管很嚴的!」
見少年略嘟起嘴的模樣,令人又是愛又是笑的,整幅冰雪圖也溶動了道:「那麼,為了不讓我們無辜的雪精成為殃池之魚,我還是要聽話囉?」
雪精也笑了:「白先生太閒就打趣我了。果然沒有琴魔大人在身旁陪著就不行了啊!」
對這回言,身為魔界首智的白無垢默然一會兒,方道:「和他無關。這次就算他不去三界樂會,我也會叫他出門。畢竟現在是我的『雪心期』,帶來的環境對他不好。」
「是。」
雪精不敢再笑,小心地道:「好在我就是幻魚族,所以即使在先生的冰雪期也還可以留下來。」
「是啊。」
白無垢淡淡一笑:「幸好你也是幻靈一族,不然,現在就只有我一人在這寂寞了。」
感到話語淡的亳無感情,雪精有些莫名的難過。雖然身為魔物幻化的他並不能很了解含有人的心思的機鋒,卻直覺地不喜歡聽這口氣的話,忙改變話題道:「對了,先生,流和靈他們也要來陪您過『雪心期』,可不可以呢?」
「我不是純血的幻雪神族,恐怕會讓歷代侍奉幻靈雪女的族長失望了。」
白無垢輕輕一笑,順手將髮一撥,一動就化出了一片雪花。
雪精早搶上捧住飛雪,只見那雪正如族典記載的在手內凝成晶狀而非溶開,不由得更加恭謹地道:「雖然如此,但先生仍舊承傳了產生『雪精』的力量啊!我們幻魚族能長居福地幻雪原的聖物,就是由『雪精』磊成的『幻雪聖珠』,而這非得每百年自幻雪神血的傳人身上得到由靈氣而生的瑞雪不可啊!」
「『雪精』嗎?」
白無垢手微微一畫:「當初,正好是在雪心期時外出撿到你,所以,就隨便取這名字,好像也不太好,換一換吧。」
「我沒關係,這是先生給我的名字啊!」
雪精小心捧著掌手的晶粒道:「而且我當年因擱淺受傷,也是用『雪精』治好的,我很喜歡呢!而且,幻魚族除了歷代族長外,我是第一個得到幻雪神賜名的人啊!這一點連流都會嫉妒呢!因為他出生時,正逢上代幻靈雪女驟逝,而我們那時又找不到新一代的傳人,所以他是由上代長老們命名的,這一點讓流很不服氣,尤其現在知道白先生就是新一代的幻雪神血傳人時。」說著,忍不住笑了。
白無垢也笑了,道:「有什麼要緊,我取的名也不見得好。而且,要說回來,他的名字也還算是我留下的,也可以當是我取的啊。」
「咦?真的嗎?那之前幾百年,我們都有人暗中到聖地培護聖珠,而且還幫爹爹那一代驅退冰虎族的入侵,都是先生做的囉?」
雪精像終於恍悟般地道:「先生為什麼不在當年就昭示自己的身份呢?」
「沒有足夠的修行前,還是韜光養晦的好。何況,」白無垢又是一動,再度轉出片雪道:「我愛靜。」
「是。」雪精應了一聲。雖然他還是不懂,但他敏銳的覺得,瑞雪的產生,似乎都在白先生心最淡泊清冷的時候。
不願看到自己最尊敬的人這樣,但,百年一度的雪心期,是瑞雪惟一的來源,不多收取是不行的。而且,幻雪神靈百年一凝的冰心,足以讓魚族聖地完全冰封住,那更是族人祥兆的庇護。
『白生生必須這樣為幻魚族付出,一定很累吧?』
雪精不由得想著,可是卻不知該用什麼方法替最尊敬的人消愁,只有靜靜捧著晶雪進屋,放入了『護元盒』中。
「對了。」
白無垢蓋上盒蓋,忽像想到什麼似的道:「今天下午刀魔會來,你稍微準備一下吧!他比傲神州好招待地多了。」
「為什麼琴魔大人要離開,刀魔大人反而可以來呢?」
雪精不解道。
「氣質問題啊!」
白無垢淡笑道:「刀性屬冷,琴性屬熱。無心可以使刀,有情方能鼓琴。所以現在刀魔正好來這借我雪心期的寒風練刀,琴魔自然不行。」
「喔。」
雪精應了一聲,心裡卻想著另一件事。
『那個避居在後山假墓中的師兄,今天不是也要來嗎?』
但這念頭很快便被他遺忘了。因為流和靈的聲音已自大門傳來。
二、繫心
看著雪精跑去接待他的朋友,白無垢走回靜心室。
書室內的長桌上還攤著一幅未完成的畫,另一邊則有一張寫好的扇面正待裝上扇柄骨架。
「見字如見人嗎?」
輕喟著翻出案上書本,中間夾著一紙薄箋。
攤開紙張,沒有什麼多餘的客套稱喟,直接的就是滿心的思念:
摯愛的無垢:
今天已來到樂會的地點「錦城」,與會人士之多自然不用詳說。我最感訝異的是,居然有位「臥雲先生」也到了。我記得醫魔說過,臥雲先生的真正身份是素還真,但現在他應在為新的武林勢力奔走,怎麼有空來呢?我試著向那位「臥雲先生」打招呼,可是他似乎不識得我的樣子。我聽別人談論,似乎那位才是「真正的臥雲先生」,但是,「真正的臥雲先生」的琴技是這樣的嗎?我不太能描述,但我覺得他的琴音,比起之前的已不太能跟我相通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以前的那個臥雲先生啊!現在的臥雲先生似乎嚴肅多了。可是,「以前的」臥雲先生是素還真的話,那現在這位臥雲先生才是真的本人了?如果是本人,那我較合得來的卻是他的替身,這不是很難解釋嗎?
對了,雪心期雖然是會自行的冷心,但還是要注意身體。就算不能吃熱食,也不要淨喝涼的。錦城的天氣滿熱的,我希望能早些拿到你寫的扇子,這樣就好像有你在身邊一般了。
不知要怎麼寫祝頌語,因為我不想讓信做結,何況此心是「一日三秋」的呢?能不能學人類用的:「上有加餐食,下有長相憶」?
                  琴  元曆五千庚辰年立夏
輕輕笑了,將箋貼上心口,彷彿能看見熟悉的青衫身影,忙忙的在來不及安放要居留一月用的行囊,就急著拿筆鋪紙,寫下才分別不到二天的心情。
要回信也是沒問題的,只是開頭要怎麼寫才好?寫上「摯愛」兩字對清心的智者來說實在是個難題,只有避重就輕的提筆:
致:琴魔
扇子已寫好,將同信一併交付音靈帶去。
對於你的疑問,我以為這是所謂的定見。在你的印象中,已記住「臥雲先生」應是如何的,故你就不能接受真的正臥雲先生。然我以為,如此一來,真正的臥雲先生反而很可悲。之前無人知道他是世外高人,而素還真借他的外貌,模倣他的氣質但加上自己的本質來行事,所以造成了屬於素還真的「臥雲先生」。而世人接受的也是「素還真代替的臥雲」,那麼,對於真正的臥雲,反而不以為他是臥雲了!畢竟,素還真將臥雲的生命活得太好了,猶如他曾活過其他三個人的生命一般。
我不希望你會因為人的特質改變而疑惑,但是,人之所以異於他人,就是因為每個人的氣質不同。如果我的本質還是我,而我的名字卻不是玉骨冰心,或者我的樣子不是我現在的模樣,那麼,看待我的世人,是不是也會改變呢?願你勿因此就想太多,因為我也沒有看破過,我仍受到物象的拘束,因此我希望你是永遠不變的,否則,我一定會改變我期待不變的誓言。
因雪心期的緣故,可能不明所以地有點對世間淡漠了,然,正如莊子所言,只有聖人才能夠:「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我們不但不是聖人,連人也不是,只是容易執著縱情的魔罷了,還是儘量的讓生命充滿喜悅吧。
很想寫出你想聽到的話,然誠如詩經所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況傲神州閒著無事可打發時間,總喜歡取笑個沒完沒了。還是等你此行結束,而我的雪心期也已過後再見吧!若言「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一個月僅九十年,不也只是「百歲光陰一夢蝶」嗎?扇子送去,少拿給人看。此次為三界樂會,並非只有魔界人參加,外面人心胸不及魔人壑達,切記。祈
嘉安
                  無垢 于次日筆
順告:春遊圖將完成,可為你下月的生辰禮。
「白先生。」
才擱下筆,就聽到雪精掂在門口,敲著半開的門扉:「您要喝點涼茶嗎?」
「也好。」
白無垢頷首道。
雪精拿了和有沖泡後有餘味的中國茶不同的暹邏茶進來,由於這類茶不同於可以獨飲的靈茶,所以又放了一花滷果醬添味。
「先生,要不要再一點乳餅呢?」
過了兩天半修行似的飲食生活,見白無垢似乎比前些天更為蒼色的容顏,雪精有些擔心地問。
「也好,不過要冷的才行。這茶也太溫了,還要再涼才行。」
「先生……」
雪精有些無奈地道:「這樣的話……未免……」
「我沒有關係。」白無垢微笑道:「在雪心期本來就要如此的。倒是你自己要吃點熱的才好,不然是受不住寒氣的。」
「那,先生慢用吧。我去陪流他們了。」
雪精退出,白無垢靜靜喝了幾杯茶,起身走到長桌前,開始畫起那幅已近完成的「春遊圖」圖。
「朝見吳山橫,暮見吳山從。吳山多故態,轉側為君容。」
低唸著橫翠閣詩,白無垢正要作畫,卻見書房朝後的窗落進一個盛裝不再,但傲氣仍存的人。
「你來了。」
白無垢淡然一笑,臉向放了細點的小桌上一撇:「你的新師弟所做,要不要嘗一些?」
「我以為我已算叛離師門了。」
盡退昔年神采飛揚的人道。
「你不叫玉天璣了,不是嗎?」
白無垢運筆道:「在你是用玉潔之名時,你,就仍是我所教養過的那個人了。」
──那隨著已死之人而消失的,曾響動天下的名字。──
三、閒話
當魔界中和劍魔傲神州並稱刀劍雙絕的刀魔星野殘紅來到世外仙源時,正看到世外仙源四圍的天空刮起飛雪。
『今年的天氣,更冷了。』
星野殘紅想著。
這已是他結識白無垢以來第五次的在雪心期來練功了,對於白無垢特殊體質造成的環境小變也相當熟悉,但是和前四次相比,這次的雪心期,更多了一份寒意,似乎,連白無垢滿千歲的那場雪都沒這次來的無情。
『是因為現在有琴魔影響他心境的緣故嗎?』
星野殘紅尋思著,又搖了搖頭:『少管他人的事好了。我只是來練刀和祭墓的。』
在將進到世外仙源前,星野殘紅仍在想著。
「刀魔大人。」
才進門,就看見白無垢的侍僮兼弟子的雪精蹦過來,像是自某處趕來般問:「先生還在做畫,您要等等嗎?」
「不用。」
星野殘紅簡潔地回答:「我只來做我要做的事,兩不相擾。」
「那,我帶大人去後山……」
一言未了,星野殘紅已截住道:「我識得路。」話未完,人已往後山路上消失了。
「那就是魔界武絕之一的刀魔星野殘紅嗎?」
才望著消失的披風,還未回過神來的雪精,陡然聽到一句跳入耳中的話,不由得回身,差點和要搭上他的流撞成一處,也來不及怪他沒規矩,先道:「什麼叫那就是?他是和白先生並稱天魔錄十全中人的刀魔大人啊!你就算不伏他管,也該有對長輩的態度吧!」
「這麼認真幹嘛?他也聽不到啊!而且,人家搞不好不在意這些瑣碎的小事呢!」
流不以為然的掏掏耳道:「倒是你快點過來,咱們的牌還沒推完呢!」
「就只會打牌!真沒氣質。」
雪精低聲道。
「有什麼辦法?三個人只能玩這啊!如果只有二個人下棋的話,那另一個不是孤單了嗎?至於吟詩作對,我看你也還沒到即興賦詩的程度,快來吧!」
流一面嘲弄著,一面已將雪精拉回小屋去。
世外仙源,漸漸地積起雪了。

擱下筆,白無垢仔細看著著好色的圖。
上回替琴魔畫了一張半身的炭筆描畫,卻被琴魔說不好,原因是:「沒有無垢陪我啊!」
就因這樣,他不得不重費精力,再畫了這張以山水為主,兩人在其中同遊的掛畫。
「該寫首詩吧。」
當白無垢手浸在涼水裡休息時,侍立著的人開口了。
「嗯,的確,可該提什麼詩呢。」
白無垢略略思忖著,心一靜,便聽到錚鏦的琴聲自門外傳入。
琴魔?
一時怔住,卻更快地想起他不在世外仙源,那這琴音時……
再度細聽,不由得啞然失笑──這只是撫琴軒外清淺流的聲音啊!
『為什麼會認為是琴魔的琴音呢?』
白無垢一凝神,便想通了:琴魔的琴音,已達於自然同鳴的境界,因此每每心忙之時,聲音便潛入山澗鳥語中,而心閒時,樂音又流瀉出天地。而同樣的,天地至美之音也像都是琴魔所奏一般,所以那「清泉石上流」的慢調,就像是琴魔所彈出的心曲一般。
──和萬物一體的道心之曲嗎?──
白無垢輕輕一笑,已拿起了書寫用的筆濡水沾墨,寫到:「雲淡日深天氣清,花影繞留香芷汀。琴隨意轉自然蘊,閒心一笑話世情。」
最後一筆凝頓住,白無垢不由得勾起了會心的喜悅。
這樣的畫他應該會喜歡了吧!
在題款處落下「春遊隨筆」為名,並加上自己「玉骨冰心」之號。白無垢直起身細看了畫,抬眼向案旁之人道:「玉潔,你以為如何呢?」

這一頭,雪精正陪著流和靈二人玩數圍棋,順便談著一些有的沒的瑣事。流喝了一口酒,忽道:「差點忘了說,青龍大人有派人來問過你幾次呢!」
一聞此言,雪精險些沒讓手中才端起的茶濺出來,忙忙地問道:「他問我?做什麼?我又沒做錯事!」
「幻,你應該稱『青龍大人』!」
靈說道。
「他?呃,好吧,就青龍大人吧!」
雪精應命著,心中卻想:『那個莫名其妙,又故意捉弄人的傢伙如果也要稱大人,那白先生和琴魔大人可都是「聖人」了!靈又是怎麼了?自從上次萬鱗大會來,對那傢伙突然變得崇拜不已,好像我們兩個想法對調了。』
靈當然沒有看出雪精皺眉的想法,而是一個勁兒的開口道:「青龍大人真是很好的人,而且在上壽會時談論的風範之高超,內容之廣博,都是少有人及,至少我們都還達不到那種境界呢!而且他又溫和親切,萬鱗雖眾,他也一一垂顧,沒有遺漏,這次大會之後,蒼龍大人的聲名更遠,威震三界,而我們因為之前被他先救過,更能親近他,其他族都沒有這麼好呢!」
「一視同仁就好了。」
雪精悶聲道。
「雪精,你在說什麼呢?」
流悄沒無聲地貼上好友臉旁道:「是對靈說的有什麼不合的反對嗎?」
「沒有沒有,我知道靈很尊敬蒼龍-大-人-」
雪精搖手道:「我不敢觸犯哩!」
「我只是在說明事實啊!」
靈有些氣鼓鼓地道:「雖然你比我大三百歲,但我們同是幻靈長老,當然我也可以說話吧!」
「靈幹嘛氣成這樣?我和雪精並沒說不對啊!」
流笑著道:「現在是幻雪神的雪心期,你的火氣太大,搞不好會使他產生冰風暴相抗哪!放輕鬆點。」
「是雪精自己莫名其妙。」
靈心不甘情不願地重歸坐位道:「他有出眾的才華可以讓蒼龍大人賞識,自己還不懂得感謝進取,實在太不知回報蒼龍大人,也不懂替幻魚族爭取光榮!」
『哪會有什麼光榮?』雪精想著,嘴上答道:「我哪有什麼才能?如果有才能,就不用一直留在白先生身邊學習了。」
「你沒有才華的話,蒼龍大人為什麼好幾次來問起你呢?」
靈道。
「這……」
雪精一時啞然,因為他也不太清楚。自從萬鱗上壽會證明他在守世外仙源時趕跑的不速之客就是鱗蟲之長的蒼龍之後,他好不容易自三天的上壽會回來,就再也不願去回想當時那尷尬之極的情形,更不想再去接觸有關的事情,所以連青龍來詢問的事也還是今日才知道。
「大人總不會再要一個巴掌吧?一定他覺得你有成為『侍龍』的資格才會來查你啊!何況因為蒼龍大人封印已兩千年,之前的神魚族侍龍已要找人代替了,所以找新的人,那麼我們幻魚族也該出個代表了!」
靈開始認真分析道:「要成為侍龍官是相當困難的,必須有足夠的修行,文武雙全,才能通過青龍大人的龍門試驗,躍過龍門,才能化龍──才能侍奉青龍大人。我爹說過,當年我爺爺也沒有能通過考驗,就知道龍門是多麼困難了!」
「好像是很有道理,可是我才不想!」
雪精道:「對我而言,跟著白先生修行好得多,而且先生教我的東西又多,還加上琴魔大人的份,一生都學不完呢!」
「如果蒼龍大人真的下令以你做侍龍候選人,你也不能推掉哪!」靈嚴肅地道:「這是幻魚族的使命!」
「侍奉幻雪神更重要吧!」雪精頂道。
「好啦!你們停一停吧!」流打個呵欠地插話道:「火藥味越來越重,這有什麼要緊的啊?雪精你真是,靈才三百不到,你就附和他也不會怎麼樣啊!靈你也一樣,青龍大人不過來問問幻的近況,又不一定是要他做侍龍,有什麼好急?」
「不是要他當侍龍官的話,為什麼那麼常來打聽呢?」靈鼓著腮問。
「這嘛,」流心不在焉地道:「也許看他長得可愛,覺得好玩,想專門認識他啊!」
剎那間,小屋似已被完全地冰封了。
四、驚見
轉完一遍刀法,星野殘紅略略停了下來。
方才還算綿密的細雪已停了,看來白無垢的心又不冷了。
『真是不明白。』星野殘紅倚著刀想著:『他既然是魔界罕有的一支幻靈神血的傳承者,為什麼只有在雪心期的日子才看得出他的身份?而且,據魔神錄裡所載,幻雪神族的雪心期,往往會有到大雪封山,千里白色世界的奇蹟,但我從沒見白無垢的力量到這地步,是因為他的血脈不純嗎?』
一有這念頭,星野殘紅也納悶起來:『為什麼我會想起他的血統問題?我以前從沒想過的啊!何況在魔界,出身也不是重點,不過有時也滿奇怪的,白無垢到底是何時自魔界出名的?我記得他和我同年,但他卻比我更早成名,在千餘年前的魔族對三界大戰時就已建立「玉骨冰心」的高風了,以至再沒有人去想過他的背景。他和我同年,當年不是才幾十歲而已,但我躍升和傲神州並稱的刀劍雙魔地位,也是在近五百歲的時候,白無垢卻能那麼快就……』
想不通,也懶得多想,星野殘紅望著眼前覆了薄雪的大樹,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是了!見到他,也是在雪心期的時候。』
*****      *****      *****
「智算萬年不為難,風動華舞琴音彈。玉骨築成傲霜峰,冰心落落非井幹。」
傲神州唸出了一首詩,吐口大氣,再度灌了口酒。
「做什麼突然唸這詩?」
靠在刀柄上的星野殘紅皺眉問道。
「星仔,你是五百歲了吧?」
傲神州沒頭沒腦地問。
「是又如何?」
習慣性沉著臉的星野殘紅道。
「嗯,在五百歲不到的修行,就已經能打遍魔界眾武者,奪到天魔譽為『刀中之魔』的榮耀,在魔界元史上也算是新出的標的了。」
「沒事碎碎唸這些做什麼?打不夠嗎?那就再來五百回合吧!」
星野殘紅乾脆地道。
「喂!本魔師不是不想打,不過這罈酒沒喝完就打實在太浪費了!所以先聊聊天打發時間。剛剛說的,你已經算是少年成名的了,不過啊,有個人在成名方面比你更早的多了!」
「喔?」
傲神州一話果然勾起星野殘紅的好勝心:「我可不知魔界還有這樣一位出類拔粹的武者!在腥殺為常的魔界,人才之多,想要在這出頭,沒有足夠的修行可不成啊!」
「誰說他是武者來著?」
傲神州乜斜著眼道:「我說的那人,是人稱魔界第一智者的玉骨冰心白無垢啊!」
「白無垢之名,我也略有所聞。」
星野殘紅答道:「聽說他在數百年前,魔界對抗三界的大戰中輔助天魔,使天魔能夠雙管齊下,事半功倍的打敗群敵,再度穩住金魔王朝的根基。不過照我想來,智者比武者應該更難修成吧!何況當年對抗三界先天時,連魔界五老都會有思慮不週處,往往靠白無垢周全計劃,才能夠使三界望之披靡,這樣的人,也不太可能年輕吧?你說他成名比我早,是說他不到五百歲就出名了?」
「沒錯!」
傲神州改將罈子捧住,仰頭猛喝道:「你要不要猜猜他成名的年齡啊?」
「不可能低於三百歲吧!不然,他再怎麼有才華,魔界五老也不可能忍受由一個年輕人來指揮全局啊!」
星野殘紅沉思一會兒道。
「錯!」
傲神州猛地將酒罈放下,一抹嘴邊殘水道:「沒聽過一鳴驚人嗎?凡鳥雖眾,也不能和神鳳爭輝,老實說吧!白無垢他當年出名時,才不到五十歲!」
「什麼?」
星野殘紅難以置信道:「不滿半百的修行,就能和魔界五老爭衡了嗎?」
「那也算不得什麼!人界也能出三國臥龍這樣算盡天下的奇才,魔界難道不能有個高人嗎?何況,白無垢還常說他的智算比不上孔明,一直將他當成效法的對象呢!」
「把孔明當效法對象?唔,我和白無垢的年歲如果相當,那他出生時大概是人界中唐左右的時間吧?」
聽星野殘紅一問,傲神州哈哈笑道:「什麼年歲相當?白無垢和你正好同年哪!當年他指揮我們作戰時,本魔師還有點不服氣,不過在他指揮下每戰必勝,也就只好乖乖聽話啦!不過,」
傲神州停下來想了一想道:「在大戰結束後,白無垢就退隱去了。我記得我最後為他送行時,他有說過,在魔界武藝不夠是不足保身,而他又不想只留在聖城靠天魔的力量保護,所以想要再去修行。那就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了!一隔四百年多,也不知他的修行到什麼程度。不過至少他一定又多讀一堆書了,這我倒能確定。」
「和我同年,卻能那麼早立名魔界嗎?」
星野殘紅有些悶悶不樂地道。
「哎哎,星仔,你不用太看輕自己啦!白無垢的勝利,固然和他的才識有關,不過也是因為他的身世,才讓他有能輕易對付三界先天的方法。」
「身世?白無垢不是出身魔界嗎?」
星野殘紅問道。
「這嘛,怎麼說才好呢……」傲神州像是察覺自己說過頭了,一時卡住道:「說有是有,但也不完全,這跟那個人……哎呀,怎麼說呢!反正白無垢是有魔界血統啦!何況他又是魔界大功臣,也算魔界人啦!」
星野殘紅聽得莫名其妙,索性打斷道:「這也沒什麼重要了!反正他是魔界高手之一吧!那我倒想會會他!」
「會他做什麼?跟他吟詩作對嗎?」傲神州搖搖頭道:「星仔,不是我潑你冷水,白無垢他的性格跟你絕對不合的啦!況且涼心居也不是那麼容易去的,要過了三崤虎口才行!當然啦!三崤虎口的幻象對咱們心地純一的魔界人是沒什麼影響,但是啊,我聽說,白無垢十多前年收養了一個娃兒做徒弟,我看他大概忙著照顧小孩,沒空理你了。」
有時真不能明白傲神州到底是做什麼的,明明要人不去,卻又已經將對方想知道的細節全盤說出,連白無垢習慣全白的裝束,喜歡喝靈茶都說得一清二楚,還有見他前要有測驗,到底傲神州知道多少事呢?
在前往涼心居的路上,星野殘紅想著。
其實也不是一定要見白無垢,只是,在和自己同年的人中,居然有一個能夠和自己同樣傲視魔界的人,如果不去結識,不免有遺珠之憾了。
穿過三崤虎口上危橋的星野殘紅想著,然而當他看到眼前景物時,不由得暗自驚奇。
和貧脊的三崤虎口那兒簡直是天壤之別!在自己眼前出現的,先是滿盈的綠意,盡頭是片翠綠竹林,再望過去一里外,似隱隱有著房舍。
『是在那房裡嗎?』
星野殘紅思忖著,才要舉步,忽然感到微微的寒意。
「這是……」
不能置信地,一片雪花已落上他仰視的額角。
「應該還不到下雪之日啊!雖然水界這裡的節氣比起其他四界是冷了些,但也不至於在夏季飄雪吧?」
星野殘紅擦去額上的雪珠,自言自語著。
「這是雪心期的緣故啊。」
一個半冷半傲的語氣自上傳來。
『!』
五、相投
星野殘紅一驚,方才明明仰頭向天,並沒察覺有人,怎麼突然就有人出現了?他不動聲色,已暗退數步,才略抬起眼來,只聽那人已笑道:「沒有立刻就應聲而望,而是先找有利的地位,看來不是凡夫俗子了。」
映入星野殘紅眼中的,是一個全身白衣的二十上下的青年,眉間一點硃砂痣似是昂然的色彩。白髮半掩著閃爍的雙眸,似笑非笑的脣角有著傲態。人立在竹梢上枝葉繁密處,卻也能輕鬆自在的隨風而上下起伏,不見絲毫用力之處,輕功之高可見。
『冷眼傲然橫世態,玉骨冰心縱蒼穹。風節自古如殘照,青袍一舞笑人庸。』
傲神州曾轉述給他聽的白無垢自命詩,一時浮現出來,看眼前之人,白衣裝束,武功不低,難道就是……
「敢問,閣下可是玉骨冰心白無垢白先生嗎?」
那青年似是愣了一下,星野殘紅沒看到他眼珠一轉,隨即就道:「正是。在下白無垢,兄臺又如何稱呼?」
「我……」
星野殘紅還來不及自我介紹,那青年已飄然落地,打量了他一番道:「星垂平野闊,殘紅耀日東。起刀落風定,魔界獨稱雄──你是刀魔星野殘紅?」
「呃……是……」
星野殘紅對他的推斷佩服不已,更加認定眼前之人是白無垢,遂抱拳道:「在下曾在劍魔處聽到關於魔界第一智者的風評,相當欽賞,故此來求見。」
那「白無垢」勾起一笑,撫著耳旁白髮道:「不過是陳年舊事,傲神州還記那麼清楚!真是叫我惶愧不已啊!」
「白先生何必客套呢?聽聞你和在下雖屬同年,卻早在數百年前就已揚名魔界,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啊!」
「刀魔客氣了。」
白無垢拂開白髮道:「倒是可以不用稱呼什麼先生,我目前有隱居之名,號:『冰霜』。」
「冰霜……果然是玉骨冰心的寫照!」
星野殘紅點點頭道:「方才說的雪心期,卻是什麼?是水界特有的時氣嗎?」
「是白……是在下特有體質所造成的環境小變,刀魔可以不用在意。」
白無垢笑意不減地道:「這是百年才逢一次的,刀魔會選此時前來,也算和雪心期有緣了。據聞殘神刀法向來在雪地練成,而且能藉風雪來鍛練已身的功力,也是修行的一種方法。」
「這麼說,先生……呃,冰霜你的修行,也是在雪心期練的嗎?」
聽星野殘紅拗口的話,白無垢笑笑道:「要修行是不能間斷的。只不過在雪心期更冷心,修行進展更快罷了。你要不要也在風雪裡試試?」
被這麼一說,星野殘紅也是一時技癢,道:「那在下獻醜,先生……冰霜可別介意了。」
「何必客氣?在下也想見識見識魔界第一刀者的武技絕倫啊。」
白無垢笑一笑,退開一邊,而同時,星野殘紅注意到雪刮的更大了。
『以自身力量生雪,真是罕見的功夫。能成為第一智者果真不虛。』
星野殘紅開始運刀時想著:『而且人又隨份從時,傲神州還說我會和他脾性不合,只能做個義氣相投但要少會面的朋友。現在看這樣,白無垢並沒有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啊!』
如此一想,不由得生了一份好感,刀法更加暢意。
──殘天殘地殘人間,神鬼俱退三舍邊;刀光飛泉橫天下,魔界誰得共並肩?──
得以稱雄魔界之人,都有足以震動世間的力量。撼世天魔、傲世劍魔、濟世醫魔……各各不一,而他,平世刀魔也不例外。自創的殘神刀法,威動江湖。今天,更在意氣相投之人面前展現。
「好!」
就在收刀迴氣的同時,他聽見了一個第三人的稱許之聲。
誰?
星野殘紅訝然抬頭,只見竹林不知何時又走出一人。
也是渾身雪砌的人物,只是金絲滾邊的裝飾和一色淨藍的雙眼使他在冷中更多一份淡漠之態。髮梳得齊整,顯示了他愛潔的習慣。
只聽來人道:「久聞刀魔星野殘紅,乃是近幾年來魔界聞名的武者,和另一位隱世琴魔同為能和天魔等人並稱的高手,今日有幸相見,果然不同凡響,讓寒舍蓬蓽生輝了。」
『寒舍?』
星野殘紅一怔。這附近的房子,應該只有白無垢的涼心居吧?他說寒舍,如果是指涼心居,那他就是涼心居的主人──玉骨冰心白無垢了?但是,身邊這人不是……
腦中還沒想通,卻見那人已向自己身旁人蹙起眉道:「玉潔,你知道刀魔來訪,為什麼不來通報,卻叫人家在雪裡練刀呢?涼心居的待客之道是如此嗎?」
什麼?
在星野殘紅沒來得及驚奇之際,身邊的青年已吐吐舌道:「好玩啊!而且師父你只說刀魔的功夫厲害,我沒看過,怎麼知道他真的有和劍魔並肩的實力呢?師父又說雪心期的風雪也有助人修練的好處,我這樣也是做善事呢!」
「就只會找理由,你該不會又騙星野殘紅你是為師吧!」在竹林前的白無垢皺起眉道。
「我沒有騙他,是他自己認為我是,我只是沒反對而已!」稱作玉潔的青年笑地更開心了,有點使計得逞的說。
「你就是貪玩。」
白無垢搖搖頭,轉向發愕中的星野殘紅道:「刀魔且勿見怪。小徒年輕好動。」
「呃,沒關係,我不在意的,冰霜。」
星野殘紅終於回過神來,才脫口一答,就發覺自己不對,忙改口道:「不,是白先生。」
白無垢略略一頓道:「玉潔連這都說了嗎?也罷,不用在意,刀魔習慣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不敢。」
星野殘紅忙一抱拳,心中暗想:『如果這位才是真正的玉骨冰心白無垢,那還真的和傲神州說的一樣,冷若冰霜啊。』
心中念起,忍不住向方才那位假稱「白無垢」的青年再望了一眼,卻見他眼光帶笑,顧盼神飛,和那如飛雪的智者簡直判如雲泥。
『玉潔嗎?』
星野殘紅將這名字記住。
自從那日的會面,星野殘紅便多了一個至交的好友。造訪涼心居的次數也多了。白無垢雖然客氣,但卻少談話,因此都是由玉潔陪他聊天。
「你是怎麼被白先收養的呢?」
星野殘紅有一次這樣問著。
「我也不太清楚,因為連師父也不知道我的身世。他只是他有一次到雪地時撿到我的,那時我在一座殘破的馬車上,手上抓著一個玉珮,喏,就是這個。」玉潔將胸前掛著的玉幌了幌道:「所以師父他就以玉為姓,替我取名叫玉潔了。正好和他的外號『玉骨冰心』相關呢!」
「那,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是魔人,還是人類,或是神人?」
相識以來,覺得玉潔的談吐氣質都好,所以忍不住相更了解他一些。
「誰知道?連師父都不知道啊!反正那也不重要!」玉潔攤攤手道:「只要有修行,總會有成果,活個幾百年也不是問題。不過啊,我以為,人還是要活得有意義,活得光采輝煌才好!像你有刀魔之名,我師父也有第一智者之稱,可我還沒有什麼表現,真叫人喪氣哩!」
「你還年輕啊!總是要修行的。」星野殘紅只能老套的安撫著。
「哼,甘羅十二歲就當了秦國宰相,難道我會不如他嗎?只是師父從不肯讓我出門。」
「為什麼?」
玉潔有些不甘心地道:「只因為師父他有個天敵,所以他不願出世!」
「天敵?」
六、世事
星野殘紅難以相信,在魔界第一智者眼中,還會有誰是他無法對付的?
「我也不知是誰,因為師父說他還沒有降世,你說可不可笑?」玉潔侃侃而談道:「師父只說,在那人已在儒釋道三教中的其中兩教留有金身過,只等他在最後一教功德圓滿,他就會挾三世來的智慧降世,成為武林中的主領導人──你說這能相信嗎?」
「這……白無垢的預測,應該不會錯誤的。」星野殘紅想一想道:「只是,他為何那麼在意那人?是因為那人會致他於死地嗎?」
「大概吧!而且啊,我建議師父先將那人在出世時處理掉以絕後患,師父還說什麼天命有定,又教訓我說,以前唐太宗想殺武則天,殺了一堆他以為是的人,卻使終沒注意到近在他身邊的武才人,可見天命有定,如果強改天命,只會遭到更大的災禍,不如以德化厄之類的……真受不了!」玉潔眼神閃著光道:「要是我的話,可一定要去找他一決雌雄!」
「是嗎?不過還是要小心吧!連白先生都說要防範的人,你也要小心才好!」
「難道你也瞧不起我嗎?」玉潔挑起眼道:「師父只說,他的天命,會使他因一個叫『素還真』的人而死,可沒有說我也會!那麼我還是有打敗他的可能性,等我打敗他了,師父才知道呢!」
「好吧。」星野殘紅知道不能多說,便道:「如果你哪一天真要對上那個人的話,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呵,有刀魔幫我,那我可什麼都不怕了。」玉潔顯然興高采烈地道:「我要去問師父,學什麼樣的東西可以用了制服那個叫素還真的人!」
和玉潔道別離開,星野殘紅不禁沉思著。
白無垢應該不肯讓他惟一的徒弟做危險的事吧!而且,自己雖然習武已久,也知道武術的高深莫測,不希望玉潔也走入那種世界。那麼,方才附和他玉潔的說法實在不太好,應該勸他打消念頭,但……
看著已距離遙遠的三崤虎口,星野殘紅心想:『下次來再勸他吧!』
半個月後,星野殘紅再度才來涼心居,一進入門,就看見白無垢一人掩著書卷坐在亭上發怔,而玉潔並沒像往常般侍立在旁。
「白……冰霜?」
星野殘紅試著打招呼,只見白無垢慢慢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便站起身來,含笑請他坐下。
「呃,玉潔呢?」
在白無垢淡漠的態度下有些尷尬,星野殘紅不等他倒茶便問道。
「走了。」
「?」
星野殘紅呆了半晌,才道:「您的意思是……」
在問出這句話後,他幾乎不能不僵住表情,深怕白無垢會說「死」這一字,卻見眼前多了一張信箋:「他留下這封信就走了。」
「出走?」
星野殘紅先是鬆了口氣,隨即莫名的起了一股躁意:「為什麼?你沒有去找過他?他為什麼要走?你不會是驅逐他吧。」
白無垢連眼都沒有抬道:「你可以看看信。」
──我要去打敗素還真。──
簡潔明瞭的話,讓星野殘紅呆過後又有著若有所失的虛空。
「為什麼,不先跟我說一聲呢……」
星野殘紅喃喃地道。
「我以為你知道了。而且,我以為是你鼓勵他的。」白無垢淡淡陳述的語氣令星野殘紅不由得有些火,卻見白無垢又拿出一張紙條:「這是他專門留給你的,你看看吧。」
那活潑不受拘束的筆寫著:「別忘了,將來我們要一起作戰。」
一起作戰?是的,自己答應了他,要在他對付素還真之時出上一份力。到底,他在走之前還有記住自己啊!
「是的。我答應的。」星野殘紅承認了。
白無垢卻沒有怒氣,只是緩緩道:「那和你無關,他的心性本是無人能留住的。」
說著,白無垢仰起頭望向亭外:「將來,會有以對付素還真為己任的人出現吧!」
為什麼白無垢會躲避那還未出世的敵人?
星野殘紅很想問,但終究沒問。
只等著,那人出現,殘神刀法一定也會跟著出現的。
*****      *****      *****
然而,世事變化,往往不是可以控制的。
在幾百年後,天魔下令封印眾魔,自己雖然走脫了,力量卻因白無垢使出的神魔譜而鎖住了大半。在浪跡江湖等候玉潔消息的日子,他結識了梅花島的少小姐九千宵,在她溫柔的陪伴下,自己有好一段時間忘了武林大事。直到後來「清香白蓮素還真」的名聲漸漸響遍武林,傳到隔世的絕地梅花島,他才陡然記起,自己曾應承一人,要助他打敗素還真的。
但,梅花島的與世隔絕,在於它的嚴規。星野殘紅也因此被困住,只到九千宵因愛他心切,私放他離島,他才得以重回武林。而那時,他聽說了,在素還真不斷對上的敵人中,有一位自命:「以打敗素還真為天命」的人。
──風塵驕子‧玉天璣──
難道是他?
在星野殘紅趕回自己曾在魔界的住所,果然發現有「玉潔」送來的手書,請他助已,然而時間已甚為久遠了。星野殘紅再度回武林打聽,卻聽說了金魔王朝中衰又興,新即位的金魔末裔龍閣梭羅,曾以寒山一花香的身份潛伏在被譽為魔界戰神的魔魁之下,暗中鏟除異己,當時,曾殺了一人──玉天璣。
『不會是他,不會的。』
星野殘紅盡力安慰自己,然而據武林中流傳的玉天璣外貌氣質,在在都和玉潔符合,而且,在他發現的那張塵封的手書上,也清楚的寫了,他現在,就是以「玉天璣」的名號行走武林。
──我,錯過了?──
負人信義的自責打擊著星野殘紅,而隨之繼來的,梅花島在他離去後不久即遭人攻滅,以致九千宵認定他就是傳播梅花島秘密的人,更讓他苦痛又百口莫辯,為了讓九千宵相信他,他前往尋找九千宵記憶中的仇人,卻碰上四飛天,並因四飛天的使計挫敗,困於石棺沉入湖底數十年。而後,秋水宴主舞造論巧入湖中救他出棺,天魔錄封印開啟,誅殺不義之魔……和九千宵重會又永別、天下圓、反助素還真、與劍魔再度聯手武林、魔界巨變、白無垢出山重佐天魔、天下第一人、琴魔和白無垢共結永繫、天下第一人散、七星現世……太多太多了,他已經再不能記起那段動亂不已的武林。
如今,魔界在白無垢暗中策畫下,終於再度平靜,但是,白無垢的身邊已看不到那笑語如珠的活潑青年,甚至也不是他第二任的聰慧冰清,而是由魔物幻化人形的乖巧雪精,待人是恭謹有禮,然而,深留在他腦中的,只有當年那有著變化不定心事的玉潔一人而已。
『怎麼想這麼多?』
星野殘紅回過神來,只見身上又已積了一層薄雪。
「畢竟,人死不能復生了。」
星野殘紅深深嘆了口氣。
「獨上高嶺聞殘風,為誰寒夜立千宵?」
為誰呢?也許,很多。因為自己負過太多了,所以,在寒風中立足懲罰自己吧!
七、發現
星野殘紅再度的運起刀來,不久就將四周的積雪刮起滿天,似是另一場風暴的來臨。
「這麼快就天晚了。」
在收刀時星野殘紅想著。飄著薄雪的世外仙源後山似乎更暗了,襯著山下的屋落的暖光,有著令人前往的衝動。
『也該去向白無垢打個招呼。』
星野殘紅想定,往山下走去。
正要進入世外仙源,忽然眼前一幌,只見主屋書房方向竄出一個白色人影,迅速和雪融成一體的消失了。
『是誰?』
星野殘紅一瞥之下,不由得大奇。距離隔遠了看不到人面,但是依那身形卻不是白無垢,看那輕功似乎也不會是雪精。
『我練太久,眼花了嗎?』
星野殘紅忖著:『不如去問問白無垢吧。』
當他來到書房靜心室,只見門是開著的,白無垢正在拿著一幅畫細看。
「嗯,冰霜。」
星野殘紅開口道。和傲神州、醫魔連名帶姓的叫不同,他已習慣用白無垢的號來稱呼。除了他之外,琴魔也會這麼叫,不過更多時候是和天魔等大多數人般以「白先生」做慣語。而在琴魔和他相繫之後,就獨獲喚他本名「無垢」的特權,以至於冰霜這號只有星野殘紅還用。而他之所以會用,卻是因為當年在玉潔還在時養成的習慣。
白無垢聞聲抬頭,笑了笑道:「主人招待不週,刀魔且勿見怪。」
「哪裡。」
星野殘紅答著,眼光飄到畫上,只見是一幅山水畫,他雖在這上面沒有研究,卻也覺得這畫頗有美感逸趣,畫中有對遊山玩水的侶伴,看那一青一白的上色,不用細看也知道一定是世外仙源的主人了。
「真有閒情啊。」
星野殘紅道。
「是琴魔一直要我畫的,不然我也不會這樣花時間了。」
白無垢微微一笑,擱下畫道:「雪精去為客人準備東西了,你可要在這留幾日?」
「那就打擾了。不過……」
星野殘紅猶豫一會兒道:「世外仙源除了你和雪精外,還有第三個人穿全白的衣服嗎?」
白無垢心中一動,卻淡淡笑道:「為何這麼問?」
「我不知是不是眼花了。」星野殘紅打量著書房,直望到對著後山的窗戶道:「方才我自山上下來,看到你這屋裡好似有一個白衣人從這離去。」
「哦?」
白無垢也看向後窗道:「刀魔可有瞧清楚是怎麼樣的人?」
「只是一瞥,怎麼看的清楚?」
星野殘紅似不明白白無垢問話的用意,順口答道:「只彷彿瞄到一個大概,覺得那身形和你不像,也不像雪精,頭髮長得多,好像有些披在臉上,而且……」
星野殘紅陡然頓住。方才他沒有細想那人,但現在隨著白無垢的提醒而漸漸的回憶起來,那人,額間彷若有著一點紅砂,那身形,那輕功,那……
『是他!』
星野殘紅猛然抬起頭來,見白無垢仍是微微一笑,似是明白他要問什麼似的。當下二話不說,腳下一運,飛身穿出後窗,往山而去,只將室內的紙筆都帶得飛滾。
「真是的。」
見星野殘紅倏忽離去,白無垢略略搖頭,小心將方才護住的畫攤平:「幸好我知道他也是一有事就風風火火的人,先將畫顧好了,不然琴魔的生日禮可就要重做了。」
「先生。」
雪精巧巧地端著一碗素淡的青菜豆腐湯過來:「晚餐要放哪兒呢?」
「放撫琴軒吧。現在在下雪。」
白無垢微笑道:「你去陪你的朋友吧。」
「先生,您不能放縱他們!流應該也來侍奉您才對!他身為幻魚族長,到現在都沒有拜奉幻雪神,實在太不合規矩了。」
雪精氣鼓鼓地道。
「這種小事何必在意?」
白無垢笑著,輕拍了拍雪精的頭道:「你不會就因這事和朋友吵架吧?」
「我才不屑呢!只是,流他,還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憶起下午的那番話,雪精有些忸怩道:「不過,沒什麼大事,先生放心吧!我一定會全心全意侍奉先生,做好我的本份的!」
「何必那麼嚴肅?」
白無垢有些猜出他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只是笑了笑道:「不然這樣吧,反正你的朋友有兩個人了,你就和我一道吃飯吧!」
「那,刀魔大人?」
雪精左右張望道:「他還練不夠嗎?」
「他另有要事。」
白無垢端坐塌上道:「看來今晚的後山可能要熱鬧了。」
『後山?』
雪精有些不解:「但,刀魔大人會知道墓裡有人嗎?他知道兩座墓只有一座真的,師兄那一座是假的嗎?他知道要如何開墓嗎?」
「誰知道呢?何況,」
白無垢帶起一抹淺笑道:「雪已經將足跡覆蓋了。」
雪精怔了怔,道:「先生,您是要使千年雪封嗎?」
「我可沒有這種力氣。」
白無垢舀湯道:「不過,在不見邊際的雪地裡,什麼事都可以發生的。」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是眼前景物的最佳寫照吧!只是,連一個老漁夫都沒有了。
為何我會在這?
星野殘紅滿腹疑惑,實在不能相信。記得自己依著記憶中那身影的方向來到後山,卻只見兩座墳輕輕爽爽的在雪中。他不是沒有聽過機關排設的問題,但動手試過最靠近自己的醉酒東岳之墓,牢牢實實的證明的確是實心墓,使他不敢再去碰玉天璣之墓,只怕那真是自己的幻像。
然後呢?又發生什麼事?自己好像有些難受的撫上玉天璣的碑,卻不知如何,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等回過神來時,已到這樣一片冰天雪地之處。
『不像是世外仙源後山,我到底到哪裡了?我是昏迷了嗎?過多久時間了?』
星野殘紅困惑不已,只有順步向前。
不覺得,眼前的飛雪似乎凝成一個白人了。
『玉潔?』
陡然看見久別之友,星野殘紅在喜出望外之餘,再也沒有想過他為何會出現,為何沒有死,或者,自己看見的是不是幻影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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