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當家需明

  醒來時神清氣爽。
  雖然這年頭科技發達,距離再遠都能隔空電訊聊天--不過,真正跟人碰觸在一起的體溫,絕對是無法取代的。
  吳邪睡到快傾跌往我這邊的枕頭,手也還半滑在我腰上,不過沒礙到我起身。
  再擁著體驗片刻後,看看時間也過七點半,比我往常晚了,我決定起身。
  不過還是讓他再睡一陣。
  換洗完出了門,日曦正好也從對門出來,向我喊了聲「父親」。
  我陪了他一下,確定他基本功能務實做後,往後院想去問候,不過後院倒是沒人。在擱神桌的主廳小茶几上看到留言(長輩們還是喜歡紙筆多些):姨婆清晨就由同樣早醒的二叔陪著,說要散步到小丘去看景;父母則抱了小靈,說照常去了民小附近的公園玩。留言的時間雖然不同,但都註明已吃了早餐或是在外頭吃完才回來,看來這回家族聚會要等到中午。
  在內院較小的廣場練功,做每天必須的功課。我的時間較長。因此,待我收息回到前頭時,通向廚房的飯廳已傳出聲音,我探個頭,就看到將昨晚剩菜重新調煮的吳邪在聽日曦說話,像是正談著兩性間的煩惱。
  偶爾也讓他們可以獨處。
  覺得自己真是心胸開闊。
  等我沖洗換衣、跟北邊的秘書詢問完公事、和南方的手下敲定晚上查考後再入飯廳,已看到日曦在洗碗,而吳邪轉頭看我,說著「怎麼今天練這麼久?」然後仍推過一碗雜煮粥。
  「我先去寫功課。」日曦拿走牛奶時說,並且補充:「老師這次要的作業是兩千字。」
  「好。」我簡單地回答,看他離開飯廳,往自己昨晚住的客房去,沒幾下,便聽到他開門再關門的聲音。
  我坐下,悠哉地開始吃粥。其實牛腱切片、青豆蝦仁、糖醋魚等,都是不差的。跟白粥直接煮出現成的味道,也算清盤儀式。記得昔年國外唐人街的餐廳流行的「炒雜碎」也是同類性質。
  「小花。」
  吳邪拿著咖啡坐在我旁邊,認真地問:「小曦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我以為他可能是第一次有初戀,但剛才套話起來,又不像。」
  「他初戀早過了。」我說。
  「啊?不會吧!現在小孩有這麼早熟?」
  「你初戀不是比他更早?」
  我笑著,同時在他轉過來的脣上啄了下帶著粥味的吻。
  「呃,那,那個不算、呃,我是說,不太--」
  看他結結巴巴地怕我誤會的表情,我實在有些想笑,卻依然哀怨地道:「我知道,你一直以為我是女的才好。」
  「才不會!」
  吳邪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幾乎接近吼)的音,讓我不得不略偏開身子,然後才看到他尷尬又帶點抱怨地道:「我說,你不要每隔一陣子就提好不好?搞得像是我很不認真,不,不,不夠愛你的樣子。」
  雖然他也是每隔一陣子就要提他兄弟,才會引起我的調侃--這麼看,好像我才是懷疑派吧。
  所以,我笑笑地環起他:「當然我知道,你只心動過一次。」
  吳邪稍微停了下才掙開,然後又是老樣子地嘀咕「幾十歲了別老摟摟抱抱,小孩看到怎麼說?」之類的話,不過沒再反對我們肩膀並貼地坐地密合,安靜地等我吃完粥。
  洗了碗,接過新咖啡,重新換個方位坐定後,我才在看著飯廳門外面對的庭院一景,道:「二叔還沒告訴你吧。」
  「嗯,我覺得二叔最近是像有點事,不過沒知道他在幹嘛。」吳邪歪著頭:「二叔幾年前就連茶樓生意都交棒,純領股息地過退休生活,我是看不出他還有什麼忙,不過最近他是常用電話跟上網--咦,怎麼著?不會是真想『臨老入花叢』吧?雖然這幾年晚婚跟第二春的廣告在博客上也打很兇,但是--」
  我忍不住大笑--如果二叔知道吳邪能想歪到這地步,估計他非要沉臉數落了。
  從吳邪嘟了嘴發悶的情況來看,我再不說他真會惱,我才招了手,要他半身傾向我臉側,才道:「那人出獄了。」
  「啊?」
  從吳邪一臉茫然的模樣,他完全沒可能聯想。
  也對,十多年前的事。
  我心裡為吳邪能平安活到現在再度生了感佩心後,才道:「他姓曹,如果你還有印象--」
  「曹二刀子!」
  吳邪立刻喊道(好在比起之前小聲多了)。
  我點了下頭,看到吳邪遲疑片刻,小聲道:「他,他還健在?」
  「嗯,你記得吧,你家當年遷祖墳時,發現的那具藏了黃金的棺。」其實這段往事都是我曾聽「爹」來信及後來跟二叔那問過情形的,不過現在看來,我倒比吳邪還明白前因後果:「那位曹老先生跟你三叔都看出古棺裡有寶貝,只是兩人採用的奪取法不同--畢竟你爹才是族長還是有差吧。總之,就我知道,你有位長輩就死在那次事件裡。」
  「是表公,他是淹死。不過,推他的是曹二刀子。」吳邪嘆口氣,像是終於記起:「二叔那次就說過,這世道,人比鬼還兇。那次事情後,他被三叔扭送去警局,聽說後來判了十幾年的有期徒刑--我想是因為我爹有插手不讓三叔太絕。」
  「嗯,爸真的很善良。」我輕笑著,握住吳邪的手:「跟你一樣。」
  「是我跟他一樣,順序才對吧?」吳邪將頭歪向另一側,道。
  我笑笑,重拾話題:「總之,那段時間,就是日曦他媽媽不得不離家北上討生活,然後,跟朝相遇。」
  頓了頓,我在心裡嘆息片刻,再度抬頭,看向吳邪驚住的臉,道:「以血緣來說,他畢竟是日曦的外公,你有打算安排照顧他嗎?我想,他沒可能回老家。而依他的輩份年紀,現在也跟你爸差不多,大約沒能夠在外討生活。」
  「外、外公,呃,對,小曦的媽媽是……」
  吳邪有些口舌不便地道:「但,但小曦他,我,我覺得他也不必要見。呃,或者再晚幾年,他夠大,有心理建設的時候。」
  看來吳邪第一想法是擔憂,這也合理。
  我在心裡輕嘆,同時回想日曦的心理素質。
  隨著日曦年紀漸大,對「物種繁衍」了解越多,他必會想再度探究他和弟弟的「來歷」。
  我並不怕他們問起的那天,但是,我會思考他們該知道多少、能知道多少。
  而看吳邪才聽說就已焦慮到語無倫次,我更明白,說不說真相,還得讓他也得到安撫才成。
  雖然像是忙碌又重朋友,不過論起對家庭的在意,其實他比我更關切孩子地多。
  或許跟家教有關。
  我想著,但也有一點點地私心。
  沒錯,我努力教養出來,冠了「解」姓的兒子,要是攤上那個外公,還真有點不是滋味。大約就像楊過知道他老爸是楊康的那種打擊吧!雖然孔子說過「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不過我當年學到這段時總覺得那是他老人家用來鼓勵學生多些的話。
  但,意志堅強的人,會做到吧!就像我當年努力渡過了青春期的痛苦,不讓自己因一時憤氣而失足。
  或許是因為,在熬過那段歲月時,我都會想念著眼前人童年中少見但總是專注凝視的笑臉。
  不過吳邪那時算是對著「女版」笑吧。
  我托著腮,等吳邪終於暫時想明白要怎麼調適小孩成長的心情而抬起臉時,勾起備好的笑。
  然後我可以很愉快地看吳邪呆望著我,直到我湊上前再度親上一記,才猛然回神,急急想說什麼的聲音,都悶在舌尖。
  小孩是小孩事,大人仍有大人世界。
  而這也是讓吳邪沒能立刻注意到他背對著的門外閃過的一個急旋回身的黑影。
  雖然沒出現到門口,但冬季斜陽的影子長度能讓我看出日曦不久前寫完功課出來,大約聽到我們片段談話。
  在我長久訓練下,他應該有足夠的理性知道自己該有的禮貌;不過,快進入所謂「中二期」,也不能太嚴了。
  --孩子會有自己的想法。在那他想通前,適度地指導跟耐心守候,是必要的。當然,也要一定的遠距離保護。
  憶起二爺的訓練,我想,我是實踐不錯的。
  「小花!」
  顯然剛才思考過久。
  被吳邪有點小惱地推開時,我知道要適時轉入正題:「二叔已經繞過老家那邊的人,做出安排。我想,他會送到更南方,既頤養天年,又能適度生活。」
  「喔,那就好。」
  看吳邪釋懷的樣子,我能想見他無論如何,只要能力所及,都不忍見人受傷的溫和心緒。
  就是那種親切,令我一直都沒想過轉移。
  --他對我,會比任何人都更加上心。
=====
   花爺也是一直很努力爭取自幼就想要的真愛(無誤)的喔



     尾、全家福:
  
  日曦站在爸爸南方老家的門口,心裡有點不耐煩,但是從小的訓練令他忍住。
  父親說著「有事交代」而在裡頭一直沒出來,依日曦的聰明程度,連用上腳趾頭思考都不必,就知道一定是跟爸爸說個沒完--前提是,真的只有說、沒有做。
  但更無奈地是這幾天假期玩熟的弟弟,死命抱著自己大腿,口口聲聲說「哥哥陪我不要走」,真格的不知怎麼辦。
  四歲多的孩子要怎麼溝通?
  不是日曦自負,他覺得自己四歲時可懂事多了。至少不會玩的沒天沒夜。為什麼呢?
  看著弟弟拉著自己衣角,眼睛望來望去,好像想找到什麼可以幫襯說話的人,然後努力地從口袋裡拿出壓扁的巧克力球舉高過頭,努力強調:「給,很好吃噢。」
  日曦盡量讓自己不對弟弟發脾氣(其實以自己的成熟,也不該為此而發怒),只是隨便地拍了拍弟弟腦袋,然後仔細回想,四歲時的自己在幹嘛。
  對了,那時,父親跟爸爸都沒有這麼自在。
  日曦回憶著小時候,漸漸記起來。
  長大再回頭看,那時候的父親溫柔到相當地包容。小時候他也有生病的經驗,多數時爸爸都不在(日曦長大後漸漸明白那位「張小哥叔叔」的地位後,還曾經有過一點點懷疑爸爸的貞,呃,清白),奶奶年紀大,照顧久也會累。
  每每,在夜半有些燒痛到想哭時,他會被旁邊睡著的溫柔的手輕輕推按,然後被喚起半夜吃藥,再繼續蓋好被子睡。
  那是父親陪伴他的日子,專屬而絕對的。
  所以,好像也用不著嫉妒弟弟現在整天沒心沒肺的玩,畢竟,自己更早幾多年就玩過了。
  「哥哥?」
  小靈抬頭看自己,下一秒就高興起來--因為日曦將他抱起,舉高、轉了一圈,才又放下。
  「還要!高高!」
  才下地,弟弟就又拉著衣角央求,還一臉好開心的模樣,讓日曦記起自己小時候,父親跟爸爸會輪流抱著自己舉高放低,聽自己笑個不停的聲音,然後最後會三人抱在一起(父親跟爸爸擁著自己在中間--不過現在回憶,日曦肯定他們在自己腦後會側過臉親吻,一定吻到自己覺得「被抱太緊」掙扎時,才會放開,然後父親會笑得雲淡風輕,爸爸會將臉埋在自己脖子裡不肯回應。)
  對,就因為真的很敬愛父親,所以日曦很小時就懂得父親期盼的一切: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爸爸。
  因此日曦總是努力地接受訓練:讀書、練功、學戲、交友,做家事什麼的他也都會努力到能力所及之上。
  而爸爸--日曦如今回想,真的不能明白爸爸那時怎麼能為了「兄弟」奔波到莫名其妙的地步、還有父親為什麼還能完全不變地等候(還有協助)。
  就連現在,一家人分成南北兩居所,每月見個一、兩次的見面(有時爸爸會單獨上來),一年算下來勉強進位也還沒能到半年的時間,相處時間也實在不夠長吧!
  但父親,在自己記憶裡,總是那麼開心地珍惜著聚會的瞬間,只要和自己共餐的時間,總會在聽完自己學習,閒聊大人公事後數著爸爸幾時能來的日子。
  所以,日曦有時也會很羨慕。
  他的同學已有少數早熟地才上中學就偷偷(也有些挺光明正大地)交男女朋友了,日曦倒沒特別心動,而且總有些覺得,現在的自己還是太年輕了,或許,要再成熟些,才能找到屬於他的真心人。記得父親說過,儘管爸爸和父親都是彼此的初戀,但隔了快二十年才重見時,也沒一開始就相愛到現在的地步。慢慢培養自己,提高內在外在程度,同時慢慢尋覓,總也會讓自己在人海中找到方向。
  --少年情懷多少詩。
  努力不讓自己走神,日曦隨便地拉了弟弟再轉幾圈(小孩子其實挺容易哄的--日曦沒有良心不安地想),讓他開心後,用「哥哥過年就回來,小靈先進屋,外面冷。」的理由,將他推回客廳。
  二叔公正端著茶杯,看到兄弟倆進屋,只微笑一下,道:「你們來正好,你爸正在收你弟的行李,一會兒就一道回去吧。」
  「啊?」日曦一呆,還沒能反應,就聽到門鈴響起。
  大門其實白天是半開的,不過這裡是僻靜地,會規矩按鈴者,大約只有:
  「盟叔叔。」
  弟弟拉著自己衣角,往客廳外望出去能隱隱看到的大門口,喊。
  小孩子眼力挺好的。聽爸爸說,弟弟連停在大廳上方的小蚊子都能看到。
  「盟叔好。」
  日曦懂得向外迎接問候。
  「你好啊!解小爺。」
  王盟在日曦的記憶裡,即使成家了也還是有點傻氣:「吳二爺叫我,我就來啦!我家那口子已經安頓好,我來這住一週沒問題。」
  住一週?
  日曦迅速地轉動腦袋,立刻得出結論。
  也對,弟弟還沒上小學,要請假比自己方便太多。
  看來--
  「曦兒,好了嗎?」
  父親一身優雅風衣出現時,日曦不意外看到王盟叔叔立刻站好地喊:「解當家。」
  他記憶裡,盟叔叔早些年常會錯喊成「花姑爺」,然後讓爸爸大發脾氣。
  這點,弟弟是看不到,因為這些年盟叔叔也已經練到如何因應場景喚人。
  日曦忽然有種小小的滿足:儘管因為年紀較長,自己學得很多、因為預訂做解家繼承人,所以逼得很緊,但自己真的也看到很多好玩的東西。
  而如他推理的,爸爸也裝束好出門,向王盟叔叔交代完後,向二叔公說:「二叔,那,我們跟小花回去,小曦還有幾天課要上,農曆年前就回來。」
  「去吧!有王盟在,沒問題。他會替你看好店的。我正好有新朋友要看貨,這筆生意也交給他吧。」
  其他日曦就不多管了--父親也都讓爸爸自己管南方的。
  一切都安排好,他們這回坐飛機回去。
  相比弟弟一路開心嚷著要回去見奶奶跟逛大城,日曦為自家人能更長久的在一起小小開心。
  這應該就是記憶裡,父親每次都帶著壓住激動的溫柔,抱著自己在各式約好的地點等著爸爸趕來時的那種心情。
  相互的、努力地為彼此承諾。或許,用這份心,自己也能像父親跟爸爸那樣,得到另一位不論在何地、何時、何事下,絕對會將自己置於心中所有物之上的存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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