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曲－－無論平淡事件 一旦超越千年 都將化為傳說的詩篇

九、問劍何行
「龍王」既是掌水之神，自然比觀音寺更近衡陽城外大江匯流之處。此座廟正立於湘水之畔，景天御劍來時，見到下方最繁華的城中主街尚有人做買賣，不由得對近年新興的夜間市集感到有趣。水渠中更有畫舫在三更中歌舞演唱，那飄飄衣帶，頗能令他想起湘水女神傳說，「帝子降兮北渚」那般描述。
而這熱鬧，在近廟宇前中斷。
景天按落在暗巷時，不免感到詫異。
這城裡的龍王廟歪斜橫匾、庭深人寂，看來破敗已有數年以上；地方上沒有去修還能理解，也許真因人界有事；但這一看，無論如何，不像是那些妖群可能假託的對象。
「哎哎，徐大哥當年那麼警戒小妖怪，也是有他的緣故吧！」景天叉著下頷，抬頭看著廟簷：「剛才就覺得他們的說辭前後有些衝突，看這情況，果然是想騙我過來。不過是為什麼？我才剛回到多年沒來到的地方，而那時似乎還沒建廟－－不過，當年我來時也只顧收帳跟清單，又幫助重建，沒有怎麼細打聽，看來－－咦，等等，我記起來了！當年會回來這重建，最大的原因是水災才對！」
百年難逢的長江大汛！使主要江南水鄉都跟著糟殃。連洞庭湖這最大的調節都不管用，才會使當年的水災釀成景天親自化名前來處理的原因。
「看來，那些小妖還真是沒打聽就胡扯。」景天微微揚起嘴角：「剛才聽他們講話有錯，看來，他們原先真的只是借觀音託夢，這我能理解！畢竟，若真充當龍神再假冒觀音也太複雜了！顯然，這現成的『龍王廟』中有他們進不來的原因。」
大致想通時，景天邁步走向傾圮的廟門。
－－嗯，似乎還有什麼沒有想到？
心念微微閃過一絲提醒，但在進廟之際，景天就再也沒能多想了。
這廟，為何在如今已堪稱重整繁華的衡陽城中仍會保留它的破敗，想必是因為，這裡「人」不能進來。
在跨入瞬間，感受到股忽冷忽熱的風狂驟過身，神劍迅即地反出了青氣，若非如此，景天恐怕也穩不住身形。
這裡竟非「人界」！

－－除神、魔之外，其他四界生靈彼此交流：仙妖不兩立、人鬼自輪迴；其中人界乃天帝平衡五界而創出的中合點。人界可做五界之橋樑，然而人卻不能輕易入於其他五界。故有仙思凡下界嫁為人妻、有妖與人共諧連理、有人與鬼仍持天倫。然，人若入他界，幸運者，為武陵人對桃花源一瞥；不幸者，為時空斷層之灰滅。－－
想到徐長卿尚在隱居深山時，自己一次拜訪夜談，徐長卿提起因掌蜀山之故，得以遍閱各機密記載而說到這項典故時，自己還笑過：「怪不得徐大哥你說會被鬼差追擊，原來你就是自人跨入仙去的少數。」
不過此刻，仍是「人」的自身，可不能離開長劍。

雖然是淡淡、忽明忽迷的記憶，但景天確實能感到自己腦中，隱隱有前世之妹龍葵切切提醒過的話：「時空的片斷……分裂的神魂……一旦元靈衝散－－」
「小葵－－」
不覺間，喟然而嘆。
當年尋找「亡妻遺體」過程，不知為何落入時空術法，在緊隨自己的千年鬼妹：龍葵驚叫中，失去有過的意識－－只記得還託過徐長卿運出「遺體」。
等之後，再度回過意識時，所有人界所熟的身影，都不在了。
只有焰光鋪天蓋地，在剎那間將自己環住，送入半徒半友的南宮煌執掌的裡蜀山。
現在想想，好像就是因為自己在尋找唐雪見神樹之體時，進入了空間術法的緣故。
景天想著，又走了幾步。
外觀看似尋常三進大小的廟，一走入，就見到無數的空間。而在自己神劍青氣之外，不知何處湧出的幽魂淒魄，正緊圍著自己前行。若不是神劍之氣強大，眾鬼不敢上前，還不知會怎麼樣。
只是，這裡為何有如此多當年因需求而入鬼界時所見的情況？
景天再度繞過一旋時，心下更奇。
－－
「我說啊，景老闆你也太託大了。」
那年在裡蜀山相會，自「魔頭」一走便恢復正常的南宮煌留己作客，而在筵席中，聽了不甚確切的回憶後，大大搖頭：「我想你大概從沒想過，這也難怪！我記得你教我功夫時也說過你原先從商，直到那紅－－呃，魔尊來當劍起，才開始入武林的生涯；而後是徐掌門傳你蜀山心法，身邊又有些唐門女俠、千年鬼姝跟女媧後人陪著你執行任務，所以你大概從不曉得你出入各界平安是有緣故的！像我們裡蜀山之妖，雖能出入人界，但也得術法到一定程度，像我哥跟思堂那般；反過來說，人類一入妖界，立刻會被發現，像我當年未覺醒時。你可知道，那是因為人的天格所賦，使人身時空各界的時空都不太相同，因此，一旦人類入了各界，就會感到不適－－套句人類的話可能是受『瘴氣』或感『仙氣』之類。更有可能會成為『靈魂出竅』、『走火入魔』什麼的，這全肇因於沒有護住自身元靈的能力。」
「但我當年好像真的沒有影響。現在也還好。」
在吃著美味食物時，景天也輕鬆些。
「呵，那是因為我為了阿慧，利用五靈輪的力量改變這建築方圓數里內，使它有跟人界相類的特性；若阿慧在裡蜀山想離這走遠閒逛，我、哥哥跟絮嫂都會輪流相隨，暗運術法助她，否則她不能安處。」南宮煌大大搖頭：「據我得知，唐門女俠是神樹之體，為天神的果；而令妹有千年鬼力，是幽界的修；那位徐掌門的萱－－乃女媧後人傳承的靈，她們均是超越人身的存在，所以她們可悠然出入各界，而您，卻是『人』！」
「嗯，這是說什麼意思？」
「我就是這意思。」南宮煌點頭：「你這次會失去元神，必是因為你誤入空間術法時沒有固元之器。人類如果修到仙時，能自在出入各界，套句小說說法是『水火不侵、飛天遁地』，其實那正是因為自己有力穩定身與靈之空間。但我瞧景老闆你，雖說有修蜀山心法，但徐掌門似只傳過健體基本；而您身上自有的刻印雖有此能，似乎又偏向聯繫之用－－而且貌似還被抑住。」
「難道你的妖力能使這都看出，還真有用啊！」景天笑笑地道：「連我都覺得妖不錯了！」
「哎，如果您想，我也不多話。不過我看還是各自走各自路吧！」南宮煌彈彈指，便有小妖轉入後堂，不久，捧回一匣。
「這是？」
在看到匣蓋揭起，匣中劍隱隱泛著青光時，景天瞬間怔住。
在不知何日失落時，自己已決心安然做「人間一堆金積玉長者」的身份處世，偕家人寂沒於世。
若不是神樹之體再失、重入江湖遇妖、空間術法再動，幾乎以為，不會再見。
「聽說在當年蜀山亂前，您是片刻不離令妹所殉之劍，就我了解，那魔劍有千年鬼力相護；而如今，我也已經在裡蜀山相安，而這當年令郎所贈、據徐掌門所言，是最遠古的劍神之神劍－－相信如果您真如之前來訪時所說，要再度離開人界混跡江湖，那，只有它才能護主在各界出入，不被動搖吧！」
「喔，雖說『貨物出門，概不退還』，不過以商人原則，有得賺自然要賺啊！」景天愕態復消，重起一派笑意地接過：「該說我們『煌大人』甚有氣度，可以隨意轉送神器了？還替我想這麼多！我雖只有人的修行，在人界也還不太有敵手哪！你也捨得？」
「我要的東西，阿慧跟哥哥他們都能做給我。」南宮煌當時展現的神情，像比自己還突然老成的模樣，至今似仍在目：「只是我想，如果遇到人界之外的地方時，還是希望您平安吧！畢竟，我這小小裡蜀山，可禁不起有魔尊三番兩次前來尋人！」
－－
「哎，還不知來不來，怎麼他們都能有這種信心？」
景天默默笑著，看了眼劍光外隱然的鬼眾，又望了掌中此刻一片平靜，完全無事般的無痕膚色：「何況，也不知他是為誰而至吧！」
正自語著，忽地，有似熟非熟的聲音喚入耳中：「－－將軍？」

============================= 2010/ 1/ 15 ==================================

十、百年未迴
按說，在鬼界之中，往往有幽魂會用喚名之法侵附人身，這對去過鬼界的景天而言是早已知曉的情況，何況前世之妹：龍葵，也曾切切叮囑過此事，再加上南宮煌提醒，本來不會立刻就回頭。但是那呼聲在此處空闊處（之前緊隨的眾魂不知為何，在自己轉入此地時已消失不見）喚得如此真切而熟悉，景天不覺便往聲音處望去。
這一望，可令他大吃一驚：「你……水碧？」
「將軍，果真是你！」對自己只保有天界印象的，是最初下屬、原神界一員的水碧，此刻立在斷牆前，長髮

在暗慘綠光中仍是平靜柔和時，會讓人不敢置信。
「你是水碧？為什麼會在這？」
景天迅速在腦中回憶：「我記得、我記得你當年跟那位……溪風，不是一切為了安溪及中原子民而釋出了修行？我還記得你說過－－」
－－我會再入輪迴。你只要有心，在千千萬萬個輪迴的生靈中，總會找到我。寒蟬也好，螻蟻也罷，你要的是我，不是嗎？－－
憶起那時堅決互信的情侶間的相誓，身為旁觀見證者，景天倒有些不知該如何接口。
「這，正是問題。」
水碧幽幽地嘆口氣。
由於自己在識得重樓之前，完全沒有最初的印象；而夕瑤替自己喚起的，只有和「祂」、神樹及神魔交戰相關的那些部分回憶；因此，景天不太確定當年只叫他「將軍」的水碧是什麼樣情性的女子－－或說是女神？
只是，在當年海中島見時，她是如此明快地就要跟自己論戰見證身手、而溪風同允後身之約是又如此慷慨從容；因此景天無法想像到，她竟會如此嘆氣。
搔搔頭，景天思考著飛蓬會有的行為，但想想仍不能確定。
也罷，當年，小葵在時，自己也沒有怎麼表現出龍陽的態度吧！
自然地順心而行，景天走近，卻見水碧退開幾步，嘆氣道：「將軍，你所攜的非我在人界時所見的魔劍，而是您最初所使的神劍；神劍天力，對妖、鬼來說太強，我現在的魂體不能接近，否則，恐怕會被震散。」
「哦，對，我聽徐大哥提過。好像這劍只能被神或人使用，所以才有邪劍仙上劍塚重鍛的事。」景天想了想，手勁輕輕一送，「鎮妖」霍地向後飛出數尺，插入自己轉入此地的路口園門，青氣頓隱。
「這樣行嗎？」景天問著，同時走到水碧身前三尺，仔細看著她：「你好像有點瘦－－魂魄也會變瘦嗎？」
水碧雖有愁容，此刻卻輕輕笑起：「您還是跟以前一樣，會在這種時候關心小事。也難怪當年會為此分神。

」
「咦？」景天奇道：「這是指？」
「哎，別說了，也是千年之前的事。」
水碧又嘆口氣：「將軍，我真不曉得來的會是你。雖然我一心祈願有人能來這，但我想，『人』應是不能隨便進來的。」
「我那半個徒弟也這麼說過。」景天笑笑，道：「好在他將這劍還給我。他說他已用不上，但可能對我有用。我也沒料到隔數十年，真派上用場。」
水碧美目微垂，輕嘆道：「您還是如此，隨時都會助到人，所以，才不論何時都能得到回報吧！」
景天不太確定她此話用意，只有「嗯」了一聲，想到自己該問到主題：「你為什麼會在這？我聽了傳言，又看過這地，這該是什麼『龍王廟』才對，為什麼現在變成半個鬼界似的？而你，為什麼居然還沒有－－」
「輪迴」兩字被暗暗壓住。
景天心下想，自己似乎不便說她。
「對，我已跟溪風說好，我將入輪迴。而我轉生之後，他也該凝聚回魔，那便能來找我。」水碧念起千年愛侶時，語音柔和許多：「這也是為什麼，我在靈力一散，魂魄便本能地要往酆地走。而我，魂靈附水而行，自安溪往上，隨長江逆時，來到此，就－－」
水碧櫻脣一咬，景天不知是否錯覺，但那黯然的白影下，緊咬下脣時，似乎真會出血一般。
「喔，對，酆都是可以沿河而上。」
景天想了想：「可這裡才在最近的江口。」
「我的魂魄，當時因修行釋出，神魂散落，已降到幾乎沒有思想的地步。」水碧低低地道：「因此，我只有順著六界除魔之外生靈必有的情況，吸往鬼界。然而，在這裡，我遇上身帶『地火』的人。」
「地火？」景天愕然。
「您還記得吧？」
水碧輕輕地道：「我和溪風，當年雙釋靈力，只為壓住海中併發的地火，用此化解人民的天劫。而在我靈力消盡時，只有深深的護民意念還存在著。因此，當我僅剩的神魂感應到有過度的地火之氣者出現時，我的魄體第一想到『化消它』的判斷，於是，予之合成－－」
「咦咦啊！」
景天越聽越奇，不由得叫了起來：「你是說，你跟有『地火』之人－－但你是魂，那是指你附身？難道你離

不開？」
「如果我當時『附身』在常人身上，憑我僅有的靈識，還能脫出。」水碧嘆道：「但我所遇的，卻是為鬼界諸侯者。當年我在天界雖聞他名，但想他只是在鬼界中閻王治下較大的反對勢力，離神尚遠；沒想到，卻因我靈力已盡時遇見，被他身上地火之力所引，而吸附成體，無法脫胎－－」
「那，你是指火鬼王？」
景天跳了起來。
「您知道？」水碧幽幽地道。
「因為，那傢伙，是我們當年尋找靈珠半途，到鬼界找雪見時聽紫萱姊說起的。後來發現那傢伙的確身帶火靈珠。」景天抓抓頭：「聽徐大哥談過蜀山派記載，五靈珠原是女媧為生民消弭各處災亂，而聚合了天地間的靈氣封印五靈力的事物，每數十或數百年，它們會在各自擁有風、雷、水、火、土的人、物中凝聚成形，一旦被使用－－往往是有女媧血脈之人才能運用－－其力量封印後，又會再散、再聚。由於當年火鬼王有強大的火靈氣，所以聚住火靈珠，因此你會感應到他有地火之氣也難怪。」
景天望向水碧，陡然咽住話語。
眼前之事令他詫異。
「喂喂，說下去，老子聽著啊！」
那慣例翹著高高二郎腿，還不時摳著腳的粗魯巨型「人物」，怎麼看都是－－
「你，火鬼王？」
景天迅速退出數尺，手已按上「鎮妖」：「你怎麼在這？水碧去哪裡？是你化身成祂的樣子哄我？要騙商人你的本領還差多！」
「你在說什麼啊，小子？我一直都坐在這。還有，你是誰？為什麼有人會闖進來？咦，你的氣有點眼熟。」
對了，這傢伙是個大老粗，智取也不妨的。
景天記起此事，立刻就調整過來，長袖長舞的經營者笑意立刻堆起來：「唉呀，我正覺得臉熟，原來是百多年前見過的火鬼王啊！當初你送了火靈珠後，不是嫌熔岩地獄太熱，要到有水的地方涼快涼快？」
「百多年前的火靈珠？你小子怎麼知道這件事？咦，」火鬼王這回正眼看向景天：「咦，你真的挺眼熟的。啊！你們就是閻羅小兒那裡來的傢伙？咦，那幾個漂亮女娃呢？我喜歡看女孩兒啊！」
看火鬼王一臉無趣的聊賴，景天越覺得奇怪，試探地問著：「你，不是這裡也有女孩嗎？」
「哪有啊？我都不知道，帶我去找吧？」
牛頭不對馬嘴了！
景天想，該好好了解一切情況。